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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往封南镇疾驰,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肃静。
宋姿言撺紧小拳头,内心翻江倒海的紧张。她知道宫中人吃人,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但是,她第一次见识上规模的战争,数千人甚至可能上万人的拼杀。
裴凉卿默默注视着她,“别逞强,我们回去?交给我的人,能处理好。”
宋姿言挺着小脊梁,语音不抑不扬道:“我是大乾七公主,与大乾荣辱与共的七公主,我想知道我的国家怎么了。”
裴凉卿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不再出言相劝。这姑娘身形纤弱,此刻,挺直脊梁坐在颠簸的车中都有些费力,可她的内心却坚毅如烁金。
荣辱与共?
也没见她沾上多少荣誉,听仪臻说,宫殿都寒酸得惨不忍睹。不过,她说的也没错,大乾的耻辱,她是逃不了的。到底是皇室血脉。
但愿她看了不要做噩梦。
宫中多得是勾心斗角的阴暗之事,但真刀真枪的屠戮,也不知这小公主会作何感受。
马车行驰了一段路程之后,不远处就传来了兵刃交接声嘶吼呐喊声。
裴凉卿将她带到了一个矮坡上,朝不远处眺望,一个个拥有血肉之躯的人此刻确实如蝼蚁一般。
“别靠近了。会伤到。”裴凉卿牵着她,举止之间好似深怕她大受打击而轻举妄动。
宋姿言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穿铠甲的是正规军,寒冬腊月仍穿得破破烂烂衣不蔽体的是暴乱的百姓。远远望去都能察觉出他们的饥寒交迫。
宋姿言不自觉地落泪,隔着模糊地泪眼,苍茫大地染上一层血色。厮杀声渐渐平息下来,逐渐变成单方面的屠戮。
残暴!
可她没有能力阻止,没有能力说服,裴凉卿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却冷漠得毫无人性,可她除了满口仁义道德,也做不了任何具有实际意义的。
她抖着唇畔问道:“相爷不是很厉害么?为何我们国家还会这样?”
裴凉卿转眸注视她,见她那两条蜿蜒狰狞的血泪,身形微怔,牵着她的手捏了捏紧。
“三言两语,我也无法与殿下解释清楚。”裴凉卿说完之后,脸色一片肃穆。各种因素错综复杂,经济、制度、战争、天灾等等因素交织才会是如今大乾这个面貌。
“若相爷闲暇时,可以教教我么?我想学。”她想学,学很多不懂的。在治国方面,全大乾最厉害的先生,大概就是裴凉卿。
“可以。”裴凉卿沉默地望着这姑娘。
因这小公主特别反常的表现,他这几日将小公主的过往调查了个彻底。她酷爱学习,却因在宫中备受欺压而没法学习。
宫中的皇子哪个不是因为要起早贪黑的学习而怨天怨地。可传闻这小公主五岁时,就日日坚持去学堂旁听。她十分羡慕上学堂的兄长们,也十分羡慕,喜欢就能去,不喜欢就不去的其他公主。
她没有位置,没有书籍,没有文房四宝,就趴在窗棂上听先生授课。可皇宫中的兄长们为了巴结太子殿下与六公主,都热衷于羞辱她。
传闻,她听课听着忽然下起雨来,太子殿下也不让她进屋,她怕淋雨感染风寒,便跑回宫里去,爱阿谀奉承的二皇子竟将她踢进水坑里。
就这样,天晴时,小公主还是会跑去学习,这般受尽欺凌地学了五年,认识了字,学了些基础谋略,基础算术……
思及此,他忽然觉得她活该会“过河拆桥”、“狐假虎威”、“指桑爱槐”……
心中泛起一股压抑的情绪,往日,见她使点小心机他兴味盎然,此时却有一分苦涩蔓延在胸腔,他薄唇微抿,说:“陆少师的水平不怎么样,往后,我好好教你。”
教书水平不怎么样,为师水平亦不怎么样,尚方宝剑给了他,也管不好这帮纨绔皇子公主。
她流血泪,是往年受尽了委屈,哭坏了眼睛?
传闻她大病一场,也没有太医去医她,皇后不过是随手给了她些治风寒的药,至于这药对不对症,一概不管。
她是哭坏了眼睛,那魏泽昊是个刚硬不屈的铁汉子,怎地也会哭坏眼睛?裴凉卿不由得狐疑。他脑海中百转千回,总觉得这姑娘与魏泽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姑娘那么不肯嫁给魏泽昊又是为何?她到底与魏泽昊有何纠葛?
“谢过相爷。我们走吧。”宋姿言不忍再看了,随着流民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暴乱渐渐被镇压,少数流民们好似想投降,但也没有门路了。
她如今没有任何筹码足以让裴凉卿改变主意。她没有任何能力去拯救这些人。只凭意气便要裴凉卿如何如何,不过是让人觉得她无知天真可笑。
两人坐着马车回去,暮色已经四合。
裴凉卿送宋姿言到宫门口,宫门口有巡逻侍卫队雄赳赳气昂昂地经过。
为首的年轻将领往他们这边瞥了好几眼。
宋姿言没在意,与裴凉卿道:“我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想问相爷。明日散朝后,我可以来拜访么?”
裴凉卿道:“明日,怕是不行。”
宋姿言略感失望,有不明白的地方,她就抓心挠肺。
裴凉卿淡笑,道:“裘老太太的生辰你记得,你自家外祖父的寿宴倒是忘了?我收了拜帖要去参加你外祖父的寿宴。”
宋姿言怎么会忘记,温府,是她外祖父家,只是,外祖父同样以皇后娘娘为尊,唯一待她好的只有外祖父的妾室林氏,她的亲外祖母。
前世她在这场寿宴中受尽了屈辱。
她虽思念外祖母,可这温家这大门,她都不想迈进去。
裴凉卿见她不回话,又问道:“殿下去么?”
宋姿言无精打采,轻摇臻首道:“并没有很想去。”
裴凉卿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他唇角微扬,气定神闲道:“去吧。下官给殿下撑场子。”
宋姿言闻言抬眸。她还是有点想去见外祖母的。只不过,不想看见那些欺辱她的人的嘴脸。
温府,满府的皇后爪牙。
前世,她去参加了外祖父的这次寿宴,主要还是想去寻魏泽昊,外祖父是太尉,他的寿宴,魏泽昊也会去,她想去寻他,告诉他,她不是故意爬床的,也是遭人陷害。
不过,她走了那一遭,着实没走对。没想到,她的外祖父家,平时对她冷淡也就罢了。那次宴席之上,为了给魏泽昊一个交代,当众斥责她败坏家风,有辱皇室尊严,还说有其母果真有其女,说他们都无颜面对魏泽昊。
魏泽昊正眼都懒得瞧她,拜了寿就走,好似被污了耳朵,听都懒得听。那时的她,真是蠢啊,只想着如何才能与未来夫君解释清楚。解释不清楚,就只是傻站着难过,由着他们往她身上泼脏水。
可笑,她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公主,他们怎么敢这么蔑视羞辱她?!还不是谁也不愿意替她撑腰,而她自己也没有任何能耐反抗。谁也没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连她自己也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公主了,直到,被祭旗。
这次去,也会与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与魏泽昊面对面,他们说话或许仍会夹枪带棒。他们或许会羞辱她当众示爱裴凉卿?又或许会说被裴凉卿调戏是她的福气是她的勾引?
可裴凉卿说,他要替她撑场子。
若是有裴凉卿撑腰,太子都得给他留几分颜面。裴凉卿是认可她是他未婚妻的。裴凉卿在场,旁人若还羞辱她,那便是当众打裴凉卿的脸。
裴凉卿能忍?
他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不能得罪。
只听裴凉卿继续语调冰冷地道:“若他们还敢欺辱殿下,下官就砸场子。”
果然忍不了。
宋姿言在黑夜中望着他的双眸多了一份晶灿,月辉星光下的裴凉卿倒是少了几分艳色,多了几分玉树临风的清朗。
宋姿言心中闪过一抹复杂,也难怪少女们昧着良心前赴后继地想嫁给他,毕竟,有这只手遮天的美男子相护,任谁都会觉得爽快。简直是无知少女的梦。
“相爷为何对我这般好?”宋姿言再傻也看得出来裴凉卿有几分护着她的意思。否则,以她三番两次污他名声,拿他当挡箭牌,挡完还想丢弃,别说是这般护着了,八成会拆了骨头丢去喂狗。
裴凉卿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温热的手指轻轻抚开在她眼角边随风乱舞的狐狸毛,问道:“下官在殿下眼里这么人渣?连自己未婚妻都不护?”
倒也不是。只不过是,她遇到过太多人渣,分明有着血缘关系,在她需要的时候只踩不护。
还有一个魏泽昊,新婚妻子都能拿去祭旗,别说只是未婚妻,她没有抱太高的期望。
裴凉卿更是一个被她赶鸭子上架的未婚夫。
她从没想过他会把她当自己人。可他,却意外的对她好。
心中有股情绪泛滥,她就是有这个毛病,旁人对她稍稍好一点,她恨不得掏心窝子。
可裴凉卿到底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发起狠来,与魏泽昊同样心狠手辣,她不能乱掏心窝子。
或许他最近不过是比较喜欢扮演未婚夫角色,逗猫似的逗她玩一阵,后头又腻了;又或者是察觉了她对魏泽昊的敌意,抱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心态;又或者是救了他的宝贝妹妹,他确实心存感激。
“先谢过相爷了。我也有些想外祖母了。”宋姿言决定去了,外祖母身子不好,也不知还能见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