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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午夜,乔真房间的灯仍然亮着。案件的胶着让人不安甚至焦虑,加班回到公寓,靠在餐桌旁她仰头喝了一大杯水,才想起来白天她几乎滴水不入,直到现在,大脑神经还在高速运转着,一刻不能停歇。“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这类道理她当然懂,但就是无法停止下来。
她在那里几乎连续工作了八个小时,查找可能被遗漏的痕迹证据,检查每一处的毛发、纤维、玻璃、金属、皮屑、可疑的人体组织……各种各样的微量物质痕迹。让人庆幸的是,受害人家属顾及到孩子将要中考,在案发后就搬离了这座“凶宅”,搬到孩子学校附近暂住。
这倒是给证据保护和勘察工作提供了无可取代的有利条件,现场痕迹除了零星增加的几个脚印,几乎是原封不动。张臣挚派来的技术员如同意料之中的人选,不是石妍,而是陈世捷。他在临近中午时,从外墙爬进窗内,声音提高了八度,难掩兴奋地告诉乔真:“你猜我发现了什么?一组新的脚印,位置非常隐蔽,上次没勘测出来,算是合情合理。”
的确如此,现场的证据杂乱又让人头晕眼花,人们很有可能在没有犯任何错误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就疏忽了某些重要的信息,这一点也不奇怪。
乔真也有新的发现,掩饰不住笑意地想要和他分享,不过这种激动很快被石妍冷冰冰的来电冻住了:“为什么你们复勘现场不叫我一起?”
“这不是我的安排,我事先也不知道会派谁来。”
“你明知道自己会来,那天我去张队那里时,你们不是正在讨论工作吗?”
这真是个让人棘手的问题,如果承认事实,就必须承担来现场不叫上她的连带责任,如果说不是为了工作,那天她对他们的微妙眼神毫不掩饰地暴露了她的怀疑。
乔真犹豫着该如何回答的时候,石妍告诉她:“那天我提到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
“是吗,有没有可疑对象?”
石妍有些失落地回答:“派出所的接警民警,在现场没忍住呕吐。又一条线索排除了。”
“那么,你会过来吗?”乔真想要把纤维和DNA比对的计划落空,失落又迟疑着问。
石妍冷冷回答道:“领导没有安排,我没必要硬往这案子上凑,手头还有其他的事情。就是把这个情况告诉你们一声。”
乔真特意谢过她,挂断电话。她本来想要大声宣告的发现,这刻面对陈世捷询问的眼神,只有简单平静的陈述句:“凶手在现场也受伤了。”
陈世捷惊讶地四处寻找痕迹,同时问:“何以见得?”
乔真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指着卫生间下水道的地漏:“这里有从没被采集过的血样。”
“上次勘察,这里我看技术员也都查过了。”
“但唯独错过了这里的血滴,”乔真小心地举起地漏,用手点着不锈钢缝隙,陈世捷凑过去眯着眼睛细看,其中有已经凝固的、肉眼几乎看不出的残血。
“上次张队对凶手有过刻画,说他是年轻人、很有可能首次作案、是死者的熟人,同时还了解周围地形,现在倒是可以加两条,他手臂力量比较大,作案过程中也有受伤。”乔真说。
陈世捷沉默了会儿,质疑道:“那也不足以证明这血就是凶手的吧?”
乔真很快提出反驳,解释道:“你看,首先从死者章琴的尸斑来看,她并没有被挪动过,这点她儿子的话也能够印证,其次,章琴家人没有受伤,我问过,章琴的儿媳也不在生理期,这样下垂滴落的血滴,不是死者喷溅而出的血,也不会再有第二人在这个位置淌血。”
“那既然你说他作案后在卫生间藏匿过,那么很有可能甚至在这里处理过伤口,以他作案时的慌乱心理,应该来不及处理遗留痕迹吧,为什么没有其他印记呢?”
“他当然来不及处理也处理不干净自己留下的痕迹,问题就在于,他的生物特征被后来者覆盖了。”
“石妍那里有消息了?”
乔真点头:“他有在水池里清洗伤口,而后出于常识,擦拭了龙头,很可惜,他在水池壁上遗留的生理痕迹被后来我们民警呕吐的DNA覆盖混淆了。”
“这么说来,他逃走的路径,很有可能不是通过门,而是卫生间的窗口?”陈世捷眼睛发亮地往窗外望去。
乔真微笑着点点头,之前,他们居然漏了这一片杂物丛生、不起眼的角落,只因为章琴儿子说听到楼道里有声响,卫生间却没有人。而现在看来,走道里的脚步声很有可能只是路过的邻居,恰恰是没有声响的卫生间,才是凶手真正的逃生路径。
从三楼看过去,那里的层高并不至于让人不寒而栗,更何况有一大块平台,是一片联结两栋楼的户外天井,上面堆满了覆盖在塑料薄膜的各种住户杂物,间隙地倒也有空间可以落脚。在夜色里藏身于这里,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不过,对于嫌疑人,想要去除脚印、掌印这类痕迹,倒不是那么轻松。
“或许,他也没有想到,这片地方,简直是我们证据技术员的乐园。”陈世捷摩拳擦掌着跃跃欲试。
石妍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悄无声息,沉浸在白天思绪里的乔真正微笑着回味两人发现隐蔽痕迹时的欢欣鼓舞,突然看到身着白裙的石妍站在自己面前,冷冷地看着自己,惊得一口水差点没喷在她的脸上。
“你别吓我好不好?大半夜的。”乔真捂住胸口,她原以为石妍入睡了,她一向有早睡早起的习惯。
石妍看她脸色都变了,想要道歉又忍不住揶揄:“出现场都面不改色的人了,就这点心理素质,不应该啊。”
“你不会是在等我吧?”乔真回过神来问。
“你想多了。”石妍嘴上不肯承认,她了解乔真,如果今天没有什么收获,她绝对会耗在现场整个通宵,“看来已经胸有成竹了?”
“这谈不上,只能说有进展。”乔真把自己的发现以及取得的证据一五一十地和她说了一遍。
石妍听罢,话题一转:“张队没去现场吗?”
“他大概有其他工作吧,没去,怎么了?”
石妍转身去倒水,若无其事的语气说:“你在的地方不是他都会在吗?”
乔真凝神静气,看来今天是要好好讨论下这个话题了,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回避了:“那天你看到的,不是你想得那样。”
石妍转身,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我看到的是什么,我想的又是什么?”
“如果你说,你还喜欢他,让我和他保持距离,那我可以做到。”
“他,你觉得他是你的谁?”
乔真看着毫无笑意的石妍,无名之火一下子窜了出来:“你不觉得自己说话咄咄逼人吗?为了一个男人,真的没必要破坏你我之间的关系。”
“那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做了什么?”
“你应该问的是你没有做什么。他向你示好,接近你,保护你,你有拒绝吗?”
“他有这么做?好,就算他真的有做过,可是我一点都没察觉到,怎么拒绝?”
石妍无言以对,眼睛里却止不住的怒火。乔真明白她是对自己的木知木觉恼怒,然而自己的确是无辜的一方,为何要承受这无名妒火的伤害?
如果说第一次婚姻前的她,会一再忍让,甚至不想费心解释,试图让时间去化解一切,走出围城的她则更清楚,有些事情,时间只会让它们变质,再也回不到过去。这就是置之不顾所要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