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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
裴凉卿身着银色铠甲的身形在门缝中慢慢显现。
宋姿言背后的火光照耀着他的脸,那张往常俊美无俦,此刻却染满鲜血,肃杀凶戾的脸,似来自地狱的夺命罗刹,可她却觉得英气逼人。
隔着门缝,宋姿言见他威风凛凛,浑身似镀着光,银光闪闪,手执一柄长枪,长枪上的红缨随风舞动,英姿勃发。
他亲自上阵了。俊脸上,铠甲上皆染了血迹,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旁人的。
他分明是个文臣,此刻却持枪上阵。
往常只见他身着紫衣朝服翻云覆雨,并未见过他亲自上阵杀敌,可不知为何,宋姿言却觉得这英姿勃发的模样是适合他的,他合该身着铠甲驰骋沙场。
裴凉卿的目光迫不及待地透过门缝在她身上急切地捕捉她。
宋姿言见他眼中关怀紧张,唇畔微颤,心中潮水涌动。也不知他这一路奔过来救她,之前做了多少准备,之后又得如何善后,最后,护着她一个邪祟,天下人又会如何咒骂他。
他虽行事乖张,可心中却装着大义,装着家国情怀,也日日兢兢业业操持国务,不该被世人如此误解。
“裴凉卿!”
大门打开,她便提着裙摆,裙摆翩翩,飞奔上台阶。
裴凉卿疾步走来,紧紧拥住她。
宋姿言回搂住他的腰身,一身坚硬的铠甲,抱着有些疼,却觉得安全可靠。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怀中觉得可靠,可她前世受过挫折,便不愿意相信自己这种直觉,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他身上的温暖穿透冷硬的铠甲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夫人受惊了。”裴凉卿低声道。听闻粮仓变动,宋姿言被人劫走之后,他心如坠入冰窖。好在立刻传来了消息,魏泽昊的别院被百姓围,总算知道了她的方位。
几乎是须臾间,他便立刻决定救她,可救她便代表着要违抗圣旨,要压住民愤,不使用强权是没活路了。
反叛,是最后一条活路了。
所以,他迅速调兵遣将,时间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心焦不已。现场火势蔓延得很凶,她身后的焦烟滚滚,烈火熊熊,她身上浑身焦烟味,脸上黑魆魆的,再慢半步,她就要支撑不住,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他后背被冷汗浸湿。
可怜她为了百姓们有粮食能度过寒冬,不惜一切代价,曾经大病未愈便急着去粮仓处理事务,也赌上所有身家为百姓留个活路。
可最终却被视为邪祟,被围堵谩骂,放火诛杀。如此一想,裴凉卿心头酸涩难耐。她从小坎坷,被欺凌着长大,却仍胸怀大义为国为民堪称奇迹,这样的人,却喜爱的百姓误解烧杀。她心中该有多委屈。
煽动百姓之人罪恶滔天,他绝不姑息。
“紧赶慢赶。让夫人受惊了。”他道。
“唔。”宋姿言嘴唇微颤,方才一直强撑着坚强,甚至想自裁,此刻他来了,到底委屈了,浓烟令她喉咙难受,轻咳一声道:“我不是邪祟,一点伤就会痛,也没能力害人。”
可她怎么办?
哪怕活着也被天下人视为不详了。
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异于常人,为何会流血泪,会骨头疼,会有前世今生。她只能解释,她是一条会痛会死的脆弱生命。
裴凉卿抿唇,轻抚她那一头乱糟糟的乌发,哑声道:“我不会再让夫人受苦的。”
他抬起眼皮看宋姿言身后的魏泽昊,只见对方望着他们一脸沉郁,面色如土,好似被人挖了心肝宝贝。
他对魏泽昊道:“多谢武安侯救命之恩。武安侯的别院损失我会派人弥补。”
魏泽昊背在身后的拳紧紧捏紧,鲜血顺着指缝一点点蜿蜒滴落,坠入石缝中。
不论今世他多悔不当初,宋姿言已经是裴凉卿的妻子。裴凉卿在危难时刻也并未放弃她。她是不可能背叛裴凉卿的,一口郁气堵在胸口。那种错失,那种错过了便是永远错过了的觉悟令他胸口绞痛。
一张口,一口鲜血生生呕了出来。他拭去嘴边的血迹,问道:“裴大人违抗了圣旨,预备如何?”
裴凉卿见他那模样,目光微闪,却淡淡道:“拥护我家小姿姿继位。”
魏泽昊瞳孔震惊地放大。
这裴疯子气疯了的时候当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也是他们两人的区别,他总是在权衡利弊,总是在取舍牺牲,总是在世家子弟的框框范围内挣扎。可他裴凉卿时常不顾世俗,坚持己见。哪怕会被人指责唾骂,他也毫不在意。但魏泽昊隐隐觉得,他这样的人要么被唾沫淹死,要么他赢了,开辟新的时代。
别说魏泽昊了,连宋姿言都震惊了,从裴凉卿怀中退出来,道:“你别发疯。我无碍没伤着。”
她想裴凉卿此刻大概是气疯了产生的叛逆心理,世人不是昧着良心要诛杀他夫人么?那他就是要捧他夫人做皇帝,看看是世人的唾沫厉害,还是他手中的权厉害!看看世人是在权力下睁开蒙蔽的双眼,还是为自己的荒谬思想献上生命!
他笑,鲜血布满俊脸,越加显得不羁张狂,道:“大英雄武安侯也流血泪,他是救国大英雄,而你就是天子,是传递老天怜悯苍生的天子。”
宋姿言呐呐张口:“这何人会信?”
裴凉卿道:“说得人多了也便都信了。”
裴凉卿不是玩笑,道:“让你父皇禅位于你,皇室们迁去安林别庄享受余生。也省得我动粗。”
他听见远处纷沓而至的马蹄声,如雷贯耳。应当是接到消息的魏家军总算赶来了。
他望向魏泽昊,眸光平淡,问道:“魏大人意下如何?”
就好似他同不同意皆不是他裴凉卿的障碍,同意便是朋友,不同意便打一场。
这个俊美消瘦的男人,骨子里实则比虎背熊腰的大汉硬气。
魏泽昊自然也听闻了马蹄声,不远处,他的副将他的五弟领着魏家军匆匆赶来。
“大将军!”
“大哥!”
魏泽昊想起那道在粮仓忙前忙后的纤弱的身影,想起那具森森骨骸。他胸中涌起一股热意夹杂着无尽的酸楚,单膝跪下,拱手道:“臣拥护殿下。”
他知道了。他前世并非别无他选。他可以如此刻的裴凉卿一样,拥护她,将最尊贵的位置捧到她面前。可他当初,选择杀了她。
是他不配。他不配与裴凉卿相提并论。
宋姿言无语。裴凉卿日常会发发疯,可魏泽昊也这样,真是疯病会传染了!
魏家五郎与魏家军一脸懵,但他们见魏泽昊跪了,他们也便跪下。
裴凉卿倒是乐得欢喜,道:“这么多年,你也就是这会最明理。”
他携起宋姿言的手,穿过林立铠甲,身边路过的将士们锵锵拥护,锣鼓声滔天,令人心潮澎湃。
宋姿言整个人都是懵的。闻所未闻,她一个弱女子,忽然从邪祟变为即将被拥护为皇帝。
哪怕裴凉卿要拥护她为傀儡皇帝,也没有女傀儡!更何况,裴凉卿从不限制她做事。一直是支持拥护,所以,她也不会是傀儡。
冷风刮过宋姿言的脸庞,她无比清醒的听到裴凉卿与她道:“小姿姿,这皇位,只有你配坐。”
她望着他巍然的背影,夹杂着冷风传过来的是他大放厥词的声音,“你是这大乾七公主,是大乾皇室唯一德行配位的七公主!”
“你配得上那个尊位!”
“待你坐稳帝位,我便亲自收拾北边,给天下真正安宁!”
口出狂言。
可宋姿言不知为何,迷信他。
他将她抱上战马,感觉她的身子微微颤栗,便在她耳边俯身低语道:“我活了两辈子了。在某个异世,我荡平四海立下千秋万载功绩。打仗,我最在行。别怕。”
宋姿言震惊于他的坦白,这会总算知道他的自信哪儿来的了。
“不过,夫人放心,上辈子,我未娶妻。从今往后,我们生生世世。”
等局势稳定了,烛火摇曳的夜里,裴凉卿软磨道:“夫人。夫君我前世打仗打废了没娶妻,今世娶了妻,夫人也不同意洞房花烛,虽然,赌局还未揭晓,百姓们今年能不能还上银钱,尚不知晓,不如,夫人行行好?就今日?”
宋姿言听得噗嗤一声笑出声,甚至笑疯了在床上打滚。
裴凉卿脸色一黑,抓住打滚的娇躯,扯开她的衣襟,啃上她的脖颈。
总算体验了相爱的美妙之后,宋姿言一身薄汗的窝在他怀中,他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乌发。
宋姿言也与裴凉卿坦白自己的前世今生。
裴凉卿心疼坏了,抱着她又恩爱了一场。
睚眦必报的裴凉卿哪有那么容易放过魏泽昊的杀妻之仇。杀人诛心他擅长得很。每当宋姿言有个什么病痛,他心痛得要死也不让魏泽昊好过,必定会刺激魏泽昊。
冬日的最后一场雪,裴凉卿望着满城积雪深深叹道:“这大雪,我家小姿姿会冷得骨头疼,我得早些回去替她暖被窝。”
魏泽昊生生呕出了一口血。在白雪上,艳得刺目。
裴凉卿却还不放过他,转身淡淡望着他道:“不过,得恭喜侯爷,侯爷好似不痛了。看来,我家小姿姿早晚也能好。”
裴凉卿就不开心啊。凭什么啊,她家小姿姿还会疼,可魏泽昊下雪日却跟没事人一样。
裴凉卿叹了口气,大摇大摆地离去。
魏泽昊却更难受,或许是,她心中连恨都没有了,与他毫无牵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