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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北上,卷起满朝风雨。各地相继出现“妖女祸国”的神谕,例如农夫在田里发现一块写着“妖女祸国”的石头,村妇在湖里捞起一只背上刻着“妖女祸国”字样的王八,金光大佛披上了“妖女祸国”的袈裟……
所有一切都指向一个目的——造势,而驻守南疆的异姓藩王南坪王,前驸马他爹,率先应声而起,要求朝廷交出国之祸害元筠公主,不然就要顺天应势,亲自带兵北上来“清君侧”了。
南坪王因痛失爱子,积怨已久,此番放手一搏到底是以公谋私,还是以私谋公?
可惜朝中众人讨论的重点明显不在于此,以皇帝和赵丞相为首少数却权威的一方反对交出元筠公主。以太子、何太尉为首的多数朝臣都愿意顺应民声支持交出元筠公主。在此过程中何予恪自始至终保持沉默,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朝臣轮番谏言,双方僵持不下。皇帝老爹脸色十分难看,侧头叹气时候看到了杵在一边的我:“元筠公主有什么想说的吗?”
终于轮到我这个当事人了。
明媚的日光从殿外照射进来,舔得龙椅上的金黄一片耀眼,我微微别过头让眼睛舒服一些,我不是阶下囚,不能做低姿态,我问心无愧,妆容洁净,衣衫肃整,偏髻打理得一丝不苟。
我对着满朝文武嘴角噙笑道:“父皇和各位大人尊重筠儿,想听听筠儿的想法,那么筠儿就直言不讳了。筠儿身为臻朝公主就算真的是人人口中念叨的祸害,也轮不到他一个身处南疆一隅的藩王来处置,这不是在灭我大臻朝的威风么?”
殿堂瞬间越发安静,风过可闻,天光照到的横梁下有细小的尘埃在旋舞。
我静静地看着前方,继续道:“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南坪王想公报私仇。驸马的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何到此时才发难,各位不觉得蹊跷吗?”我才不信那些什么神谕,这么声势浩大来势汹汹的造势就只是为了替儿子报仇。
“如果真的交出筠儿就能够息事宁人了话,牺牲筠儿一人成全满朝安宁有何不可?怕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元筠公主根本就只是个由头,他们只是想以此试探朝廷的态度罢了,一旦服软,敌人的气焰便会愈发嚣张。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南坪王是否另有所图,不然就算赔上一个元筠公主也别指望他们会善罢甘休。”
切切嘈嘈的交头接耳又起声色。披着各色朝服的官员之中一老迈武将利落上前,执笏谏道:“皇上,我朝现在的局势是,江南暴丨乱,犬戎人在北境又虎视眈眈,现在即使这南坪王摆明了是趁火打劫,我们也无可奈何。他拿公主之事借势,哀兵奋勇,兵锋正健,二十万大军师出有名如虎添翼,舆论也站在他的一边,对我们非常不利。用兵重在士气,如果公主可以委屈一下便能堵上悠悠众口。若是南坪王再有不敬举动,我们也占了情理,不愁各方藩王来支援,事关国祚,请皇上三思。”
何太尉也上前一步站到老将身边道:“臣附议,木元帅所言不虚,北方饥荒,南方水患,民力损耗,兵力不足,国库空虚,还请皇上三思。”
我听得心中一跳一跳,身在冷宫不知事,这大臻朝竟已是如此岌岌可危,满目疮痍了。
太子紧抿着薄唇,意味深远的看着我,我回敬他一眼,他收回目光,殿上忽然传来他的朗朗之声:“内忧外患之际,攘外必先安内。安天下不如与天下安,上兵伐谋,兵不血刃可平息干戈是为上策。是以,请皇上三思。”
说了这么多废话,还不是要表示要牺牲我?真是个狠心的哥哥!
“请皇上三思!”在太子的带领下,众人齐声劝谏,个个低头肃穆。
我忍不住拽紧了拳头,若是真的将我交出,我怕是有去无回了。皇帝老爹,驳斥他们吧,拿出你唯我独尊的气势来啊!
我憋着一口气看到老皇帝用力的将手撑在龙椅宽阔的扶手上,气色晦暗的脸上松弛的肌肉抖动着,突然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怒目瞪向前方,手指指着一众官员:“你,你们……”
然后顿住了,一句话憋在嘴里没说完,突然身子一歪向旁倒去。身侧的太监踉跄着上前扶住他,急道:“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老皇帝被人架着扶去后殿了。我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突然好想干笑,哈哈哈,老天你玩够了没有啊。
过后太监来传消息,太医的大概意思是,皇帝纵欲过度,掏空了身子,不省人事了,不知何时可以醒来,还请各位节哀。
皇帝病危,按例太子元晟接手理政。
少了最大的阻力,他们这帮乱臣贼子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送我去死。
我回到了公主府,这一被时光遗忘的宫廷一隅,尽享我最后的公主荣耀。多了许多仆役和扈从,密密麻麻罗列在这深宅大院。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从书房里翻找出一张大臻朝的地图,在寝居里找到一套书生长衫和修容用的妆奁。
回身看那张床榻,曾经妖娆粉丽的床幔已经换装成素淡高雅的香妃色,初来此地贴身携带的镶红宝石公主匕首还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我突然想到醒来时的一幕,那个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步步走过来贴近我,然后不动声色的取过了我的匕首……当时惘然,我被他那善欺的温柔给蒙蔽了神识。
某些人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又准确无误地消失了。彭诩,你究竟何许人也。
我倾身将匕首从榻上拾起,摩挲了一下它凹凸的纹理,果断放入袖口中。
门外传来通报之声:“太子殿下驾到。”
扈从推门,元晟举步而入,神色疲惫却出乎意料的温和,目光中闪烁着疼惜。我歪着脖子看他,不若从前恭谨,表示反正是死路一条,我也无惧无畏了。
估计他被我看得不舒服,缓缓摩挲着袖口上的手针绲边,开口道:“筠儿,我们身在帝王家,有时不得不做出一些无奈的选择。为了保住臻朝的基业,只能忍痛割舍自己最亲的人。如果有别的办法,太子哥哥也不忍心……”
“你不用说了。”我打断他的安抚,“你知道吗,我能理解你,一个感情用事不为大局着想的帝王不是好帝王。”
元晟显然吃惊了,张着嘴看着我,好一会才说出:“我没有想到筠儿你能如此明理,如此大义。”
他以为我会哭哭啼啼求他吗?当然不会。这样只会让他更加警惕地派人看紧我。我是能理解他的做法,但是这些又关我屁事,我才不要做那待宰的羔羊。虚与委蛇,暗箱操作,是我唯一的出路。
“太子哥哥,”我认真地看着他道,“我相信你可以做得比父皇更好。”继续给他糖吃吧。
元晟听后越发心疼地说:“筠儿……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本来还想主动提点要求的,听他这么一说,我便从善如流道:“筠儿在冷宫呆久了,无聊的时候喜欢找柔妃唠嗑,这次去南疆能否带上她,一路上也可排遣忧心。”
元晟略一思索道:“好,我答应你了。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想……见一见师父。”
元晟又立刻答应道:“好,我立刻派人去找他。”
又问:“还有什么要求吗?”
“筠儿没有要求了,筠儿只是希望臻朝国祚绵长,繁荣昌盛,家人平平安安。”
元晟终于忍不住向前跨出两步猛地抱住我,伏在我的肩头没有动。我的脸搁在那明黄色的龙袍上,看着眼前陡然放大的略显狡黠的缂丝龙眼,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