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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大宋着名诗人堵在电报公司里蹂躏到整整三点,方秉生终于算办完事情了,把要给总部交代的计划电文交给王经理,自己拿起礼帽、外套和文明棍就往外走。
“别啊,方总!今天晚上和我们吃饭吧,酒席都订好了。”王经理死死拽住方秉生的衬衣袖子。
看了看旁边座钟的时间,方秉生笑道:“我还有公事,以后再说吧。”
“您还有什么公事?这大热天的!”王经理跺着脚以一副父母病重的表情叫喊着。
方秉生没有理下属的“忠孝”表演,微微一笑,扬长而出,王经理只好无奈的冲到上级前面,为他在熙熙攘攘的大厅里清出一条过道来,走出邮局下到台阶上,只见皇帝车和滑竿都缩在屋檐下面的阴影里等着他呢。
看他出来,几个保镖都赶紧站起来。
“山鸡呢?”方秉生看独独少了山鸡,不满的问道。
“鸡哥在隔壁喝茶!我去叫!”一个保镖指着隔壁的一个店铺大叫道。
那店铺小得可怜,而且店面非常陈旧,一看就是清国时候留下来的老房子,被邮局和另一边的海富酒楼死死挤住,看起来就像两头牛一起抵住一只又脏又小的猴子那般,而且这猴子已经是扁的了。
门口还有个修鞋的老头,虽然修皮鞋打掌近年来才出现,也是洋玩意,没有洋皮鞋哪里来的修鞋的营生?除了受虐狂,谁能给布鞋脚后跟打个铁掌呢?但是修鞋这洋玩意却不能给人带来富贵,那老头身上脏兮兮的,脚边摆着一个木盒,放着各种铁鞋掌钉,面前一个小台子,也没有生意,就缩在那小店铺门口的荫凉里打盹。
但方秉生放眼看去,却有些好奇,那店铺连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就用典型的乡下小店的样式,用竹竿扎了个框子,中间蒙上白布自己拿毛笔写了名字,不过这店主找的人书法很好,笔力遒劲,内容十分扎眼,四个大字:“朝廷彩票”。
那白布招牌虽然努力朝街心方向斜斜树来,在一片相对非常大气的招牌里显得很猥琐,一点都不起眼。
他喃喃道:“哦?龙川也有彩票店了?”
旁边的王经理听得清楚,立刻点头哈腰的笑道:“方总这眼力真好!这原来龙川小地方,确实没得彩票,这彩票店刚开半年,是一个京城人开的,生意还不赖。”
方秉生撇了撇嘴,制止了要转身去找山鸡的手下,自己走下邮局台阶,朝彩票点走去,也想看看这龙川的新玩意。
这彩票店店面走近一看,真是非常老旧,墙体已经被岁月涂作了黑色,让见惯簇新的西洋建筑的方秉生有种在墙上抓一把土嗅嗅童年气息的冲动,不过他的门很新,看起来是新装的,在门口就能闻到新木头的气味。
看起来生意是不赖,以致于店主都要换个新门来保卫自己的财富。
但一看门口的大木板子,上面写着几行大字:“朝廷彩票/代写书信/代拟电文/最新报纸”让方秉生犯了嘀咕:“这字写得挺好……”——但后半截他没说的意思是有这样招牌的店能赚到哪里去。
从修鞋老头身边迈步进去,眼前顿时一黑。
脚下泥土的气味、老旧家具的气息、连带一股老房子的阴郁潮气,连上没有窗户的低矮空间的阴暗,一起把他团团包住,让刚从阳光刺眼的外面迈步进入的方秉生瞬间是失明的感觉。
不过这让他感觉很不错,对于出入豪宅、大楼的他这个新贵,多久没有进入过这种饱含回忆的空间了?
方秉生站在门口,为了适应这黑暗,脚步停止了,下意识的揉了眼睛。
手还没放下,耳边已经响起了好几个人的声音:
“客人,里面请!是买彩票还是代拟电文?”——这是个年轻稚嫩的声音,料想是店员之类;
“嗯?生哥!您怎么亲自来这了?忙完了?”——这是山鸡的声音;
“老板,您和这位是同事?来来来,里面坐!小林,倒茶!倒茶!”——这个声音略带成熟,是个中年人,而且这么快就和山鸡认识了,语气里带着对贵客的巴结又带着对手下的颐指气使,应该是这店的管事。
方秉生放下手,眼睛适应了这无窗老屋子的光线,看清了面前的店和人。
这果然是个清国味道强烈到骨髓里的老店面,脚下没有铺设任何踩脚的砖头或者西洋木板、大理石,就是历经岁月被踩得坚如磐石的土面,即便是穿着坚硬的皮鞋,也能透过牛皮底感受到它波纹般皱褶的凹凸和起伏。
头上的木梁、入眼所见的家具都已经发黑了,甚至连墙上挂着的传统画梅兰竹菊尽管新主人擦拭过,但也看不清原来画的是什么了,只有黑墨墨的一团风般的样式,这些东西散发着清国昔日的味道,但却顽强的保持着原来的形状,为人所用,不肯跟着昔日的王朝化为一坨黑色朽土。
店面是特别窄,两个成年人并肩而站,双手张开,指尖相对,应该就可以轻松摸到自己那边的墙皮。
但是一眼看去却又很深,几米外是个漆皮斑驳的柜台,柜台一头抵住墙,一头留了个翻板供人出入。
山鸡就坐在柜台外的一个条凳上,又是脱了皮鞋袜子,赤脚盘腿坐在上面;
柜台里面是靠着墙的一排歪歪斜斜的木架子,现在上面堆满了纸张什么的,但最上面还摆放着一排满是尘土的黑色瓮、坛子之类的,看来是先前的主人都不屑于浪费搬运它们的银钱,就把它们这样遗弃给了后来者。
最显眼的是柜台上靠墙的地方摆着一个稀罕的圆柱体的玻璃瓶,里面的一条黑蛇在液体里摆着奇形怪状的姿势,咬牙切齿的盯着顾客,不过那玻璃瓶上面的积年土如雾气一般遮盖了它的狰狞表情,显示这条蛇不过是虚张声势;而瓶体土上两个清晰的手印肯定了它也是老主人的遗弃物,只不过被新主人从架上搬下来当成了装饰品。
“也许以前就是个中药店或者是个卖药酒的店子。”方秉生翕动了鼻翼,给店里连根木头都在往外散发的怪异中药味道找到了合理的原因。
柜台后面就只有两个人,一个年纪轻轻,上身就一件短袖白t恤,正被另外一个指使得满地乱窜;另外一个年纪和方秉生相仿,剃了个平头,穿着长袍,只不过因为最近很多工作都得要窄袖子才好办事,所以这位的长袍是典型的海宋袍,整体和满清类似,但上身就做得比较窄,袖子也较窄,这位还在袖子上套了防止墨水染污衣服和摩擦磨损的套袖,看起来就和邮局的低级办事员没有分别,只不过现在他脸带威严指使伙计,看起来这两位就是老板和他唯一的手下了。
他们身后是个挂帘子的小门,从小伙计窜进窜出拿茶山鸡买了那么多钱的彩票十分不满,山鸡这个人看见赌博还能走得动路吗?所以言语挤兑老板。
老板愣了一会好像明白方秉生的敌意从何而来了,急急摆手道:“客人误会了,本店真的是朝廷开的,哦,不,是官督商办,和洋药行会、铁路公司一样的,绝非是借用朝廷名义欺诈顾客,我们是《大宋爱国彩票发行公司》的,我就是下属的加盟店主,不信可以看这边。”
方秉生顺着店主的手指才看到柜台和蛇酒上面墙上还真挂着一个手臂长的玻璃框,里面书本大小的纸上写着“大宋爱国彩票发行公司——龙川分店营业执照”,还有各种官府大印,是这店的营业执照。
只不过蛇酒太过扎眼,那牌子上又故意挂了个红绸装饰,在这老旧满清气味充塞的店里,看上去好像是关公像一样,方秉生也没注意。
“我们可不是出千的私人赌场,我们被御赐大宋独此一家,全国垄断经营,绝对公平,绝不作弊。”老板笑眯眯的说:“和洋药商会一模一样,比铁路公司还要好点,铁路不还有三个公司的吗?”
“你们老板是谁啊?”方秉生有些不忿,他天天就是工作,虽然他的生活看起来风光体面,但工作非常不轻松,有工程的时候天天和一群苦力和刁民面对面,清闲的时候,就到处找钱拉关系,其实也让人烦死。而彩票这玩意就是个赌博,什么也不用干,就坐地收钱,和鸦片吸血鬼有什么分别呢?他也不赌博,不知道里面的行情,没想到朝廷连这也管,还让对方嚣张的声称:“俺们比铁路公司还强点。”
就凭你这种骗子一样的店面和商品,你凭毛比我们还强点啊?
“张爱宋先生。这您肯定听过,我们老板也是当年红巾佛山大起义的首倡之一,着名的‘爱国张’。”老板满脸骄傲的说道。
“‘爱国张’?张爱宋是谁啊?”方秉生皱眉问道。
以他的见多识广,也没听过“爱国张”这种绰号。
再说“张爱宋”这种一听既无内涵又不押韵又非常不要脸的把爱/爱挂在嘴上、仅仅**裸的拍马屁的土鳖名字肯定是近年才开始流行,那应该是文盲给自己儿子起的名字,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垄断公司老总头上,除非他七八岁就爬上这职位了。
再说佛山大起义前后的时候,那时候海皇还是太平天国手下的一个侯爷呢,哪里有宋国?你叫张爱宋?你是神仙啊!就算不怕清军杀头,总得要叫“张爱太”、“张爱平”、“张爱天”、“张爱国”什么的吧?难道你是海皇分身不成?
“就是鸦片张啊!生哥,钟家良老板老念叨呢!这小子自己改名了。”山鸡终于穿上了袜子,有空把彩票塞到西装口袋里去了,就是刚刚他怕丢了塞袜子的地方。
“哦,鸦片张那小子啊!”方秉生恍然大悟:“原来搞彩票去了。”
鸦片张确实被钟家良骂过了几年,这个佛山天地会山头的小子抽鸦片上瘾,当年又是哀求又是找后台恐吓钟家良,生生挤进了钟家良的洋药行会,在赣州独霸洋药专营,翅膀硬了之后,就反了钟家良,不听话!
被钟家良一阵小鞋穿啊。
后来佛山天地会成为非法组织之后,面对钟家良亲朋好友的围攻,没有了后台的鸦片张被挤兑的呆不下去了,就只好灰头土脸的滚出洋药行会,现在不知被哪路神仙收为了坐骑,后台又硬了,竟然干起了彩票,还居然是官办彩票了。
“你买什么彩票了,居然花了五元多?”方秉生扭头问山鸡道。
“这位客人买了好几种呢,我给您说说。”老板先对山鸡一个谄媚的微笑,然后拉过柜台上的几页纸放在方秉生面前。
方秉生定睛一看,都是各种玩法的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