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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如是浑身发着汗,可这屋子的空气分明是泛着凉意,正对于遥遥河畔的窗口,也不时有夜风掠进来之,可这样一嘘,她后背仿佛更冷了些。宋肖温温热热的湿气呵在她耳下,仿佛带起她心底最为恐惧的那一根弦。她竟开始微微发抖,如果宋肖没挑明,她会如此浑浑噩噩的搁在心底永不提起,可惟独事与愿违,他这样摆在台面上,并不是叫她无地自容,而是在逼她死。
宋肖从容的握住她冰凉的手,仿佛是被冷到,微微皱了下眉,方道:“听闻你酒量不错,正巧我在这儿埋了坛好酒,今夜我们小酌一杯。”王如是眉头下意识一跳,嘴唇一瞬退去血色,她的面部微微抽搐,强行压下狰狞的眉眼,张了张嘴,却什么也道不出口——她根本不会喝酒。
宋肖自顾自吩咐着纳兰青,姿态慵懒散漫,恍然未觉王如是的讷讷之色。他见小几上放着个黑曜石缠枝窑执壶,歪了身子,侧目瞧着,便见黑曜石酒壶在微微摇曳的纱灯下将逐次晃出一株黄腊梅,精致细腻的纹路是凸出的,覆在指腹便生了些磨砂感。这样精巧的物件,极是应了景,王如是便也发现,她这才发觉俩人来的到底是何地方。不外是个饮酒对月的雅趣之地,可这地方似乎又与其他的不同,这样别致的装扮,一层层鲛纱细密珠帘不知被何人一寸寸垂下,处处可见月影与树影,屋内摆设不多,却别有格调,更兼是一个观景难得的好地方。
便只见棕榈树在济州进攻的青云窗纸上哗啦啦摇晃着,映衬出树影婆娑,苍穹深深,跟一副未填色的水墨画似的,寥寥几笔便勾勒出枝桠物景等奇妙景象。院子外是一方小桥流水之地,泠泠淙淙的流淌着清脆悦耳的细水声,静下心来,那声音便如细密的雨珠子落在青苔上一样,脆生生的,又像是珠帘轻晃,丁玲作响,沙沙一片。王如是微微凝神,因屋内掌着数十盏纱灯,恍惚似若白昼,所以衬的院子里也似是火光一片,灯火通亮。便见墙头上大团大团的凌霄花一簇簇紧挨着冒出了红墙,攀的满墙头红绿相间,刹那间便呈现一片艳红,更兼绽放的争奇斗艳,仿佛那才是被绚丽称耀的火色。
火光……火光……身后响起了倒酒的声音,仿佛跟院子里桥水迤逦直下的声音并无差异。她远远便嗅到清酒的清冽之味,这番甘冽,却也透着甘辣,仿佛她只要饮一口便似是被火燃烧消匿。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她心中反复默念咀嚼这几个字,却再也念不出其他。宋肖绵长缠涩的声色蓦地在身后响起,仿佛是春水乍起涟漪,湖面久久不得平复,如是心头一跳,蓦然回首。
但见宋肖穿了袭烟紫色双绉贡稠纱袍,朵朵纯白曼珠沙华交错绣在他的领口、袖口、袍裾等地方,分散的大小不一,狂狷中竟添了三分清艳。在璀璨宫灯下,仿佛是染了一层夕阳色,似乎是消散的太阳回归到他的周身。那宫灯也是半旧红色纱灯,她上前一步,但见那纱灯内部双绣着禽鸟,从底部向上稀稀疏疏的镶绣着几支墨竹,错落有致。四角垂落着绣娘精巧打出的梅花络子,在风中摇曳斑驳,被红烛一晃,纱质如蝉翼更显明亮。
这样看着,总是不愿低头。只待一低头,便看到小几上丝纹不动的缠枝黄腊梅酒壶,那般精巧的酒壶,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又是最后一次瞧见。再之的是酒杯,成双成对摆在小几上,晕黄的灯衬出清冽的酒,透明无色。分明是热的发汗的节气,她却生出了冷汗,湿漉漉的黏在背心上,脚下似乎也被拴上了千斤重的铁链子似得,迈不动分毫。她不由说:“王爷这是弥补成婚之夜的合卺酒么?”宋肖歪在塌子上,微微瞧了她一眼,方道:“算是。”如是道:“妾身承受不起。”
宋肖忽尔眼神微微一凛,却转瞬即逝,恢复常态,放肆笑起来:“你承得起。”如是眼中噙了泪,脸上血色一寸寸退去,仿佛是个纸人似得,白的没有血肉,她道:“我来北宋后,真的与……南宋国师毫无联系。”宋肖笑的更加狂傲,仿佛都要笑出泪似得,整个屋子都回荡着他狂狷冗长的餍足大笑,可那笑声却逐渐变为凛冽,猛地话锋一转,口气宛若是冬日被风卷起的一层白雪:“我从未见过如此蠢笨之人。”如是红了眼圈,亭亭玉立的身姿恍若被风一吹便有了倾倒之势,她的声音却是从贝齿中挤出来的,恨到极点:“我不过十四岁。”
宋肖轻声一笑,眉宇竟有些寂寥落寞,他轻咬这几个字:“你不过十四岁,不过十四……她也不过十五岁……十五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如是无暇去顾及她人,只觉这样似花儿般的年纪,如何承受八九十岁的耄耋老人方面对的事儿?她只觉心下烦躁,乱如麻线,咬了下唇,方道:“妾身自知无用,只愿此生都禁在梅园中,永不踏出一步。”宋肖问:“生生世世?”如是一咬牙,肯定道:“是。”
宋肖微微笑了下,恍若他才是那个被囚禁永生的人,眉眼间那是无尽的廖寂和孤独。他端起酒杯,冲如是倾首,自顾自仰头干杯。酒尽杯空,似乎是饮尽世态苍凉之感,又似乎是烈酒过于甘冽,烧了嗓子,他微微皱眉,半晌笑道:“我不需要你的生生世世。”王如是浑身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只觉今夜月光分外清寒,照在这屋子内,她仿佛成为了父皇后宫为数居多那其中一人,日日夜夜盼着一夜回眸,半分柔情。可深宫幽怨,爱恨痴缠,又如何是能用一张嘴说个明白的?正如同此刻,多说无益,多说无益……那么,不说也罢!
她趔趄几步,扑到塌子下的脚蹬处,不由分说便举杯仰头,酒过喉咙,似是饮火般从舌根至烧入五脏六腑,火辣辣的生疼。“哐啷”一声,银杯落地,如是呛得猛然咳嗽起来,似乎要把脾肺肝肾都要呕吐出来似得,一声声揪心不已。宋肖心生怜惜,蹲在如是身侧,轻拍着她的后背,仿佛是无奈喟然:“你这样骄傲,我不过是想看看你能为自己做到哪一步罢了。”如是猛地抬头,红唇还残留着透明的酒液,双目噙泪,楚楚可怜。宋肖眼神忽尔一沉,语气竟转为似是冰裂般凛冽寒冷:“可你终究跟她不同。”
王如是仿佛是被闷锤狠狠当头一棒,刹那间明乎所以,忽然间放声大笑起来,她笑的既残忍又可怜,嗓子都破了音,就如上好的锦缎被人狠狠撕裂一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宋肖啊宋肖,你聪明一世,却也会糊涂啊!”她猛地突出一口血,胃里绞得生疼,似乎都要把她绞烂般,又像是她贪凉,有不知名的东西在不断往下拉拽她的小腹。她却还是在笑,流着泪不住的笑,烛火照出她凄凉鬼魅的模样,似乎有什么在扭曲,狰狞了面容,她恶狠狠说:“你这样做,用一生做赌注——我素来知晓你冷血无情,可我算来算去,终究是没料到你肯保住她的一生,竟给她下药!”
宋肖斜睨着如是,神态永远这样漫不经心,他所有的情绪早就练就的炉火纯青——他永远不会在敌人面前露出自己心中所想。便轻声一笑,仿佛间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摄政王,他是北宋的掌权人,权倾朝野的主公——“不外如是。”王如是笑着笑着便落了泪,泪水搀染了血迹,顺着她的下颚融合在一起,混成一摊血水。她面色一丝丝沉下来,眼睛亮的可怕,红唇妖冶间冷声一笑,凄凉已极:“我今日之死,不是死!我会在地狱中等着你,我要等到楚琉素亲手杀死你那一日,宋肖,今生,你不来,我不走!”
宋肖一怔,竟生出三分笑意,可那笑便如此刻夜幕沉沉,月光前生出的几缕黑云一样,那是虚幻不定,那本就是缥缈如云。嘴角蕴出的笑意,冰冰凉凉,宛若九玄天际直泻下的利箭,一瞬间刺进如是的心脏,那是万箭刺心。
“你应该累了,”宋肖道,眼神转向小几上的酒壶,堪堪笑道:“呐,喝点酒吧。”如是只觉浑身血液都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流动,她强撑着昏睡的眼皮,跪爬到脚蹬处,哆嗦着手摸去纹路凸显极为精致的酒壶。张嘴仰头,头顶的灯好像亮了些,又似乎是暗的,她阖眸擎壶就往自己嘴中倒去,清冽的液体洒在脸上,微凉的凉,使她浑身一抖,却爱上了这种感觉——这样放肆的方式,原来,直到死,她才能享受到。
可她终究是没了力气去握住生前的最后一个东西——她仰倒在地上,嘴里往外汩汩冒着的鲜血,仿佛是铫中煮开的沸水,然后水沸腾,她的耳朵、眼睛、鼻子跟着缓缓流出一缕血……这样的天,是四方的,那是在冷宫的日子,没日没夜望着朱红色宫墙撑起这四方的天儿。大雁南飞……燕雀归巢……红墙绿瓦的中宫……残阳斜倾,衬在母后溶金的九尾朝服上,每一处每一寸都耀的灼眼……她盯着双绣的禽鸟,红烛纱灯,她也有过的……也许是眼中泪水太多,模模糊糊的,她真的看不真切了……她记得,其实她都记得……杨柳低垂,依依甩着柳条,吹拂在岸边儿,阳光也是那样的柔,一如眼前人。月白银色无一丝点缀的清袍在春风下猎猎鼓动,吹得衣袂飘飘,吹得春色渐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