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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娘娘果然是观音娘娘,她不只会做菩萨垂眸之态,也不只会类明妃做肉身布施,她出手之时,姿态优美温柔如杨柳洒露,速度却快得如同一下子多长出十七八只手来。
谢梓澜二三十根蛛丝同时射出,石观音却有二十只手能将蛛丝瞬间扫握在掌心。
这一瞬间,她简直就像是降伏蜘蛛精的千手观音。
——可惜却只是一个二十手的千手观音像。
真正的千手观音法身,和一尊栩栩如生的千手观音像之间的差别,只会比星月之于萤草之光更甚。
何况谢梓澜还不是一只蜘蛛精。
即使真要说她是什么妖精,也最少该是圣蝎玉蟾灵蛇风蜈和天蛛的结合体,怎么能只是蜘蛛精呢?
石观音瞬间捏住所有蛛丝,但圣蝎已经贴上她的眉心,就在这位观音娘娘终于神色一变、劲气外放准备将这只不知死活的蝎子震个粉碎之时,迷心蛊已经顺着她的眼波潜入。
迷心蛊是大五圣教《引魂蛊术》最基础的三大攻击蛊术之一,学习的门槛儿不高,能走出苗疆的天眷者几乎都具备的技能,但威力却很不小。在那些个能几乎无限制刷凤凰蛊的天眷者手中,都能做到最起码的控制效果,在谢梓澜这样土生土长的大五圣教土著,根正苗红的娲皇后裔用来……
神意不守、若乱若迷的效果,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
石观音一双星眸微醺,神态似梦似醒,更是美得惊人。
——一室为她愤然出手攻击谢梓澜的男人,都恍惚着停了下来。
——也许那晶莹的丝线,只是这位客人邀请美丽的王妃一起跳舞的一种方式?
谢梓澜的攻击如同持笛轻舞,石观音的一颦一笑更已是动人的歌声,这一瞬间的美好,连距离最近的龟兹国王,都傻愣愣地举着酒坛不再动弹。
酒液从坛口流出,从他头顶洒下,不多时就洒了他一身,龟兹国王却依然傻愣愣的。
石观音的眼神倒是闪过一丝挣扎,但就正在她竭力于迷心蛊酿造的幻境中挣扎时,谢梓澜真正的杀器出手了!
——刹那芳华!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大五圣教土生土长的娲皇后裔们,总比那些好像能够无限复活的天眷者更多几分享受生活的闲暇。虽然比起那些一天能养出四五十只凤凰蛊的天眷者们,有时候一年都养不出一只的土著们生命更为脆弱些,但也许是有时候生命脆弱的反而会更珍惜过程中的风景,土著们对于引魂蛊术的认知并不只限于攻击复活一类肤浅的玩意儿,他们看到的更多,也更爱自己捣鼓些奇奇怪怪效果的小东西。
刹那芳华,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一般人谁也看不上的鸡肋蛊毒乃是数百年前一个五圣弟子做出来的,为的乃是与心爱之人白首与共:
那个女弟子的情人乃是中原人,但或许是当年天策府那般高大全渣集中营还未出现的缘故,那个中原人倒真是个痴情人。
虽说其乃是出生清河崔家嫡系旁支的大家公子,但比起那些个吃用着老婆嫁妆都动不动就要养一屋子姬妾的庶系风流人来说,这位爷爷与当时崔氏家主还是同一个爹的崔公子简直专情得不可思议。又加之其母讲究养生之法,并不让他小小年纪便通晓房事,便由得他十五六岁上头遇上那位五圣苗女,才知道何为鱼水之乐。
这崔公子乃是家中嫡次子,上头有着又能干又孝顺的嫡长子撑着,他日子过得甚是快活,就是他娘不喜他看上个苗女,与他拗了几回实在拗不过他,最终也只得依了他,还由得他主意,打点着让他往蜀地补官……
这本该是个美好大结局的故事,只是大家公子讲究到底多了些,崔夫人虽给儿子闹得没法,但像是让他依着苗家当时还颇为盛行的走婚习俗必是万万不可的,蜀地的官儿是补了,但这婚礼却必须得在崔家办,还要按嫡子该有的规格大办,与那苗女也讲究三媒六证的礼仪——没奈何,那苗女只得舍下情郎回苗疆请长辈出来做主。
却不想就是这么一来一回,虽算不上有多好武艺但身子骨也算过得去的崔公子,偏就得了时疫病故了!那苗女虽是披星戴月地去、日夜兼程地回,待得她回程之时,那崔公子已经停灵五日——那时候偏还是七月天,便是崔家舍得用冰,崔公子也确实是嫡子,奈何这一场疫病影响太大,崔家嫡的庶的都病死十七八、病倒七八十,操持得再好,那尸身也只能是算是还看得出模样,实际上早就发臭了,便是那苗女舍得养之不易的凤凰蛊,也回天乏术。
但苗女情深,崔公子又是至死手中都捏着她留与他的那一只银手镯的,她也不因着阴阳相隔就悔婚,与个尸体也一般拜堂;凤凰蛊也不吝啬,连着陪她来的长辈一起,足足掏出十七条,救了包括那崔公子母亲、嫡长兄弟二人、嫡亲侄儿六个、并其他杂七杂八由崔夫人做主的又八个人,还为崔公子过继了他嫡长兄的嫡次子承继香火,也算不负深情。
崔夫人都十分疼爱这个次子媳妇,更十二万分的后悔:不该顾着规矩拖拖踏踏,便是不顺从苗家走婚,也犯不着非得在崔家成亲啊?媳妇儿娘家亲人都在蜀地,次子也早定了婚后在蜀地为官,早启程在蜀地成婚不甚好?
可对于那苗女来说,她这般做的,还不足够。
她与崔郎约好,必要携手白头,可如今崔郎眼看着再不几日就要入土,她却还是青丝如瀑,便是那般痛摧心肝也不曾一夜白头……怎么可以呢?
这苗女还有父母兄弟,倒也不是那种要为情郎同日入土的绝情人,但她总有那么点儿痴心,总想着好歹让情郎入土之前,知道自己从青春到老迈都是何等模样,也省得日后重逢,还且认不出她来。
所以她花了十数日的时间,终于赶在崔公子入土之前研制出刹那芳华。
弹指红颜老,刹那芳华。
这刹那芳华的效果倒没有真一弹指那么迅速,毕竟研制者的心思是在让情郎清楚她青丝到白发的每一个模样嘛!虽变化很明显,但真让一个二八少女变成个八十二岁老妪的模样,差不多也要半个时辰。
如今谢梓澜招呼石观音的就是这杀那芳华的改良版,时间缩短到约莫只有一刻钟,但年岁嘛,也不会真的一下子就垂垂老矣,只是会在破坏中蛊者身上的一切驻颜效果、让其呈现出一般人在该年岁应有的模样之后,适当加上个十几二十几岁的时光痕迹罢了。
算起来也不是太狠,无花今年也不过十*,李琦有孕之时又还尚未成亲,不过是个及笄不足一年的小丫头,因此石观音今年也还不足四十,便是加上个十几二十岁……这五六十岁的太太们,若是农家煎熬出来的少不得也垂垂老矣,但若保养得好,却也和寻常三四十的半老徐娘差不离。
石观音虽不承认黄山李家、东瀛天枫家的渊源,谢梓澜读出无花心中复杂纠结之意,终归略微留了点儿情。
但她面前这个是石观音。
在明明避阴姬避得远走大漠、却还是在听说中原出了个秋灵素之后,千里迢迢找上门,就为毁人家容貌的石观音。
会将自幼养在身边、这么多年也算养出些许真心的徒弟都毁了容,也只为了人家一张脸的石观音,
石观音重视她那一张脸,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重于生命。
苗疆的蛊毒本就神秘莫测,这刹那芳华刚研发出来时,是为了使在自己身上,倒没那许多讲究;但几百年下来,五圣教从来不缺种花养草把玩灵蛊的闲人,更不缺那种“你敢负约我便拼着刹那芳华也要拖着你一道儿‘白头偕老’的情痴”,这刹那芳华到了谢梓澜手里,已经比天一神水都更符合无色无味之说,更难得还无影无形。
甚至中蛊的人若非刚好在照镜子,连老去都没什么感觉。
石观音现在没有在照镜子,但周围人的眼神太奇怪了,简直、简直就像是她曾经的某个男人,在走入她那观音窟之时,还不知道那绵延如海的罂粟功用为何、便恰好遇上花海凋零而遗憾慨叹的神色一般……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石观音所修武学诡秘,她以为自己已经是能留住的那一个。
即使留下来的不如树上盛放的花朵儿鲜嫩青春,也必是最好玉石天工巧夺而成的国色天香。
她从来不觉得绝色凋零的遗憾,有一天会出现在注视着她的人眼中。
如今……
龟兹国王站得最近,他脸上的遗憾震惊也是最明显的。
他头上的金冠也够亮。
石观音忍不住,在连施辣手逼退谢梓澜之后,往那顶金冠之上照了一朝。
霎时间肝胆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