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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远处传来悠长的云板声,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侍女们轻手轻脚地取出余烟袅袅的焚香时,看见皇帝和梁王还端坐在棋盘前,竟是下了一宿的棋。
梁王手捻黑子静静地悬在棋盘之上,许久,他望着局面将棋子放回棋盒,坦然道,“是臣弟输了。”
汉景帝指着棋坪一处,微微笑道,“梁王不是还有半壁河山,难道不想涉险一搏?”
梁王身上穿着还是甲胄,他整肃衣甲,起身离席,单膝跪下,“陛下,臣弟曾听说对弈乃是心战,战得其实并非棋艺,而是心术。臣弟既已服输,怕是无心再战,纵然还有方寸之地,又怎么能同陛下一搏呢?”
皇帝静静望着他良久,整了整龙袍,从容起身,弯腰扶起梁王,笑骂道,“什么心术不心术的,哥哥同弟弟下棋,只是一起打发时间罢了。你我都不年轻了,夜里总是比白天还清醒,也挺难受的。”
“臣弟此番归京,从漠南给陛下带来了‘龙涎香’,相信可助皇兄安眠。”梁王垂首道。
“那可是好东西啊,你总是带不少好东西给朕,给你的侄儿们。”皇帝眯着眸子道,“朕很感激。”
“皇兄言重了,这只是臣弟该尽的微薄之力罢了,何足挂齿。”
“你觉得他们当中,谁有能力坐上朕的位子呢?”皇帝忽问。
梁王一愣,但很快垂首回道,“太子皇侄如今贵为东宫,自然最有资格继承陛下。。。”
“朕问的是能力,不是资格。”皇帝摇着头打断道,“太子嘛,都是朕封的。朕既然能封,自然也能收回去。”
“这。。请恕臣弟愚钝,臣久居封地,绝不敢对诸位皇子妄下决断。”
梁王掌心有些冒汗,不解皇帝为何这么问自己。
“你啊。。也学会了那些臣子的话术了!”皇帝叹道,“你年轻的时候可是头什么都不怕的猛虎不是吗?有什么是不敢说不敢做的?梁王刘武从不下六博棋,为什么?”
梁王浑身一颤,重重地跪了下来。
“你跪下做什么?”
“早年臣弟错得太多。。更牵连到陛下之尊。。承蒙陛下不弃才得以苟活至今。。如今臣弟就是陛下的剑,陛下要臣弟去刺虎那就刺虎,陛下要臣弟屠蛟那就屠蛟。若陛下觉得臣弟哪里做的不好,臣弟亦甘愿以死谢罪!”
皇帝重重按住了梁王的肩膀,道,“你没有错,一直以来,你都做的很好。当年吴太子在棋盘上当众辱朕,左右侍从皆怯不敢言。只有你,朕的好弟弟,比朕更先做了那件事。”
汉景帝回忆起当时的那一幕,年轻的他攥着拳头蓄势待发,狠狠盯着对座吴太子嘲笑的嘴脸。
‘哗啦’一声,棋子全被拂在了地上,然后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吴太子先是呆呆地瞪着眼,全然蒙住了。
直到一行鲜红的血从他的额角淌下,他捂才着脑门怒斥道,“你。。你怎么敢。。?”
“怎么不敢?!”刘武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似猛虎般扑上去,抡起沉重的棋盘一下一下砸在他的脑袋上面,直打到血肉模糊才站了起来。
滴血的棋盘坠落在地,刘武张着染上赤红的双手转过身,对着他的哥哥,当时的皇太子刘启惨笑了一下,“皇兄,我杀人了。”
刘启站了起来,拿自己的衣袖拭去他手上的血迹,“是孤杀人了。”
“皇兄?!”
“吴王势大,但孤毕竟是当今皇太子,他也奈何不了孤。”刘启低声道,“可你不一样。”
当时的刘武只是个还没封王的小皇子,刘启为了保住他,便自己扛下了杀吴太子的罪名。
两人手足情深,刘启继位后,甚至曾在筵席上宣布,千秋万岁后将传于梁王。往后兄弟二人,入则同辇,出则同车。
可不想,正是因为这句话,在朝堂上掀起了巨大波澜,而纯粹的手足之情也是因为这句话变得不再纯粹。
以丞相周亚夫和大将军窦婴为首的重臣以高祖所立下的父子相传之制为由,坚决反对景帝立梁王为储。迫于重重压力,在景帝四年,刘启立长子刘荣为东宫太子。
从那以后,刘武很少归朝,没人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皇帝慢慢扶起梁王刘武,低声道,“太子脾性乖戾,行德亦有失体统,朕不妨告诉你,朕早有罢黜之心。”
刘武面上大惊,忙又要跪下,“陛下三思,罢黜太子,此事非同小可!务必三思啊!”
皇帝用力撑起他,问道,“若匈奴真的率军来犯,敢问朕的儿子中,谁人可以挂帅迎战?”
“陛下。。。皇侄们尚还年轻啊。。。”
“都是一群长不大的小崽子啊。”皇帝沉沉地道,“况且匈奴的铁蹄真的能等到他们长大吗?”
皇帝慢慢扶起梁王,正色道,“朕还是那句话,千秋万岁之后,这个位子,终究要传位于你的。”
“臣弟。。怎么敢。。”刘武虎躯一震,刹那间眼眶通红。
“你啊,可别忘记自己是头猛虎啊。”皇帝握住了他的手,目光中似乎满是企盼,“让匈奴的鹰豺之辈见识下什么是真正的猛虎罢!”
天亮的时候,宫人们看到梁王深深地俯下身去,向皇帝行了一个极郑重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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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包子,刚出炉的肉包子哎,热的香的。”
“卖豆花嘞,好喝的豆花哟,两文一碗,便宜哟。”
当天空显出青白,叫卖声慢慢充斥着长街。在白天,这座繁华的城池是那样的生机勃勃,两侧鳞次栉比的商铺勾檐相连,灯笼熄灭,各色各样的酒招在高阁处迎风招展。行人渐渐多起来了,比肩接踵。
“喂!不长眼睛吗?!在路中间突然发什么愣?!”一个挑着担子疾疾行走的小贩,没料到前面行走的人突然停了下来,一个踉跄险些倒翻了担子。
但他很快住了口。转过身来的男子穿着普通的长袍,但头发却未扎未束,披散在背。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孱弱,但他看人的眼神和唇边的笑意却让人莫名的不寒而栗。让小贩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默默走开。
那不像是看人的眼神,更像是在看猎物。
那人极轻地低哼了一声,转过头继续慢慢走着,慵懒地望着街道两旁的风景。
他身旁还跟着一名面目儒雅的白衣男子,始终恭敬地将双手插于袖口,亦步亦趋。
“适才,让王爷受惊了。”白衣男子低声道,“果然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人,饮血的狂鹰更适合保护王爷。”
披发的男子望着路上形形.色.色的行人,唇边勾着古怪的笑容,“公孙先生可知道草原上的雄鹰在猎杀羚羊时,总会先躲在高暗之处观察猎物吗?太早听到鹰唳的话,猎物可是会有警觉的啊,如果事先跑掉的话,就无趣了啊。”
白衣男子莞尔,“可惜羚羊恐怕到死都不懂,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雄鹰,而是养鹰人啊。”
披发的男子耸了耸肩,不予置否。
忽然间,他停下来脚步,对着一处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眸子。
白衣男子顺着他的方向望去,目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食肆门外的小摊上,一名绯衣少女穿着明显不同于平民百姓的华贵裙衫,正皱着俏眉小口小口地喝着可能并不合口味的豆花。而一旁有个皮青脸肿衣履褴褛的灰衣少女嘴里狼吞虎咽地塞着肉包,手里还各抓着两个肉包,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
“你要吃吗?”灰衣少女又吞下了个肉包,将最后一个肉包递给绯衣少女。
“才不要,脏死了。”绯衣少女望着包子上明显的五个指印,白了她一眼,“吃完赶紧走,天已经亮了。”
灰衣少女撇了撇嘴,一口吞下手上最后一个包子,结果吃得太快噎住了。
她咳了数下,一把夺过绯衣少女正在喝的豆花,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望着一脸无辜的灰衣少女,绯衣少女气得直跳脚,脸上却慢慢浮起了几分不自然的红晕,看起来像一朵无比娇艳的蔷薇。
“谁叫你那么小气只买一碗豆花?”
“你吃了那么多包子,还好意思再要别的吗?”
“算我借你的,不行吗?”
“你欠我的恩情够多了!再借,你拿什么还?”
。。。。。。。
死里逃生后的清晨,
曦光笼罩的长安街头,
市井的气息包围着两个女孩,
她们因为包子和豆花叽叽喳喳地吵着。
但或许。。那就是,最好的时光罢。
披发男子的目光定在绯衣女孩子的身上,问道,“原来中原的贵族中也有这般不拘不束的女孩,公孙先生认识她吗?”
白衣男子似乎有些头疼地揉着太阳穴,苦笑道,“整个长安城,怕是鲜少有不认识她的人了。”
“哦?”
“她便是大汉长公主的女儿,长安城里最尊贵的小祖宗,陈阿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