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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芯“啪”的一跳,风摇曳的烛光一明一暗,打在王如是并未阖起的眼睛上,空洞、惶恐、又有了惊惧。宋肖凝眉,半晌无话。如是微挑的嘴角在无声彰显出她微微的满足,似乎不易察觉,宋肖喟叹,望去窗外如紫葡萄黑的天儿,深深无光,星子也被乌云隐藏起来。忽来的一阵风吹散了屋子里的血腥味,宋肖但听长廊之间渐次传来的靴声橐橐之音,微微拧起眉,只盼只盼是杞人忧天。
纳兰青迈进这静谧已久的屋子,扫了眼地面间的王如是,竟毫无吃惊之色。他打了个千儿,正待说话,就被宋肖挥的手给打断。纳兰青不由看他,但见宋肖侧身一笑,眉宇间永远是那般云淡风轻,纳兰青不禁一笑,打个揖礼,道:“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儿,倒是我年纪越大越发的耐不住性子了。”宋肖经不住一笑,打趣道:“你才多大,还没本主大呢。不过这张嘴倒是越发的惹人笑,待以后……待到以后……”却是怎样也讲不下去,纳兰青又是一礼,方凑趣道:“待到尘埃落定,您要是哄不回琉素姑娘,爷帮你呢。”
宋肖顿时放声笑起来,指着纳兰青便道:“你呀,你呀,跟宫里的宦官似得,越发泼皮,越发油腔滑调。”他迟疑一下,又道:“她不杀我算好的了,我哪里能哄得回来?”纳兰青却是笑道:“这可不是主公的性子。”宋肖却开始沉思,半晌才说:“这些年,本主身边儿也便只有你一人了。前些日子,我把那丫头给你……”一语未毕,纳兰青便说:“属下明白,此刻应当是出了城门。”
宋肖但见墙头花草相间,一片片枝叶攀附在墙头,在月色的映衬下平添三分凄凉与萧瑟。他不由笑了起来,这样的笑,仿佛是孩子得到了母亲的怀抱,柔和的似乎是被灯火揉皱了眼眉,他道:“先皇给我下的毒,让我从此百毒不侵,我多想谢谢他。”他回首,见纳兰青皱眉,就听他说:“您变了。”宋肖挑眉,无奈笑了:“自从我认识了她,就变得优柔寡断了。”
纳兰青走上前,给宋肖递过帕子,宋肖擦了擦手指凝固的血迹,随意笑道:“他们想要这北宋的天下,想从我手上夺走。”抬眼冲纳兰青微微一笑:“当初父皇灭我母族之后,母亲告诉我,希望我这一生活的无忧,无忧无忧,何来无忧?直至此后,我才明白我心中所想。只有我自己独揽这天下,我才能做到无忧。”
“兴之,毁之,皆是我一念之间。”
纳兰青心中下意识一跳,接过手帕,不知觉落下一滴冷汗,他却也不抹,方道:“里应外合,兵分两路,叛军已经封锁京都。代王党也待今夜反叛,此时已经点兵点将,就欲逼宫。”宋肖仿佛还是那样的漫不经心,望了眼深深天穹,竟还笑的出来:“想要夺我的天下,真是可笑!”纳兰青仿佛松了口气,便也跟着笑起来:“安王跟代王不是一路,可安王心思委实复杂,只盼您与代王两方势均力敌,打个你死我活之时,冲出来夺位。”
宋肖忽然嗤的一笑:“今天正是南帝暌违之日。”纳兰青“嘿”的一笑,曼声道:“所以,妄作聪明,不懂得再忍些时日。”宋肖靠在窗框间,便只见凤眸斜挑,无声魅惑,他的嘴角逐次绽放一丝笑意:“我等这天,很久了。”
琉素猛地惊醒,气喘不定的坐在床上,这才发觉原来是一阵夜风吹醒了她。她好像是梦魇了,惊出一身汗,黏在背后,泛着刺骨的凉意。她不由叹气,却吃了风,猛地咳嗽起来,这下在外面守夜的张妈妈也醒了,立时挑开帘子,绕过屏风,端来一杯水,忙道:“小姐快喝。”琉素压不住嗓子的难受蓦地喷出一口水,却是夹杂着几丝血迹,衬在光滑无纹的地板上,于月光洒落一地水银,分外刺眼。
张妈妈惊骇,忙道:“老奴递牌子进宫请太医!”琉素刚想回绝,却架不住心口的难受,便就作罢,由着张妈妈点灯离去。她靠在枕上,平息心中的灼热,却慢慢回想起方才宋烨来时的场景。素来风流的他穿上银灰甲胄简直是改头换面,让她心头一震,隐约中便猜想今夜应该有事儿要发生。可她经不住身子的疲累,在宋烨离去后不得多想,便沉沉睡去。可此刻,细细想来,似乎今夜安静的有些过了头。适才宋烨眼神异常灼热,更兼他说的那句:“成了,便带你走。”
成了……如何成?成从何来?她本能问:“败了呢?”问出口才觉出这话背后的意义,更明白了今夜所谓要发生何事。宋烨微微一笑,烛火下他的银灰甲胄似乎都分外明亮,可这却抵不过他熠熠生辉的星眸,莹亮如玉。他坚定地回答她:“败了,不外乎死。”他竟是这样待她,他竟然这样待她,可是这情,她承不起,也没有命再去承受。到如今儿,她总算明白,也许这就是命,她祸害了侯府满门,谁也没个好下场,包括她自己,这条苟延残喘的命,到最后,便如同宋烨说的,不外如是。
张妈妈气喘吁吁地回来,眉眼却平静的吓人,琉素见她坐在床边,不由笑了下:“可是被人看住了?”张妈妈还未来得及惊讶,琉素又说:“宋烨今晚来,穿成那样,我不用想了。”她握住张妈妈的手,苍白的眉,微微的凝,说:“可我在想他到底急什么?昨儿宫里传了信儿,南帝今上午回朝,我身为县主,自然是知会我一声。您在宫中做事多年,这点门道应该能看出。”
张妈妈低声道:“每个人都有抱负,也许皇二子觉得等不了了。”琉素细若蚊声,轻道:“他不过二十岁,这样的年纪,如果败了,这一生都无望。我不懂,他素来聪明,为何急于一时。纵观前朝,五六十岁的人都能在政数十年,他到底再急什么!”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吼出来,扼腕叹息的她自然承受不住这番激动,又是一阵阵气结咳嗽声,呕心沥血般,张妈妈都快哭了,忙着安慰:“您如此聪慧,怎的不懂?皇二子平素最是不善言辞,可当初在带兵出征之时,为何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来瞧您一眼?当时可是阖家入狱,就欲满门抄斩之时啊!”
琉素忽然笑起来,眼眶却红了一圈,说:“我不能去想,也不愿去想。”张妈妈顿时泄气,方喃喃道:“错付痴心,痴心错付啊!”当年夫人也是如此,到头来是何下场?付之东流!为何人人都逃不过这情字?如果能理智看待……如果能……可惜情字当头,只会蒙蔽双眼,偏执执念!琉素反倒不哭了,只红着眼盯着浓密稠黑的天儿,远处似乎是深深的蓝,太过遥远杳然,她也瞧不清了,淡声说:“他玩不过宋肖的。”却迟疑下,冷声一笑:“可是还有安王呢。”
张妈妈不由问:“安王殿下……无兵无权,何以谋得天下?”琉素索性起身,搀着张妈妈走去铜镜前,递给张妈妈梳子,便自顾自道:“安王早前便同南帝联手,成了卖国贼!南帝自然全力以助。”张妈妈说:“条件一定不小。”琉素冷声一笑:“那是自然!可这期间有居多隐患——南宋有个四大家族,如果余下的谢、袁、萧合力拥簇王氏践祚,你说,今夜里,南帝一力帮助宋平煜,他南宋的天下,岂不拱手让人?”张妈妈又问:“可南帝来之并未带兵——”说出来,才猛地一惊,脱口道:“莫不是隐藏在暗处?”
琉素说:“你可知看守护城的京畿军营已归属宋平煜?那自然南宋带兵来之他们必不会向朝廷上报,更兼他们行踪隐蔽,潜伏在数十里外,那自然无人察觉——就算是宋肖有探子,可我们都忘了去年一战,埋伏在断山崖间的军队。他们既能让人毫无察觉的藏身,给北宋当头一击,现下,一样能做到。”她忽然笑了,苍白容貌竟突显奇异的光彩,“不过我能猜到,旁人必能猜出。”
张妈妈心中震惊,几乎不敢想象琉素身在病中,却能把局势看的如此透彻,她忙道:“南帝不是今天回朝?”琉素却未皆是,只是含笑瞧着张妈妈,张妈妈再经不起骇浪,道:“没有走——可如果没走,王氏谋反他待如何?”
“南帝确实走了,不过有人没走。”琉素左右衬了衬容貌,见收拾妥当,打开妆奁,拿出的却是一把钥匙,精致小巧的鎏金色,在烛火下更似溶的金色,她微微一笑:“张妈妈,跟我进宫。”
张妈妈闻言,旋即问:“这是……?”琉素站在门槛里,遥遥望去,前方乃是一望无际的黑,深深岑寂的夜,这样的天儿,掠来院前梨花飘香的幽香。她恍惚间竟笑的明媚,却说了句与此刻毫无干系的话儿:“谁谋天下?谁人能谋了这天下?其实谁都不能,毕竟,最深深不过人心——我从第一次见到尉迟甃便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