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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姜妙之闲着没事儿做又在将军府里头瞎晃悠,只是满脸倦意,睡眼惺忪,桑芷跟在她身后右手侧,倒是看不见她的脸色,只是见她走起路来无精打采的,便问道:“姑娘看起来没精打采的,莫不是昨夜没睡好?”
姜妙之闻言并未立即回她,是啊,她昨夜的确没睡好,就冲着桑芷与她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提起公子衍,便令她斟酌了一整夜都无心睡眠。
要说这桑芷是个寻常之人倒也还好,姜妙之便只会怀疑桑芷一个人有问题,可这桑芷她偏偏是公子扶苏的人,而今桑芷有问题,姜妙之便本能的怀疑起了公子扶苏。
桑芷毕竟是他派来照顾她的,整日整夜都跟在她身边,而今她身份可疑,姜妙之怀疑桑芷是公子扶苏故意安插在她身边以伺机套取公子衍下落的,如此也是情有可原,在所难免。
在姜妙之心里,桑芷完完全全就是公子扶苏的人。
可事事真如她所想那般么?桑芷真的是他故意派来安插在她身边的么?这样的判断,姜妙之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毕竟,在她以为,他仅仅只是巴夫人怀清的侄儿而已啊!
一个远离庙堂,与世无争的公子哥儿,这样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何以如此算计她!
姜妙之顿了顿,心不在焉的回道:“做了一整夜的噩梦,翻来覆去醒了好几回,终还是没能入睡,到这会儿这心里头还虚着呢。”
她说完,桑芷没有再说什么,姜妙之走路时微微垂眸,过了一会儿,忽然听闻桑芷喜道:“姑娘,我家公子来了。”
姜妙之听言,心里头顿时一阵欢喜,抬眼望见公子扶苏如沐春风的走过来,喜唤:“怀子启!”
说完这便要扑过去,可转念又想到桑芷的事,对他便又有些刻意的疏离,而后定定的站在原地等着他走过来,并未扑上去。
公子扶苏却是察觉了她的脸色,从失神到方才那一刹那的欢喜,又从那一刹那的欢喜,转变为现在的失神。
“妙之,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他走到她跟前,第一句便是问这个。
姜妙之抬眼望着他那张俊美无暇的脸,看到他为了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心下对他的戒备莫名又打消了,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这话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一样的道理。
可他对她那么好,好到足以让她对他倾心,这又要她如何怀疑他,姜妙之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这些日子,她似乎愈发依赖他了,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怎么?她爱上他了么?
“妙之?妙之?”
他见她发呆,连唤两声。
姜妙之被他拉回思绪,终是选择毫无疑问的相信他,这会儿便思忖着要将桑芷支走,于是转身看着桑芷,吩咐道:“桑芷,我之前吩咐你熬的银耳汤,这会儿想必已经好了,你现在盛了端到上院去晾凉,等我回去还得喝。”
姜妙之这回并未直言要支走她,可在桑芷看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支开她。
桑芷心里头是这么想的,嘴上却也依了,她向来表面上服从姜妙之吩咐的一切,何况如今公子扶苏也在此。
“诺,”姜妙之这便转身走了。
姜妙之望着她一步一步的走远,公子扶苏亦是望着她,待桑芷已然走远,他便道:“妙之,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
灌童还在这里,,他深以为姜妙之要同他说什么极为私密之事,还琢磨着要把灌童也支走,这便转过身来与灌童言道:“灌童,你也随便溜溜去。”
姜妙之闻言当即转身,言道:“不必!”
公子扶苏微微有些诧异,姜妙之淡淡道:“我只是单纯的想把桑芷支走。”
公子扶苏看着她,她道:“怀子启,桑芷是你的人,你从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也从没有怀疑过她的来历,是么?”
听姜妙之此言,公子扶苏自是微微一愣,却是并未与姜妙之想到一块儿去,他想的,是桑芷莫不是露出了什么马脚,暴露了他的身份,姜妙之说的却是桑芷一个人的可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这便故意装傻充愣。
姜妙之极为确定的说道:“桑芷,绝不只是一个丫鬟这么简单!”
公子扶苏越听便越是不安,问道:“此话怎讲?”
姜妙之顿了顿,思忖着这件事情实在是不好与旁人说出来,即便是他,她也不能轻易道出,毕竟事关姜衍的安危,她若是说了,难保姜衍的真实身份还能瞒住千方百计想要抓住他的人,这倒不是她不相信他,这只是对姜衍负责。
她想了想,停顿了许久,终究只是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也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楚的,总之,桑芷这个人,你平日还需多加防备。”
公子扶苏闻她此言,忽然反应过来,姜妙之所言与他无关,她怀疑的仅仅只是桑芷一个人,是他想多了。
如此一来,他便愈发有兴趣听听姜妙之到底是如何觉得桑芷可疑的,桑芷伺候在郑夫人身边足足九年,又跟随他出宫,伺候在将军府三年有余,这加起来统共有十几年,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对桑芷的可疑有所察觉,直到去年年初之时方才查清楚她的底细,而妙之,何以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便察觉到桑芷身份可疑的?
公子扶苏道:“不妨说来听听,桑芷伺候在我府上也有好些年了,这些年我从未觉得她有什么可疑之处,只是有时候觉得她行踪诡秘,却始终觉得她不过只是个丫鬟,便从不曾私下派人调查她的底细,而今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可疑的,你而今与我细细说来,我也好分析分析,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姜妙之想了想,不一会儿便理清了思绪,也相好该如何避开公子衍的事情,将桑芷的可疑之处与他详细说来。
“前天你派灌童过来给我送了些糕点,味道极其鲜美,昨儿我这嘴馋得紧,便询问桑芷那糕点的来处,她说是在刘记点心铺子买的,我便说要亲自去买些回来,她硬是拦着我不让我去,说担心我就这样出去了,会被淳于家的人看见,我左右思量,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便答应了,便由她出去买。
谁知道她去了许久才回来,这倒不是主要的,她一回来便是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我问她怎么了,她扭扭捏捏的与我说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我以为她想起的是她的情郎,还打趣她,谁知她说的竟是宋国的公子衍。”
姜妙之说了这么多,停顿下来喘了口气,公子扶苏也借此思忖了桑芷忽然提及公子衍的用意,想到现如今秦始皇命赵高暗中将六国宗室后裔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公子衍乃是宋国公子,而六国乃是齐国、楚国、燕国、赵国、韩国、魏国,宋国不在六国之列,而身为宋国宗室后裔的宋公子衍本不应在赵高的剿灭人员当中,可这公子衍偏偏勾结燕国贵族项氏后裔的项梁与项羽叔侄二人谋划刺杀秦始皇,因此,公子衍与项氏叔侄便成了赵高的重点剿灭对象。
然而这公子衍与项氏叔侄,统共三人的行踪却是诡秘莫测,且不论项氏叔侄,单是公子衍,凡是听说他这号人物的人皆以为他已经死了,可他偏偏就勾结项氏叔侄密谋弑君了,他分明没有死,可就是没有人见过他,也更没有知道他的行踪。
自打秦始皇下令,到今已有五个多月,五个多月了,赵高的剿灭计划却是毫无进展,秦始皇因此几度施压,三番四次的责备赵高,赵高定然也尤其心急,想想桑芷已确定是赵高的人,而今桑芷突然与姜妙之说起公子衍,那这定然就是赵高的吩咐。
至于赵高为什么要桑芷从姜妙之口中打探公子衍的下落,他也略知一二,想来是因为姜妙之曾有一段时间每日皆随身佩戴宋国国宝结绿之玉,那结绿毕竟是宋国的国宝,即便宋国灭亡,那样的宝贝也定然不会落入寻常之辈手中,,要么是在赢的那三国人手里头,要么,就是在宋国宗室后裔手中,而前者的几率微乎其微,后者却是极有可能的。
姜妙之随身佩戴结绿之玉,只要能认出那块玉的,第一反应便是她是宋国宗室后裔,而她不是,这个时候,认出那块玉的人便会怀疑她与宋国宗室后裔有所勾结,这个道理换作是任何人都会这样想,赵高定然也不例外。
至于为什么会认定是和公子衍勾结,这一点,身为中车府令的赵高定然深有了解,宋国被齐国、楚国、魏国这三国联合所灭,宗室后裔幸存者寥寥数几,仅有二人,一个是宋国的子房公主,而另一个,便是这位公子衍。
这两个幸存者的结果也并不光鲜亮丽,既是有幸存活下来了,自然是被俘虏到赢的那三国当奴隶。据他所了解的,子房公主与公子衍皆是被俘虏到楚国充当奴隶的,毕竟,攻下宋国,齐国、楚国与魏国皆有不少的功劳,可这三国之间占着大头的,还是楚国。
楚国几年前被秦国所灭,而子房公主有幸在楚国被灭的前一年来到秦国嫁给淳于越,至于公子衍,听说自打子房公主离开楚国,他便也已下落不明,不知所踪,传言说他已经死了,也有不少人说他逃离楚国隐姓埋名只求一世安稳。
前者自然是虚妄之言,至于后者,隐姓埋名的确不假,可只求一世安稳,却也是道听途说,如若不然,也不会有关于他勾结燕国贵族项氏叔侄密谋刺杀秦始皇的流言传出来。
子房公主从楚国来到秦国,嫁给淳于越为妾,身为姜妙之的姨娘,姜妙之那块结绿之玉的来源更有可能是她,可子房公主毕竟是女流之辈,那结绿之玉,向来是传男不传女,何况子房公主来到秦国之时孑然一身,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因此,不论是赵高还是谁,看到姜妙之戴着结绿之玉,第一反应便是她与公子衍有着密切来往。
纵使是他对姜妙之青睐有加,而今细细想起此事之间的悬疑之处,也不免有些怀疑她,当初荷花公主与李家七公子的婚宴他虽然并未到场,可他毕竟是大秦的长公子,朝堂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即便他身在千里之外也是了如指掌,何况是这么大的事。
当日赵高问起姜妙之结绿之玉的来源,姜妙之只说是从西街口的杂货摊子上淘来的小玩意儿,原本不知那竟是闻名遐迩的宋国国宝结绿之玉,可这样的说辞又有谁会相信,那可是宋国的国宝啊!她是淳于越的女儿,淳于越何许人也?身为当代鸿儒的女儿,即便对这些文玩珍宝没有足够的了解与熟知,可也不至于到了不识明珠的地步,结绿之玉所用的是上好的玉质,她这样一个大家闺秀,又岂会连好玉和劣玉都分辨不出。
那时若非赵高故意在她眼前将结绿之玉摔碎,而她毫无反应,恐怕她是难逃一死的。
公子扶苏想至此,对姜妙之的怀疑便愈发深了,毕竟,淳于家和宋国是脱了干系的。
传言秦始皇长子公子扶苏性情温厚,仁慈心善,与秦始皇的暴虐无道大相径庭,这一说话的确有根有据,原本他对秦始皇暗中指派赵高剿灭六国宗室后裔的做法持有极大的反对态度,可当他得知宋国的公子衍与燕国的项氏叔侄密谋刺杀秦始皇时,这种反对态度便即刻打消了,从那时起秦始皇认为斩草除根势在必行,他虽没有表示赞同,却也没有再一味的反对。
那可是他父皇啊!现如今有人要刺杀他的父皇,即便他再心存仁慈,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再心慈手软,孝总归是大于义的!
可倘若妙之当真与公子衍有所勾结,那当初公子衍与项氏叔侄密谋刺杀父皇之时,她是否也参与其中了呢?倘若真的是这样,他又该当如何?是要将她视作乱臣贼子?是要将她斩首示众?
他面带愁容,一双剑眉微微蹙起,,分明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姜妙之看在眼里,便唤道:“怀子启!”
公子扶苏被她这一声唤拉回思绪,应道:“嗯?”
姜妙之问:“你在想什么?”
公子扶苏顿了顿,想着不妨也借此来试探她一番,于是回道:“我在想,那个公子衍……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姜妙之听言不曾迟疑,当即说道:“就是啊,宋国的公子衍,若不是因为子姨娘的缘故,我原本还不曾听说过此人,他是宋国的公子,几年前宋国亡了,他被俘虏到楚国当奴隶之时,因为犯了错早就被楚国人给打死了,所以桑芷好端端的提前这个人,我才觉得她很奇怪。”
公子扶苏有些狐疑,问道:“他在楚国之时便被人打死了?你是如何得知的?”
原本姜妙之听到这话该是怀疑他在试探她的,可他在姜妙之眼里,总归只是一个富庶人家的公子哥儿,并非朝堂之人,所以,她便也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可倘若姜妙之得知他是公子扶苏,必定要觉得他另有心思了。
姜妙之想都没想,脱口便道:“自然是听我子姨娘说的,我子姨娘原本好歹也是宋国的公主,是公子衍的姐姐,与他一同被俘虏到楚国当奴隶,公子衍被楚国人打死,她可是亲眼所见,如若不是因为弟弟死了,她也不会一心想着逃离楚国。”
她说至此忽然停顿了会儿,思忖着此番说辞毕竟是她随口胡诌,倘若日后不幸与子氏对质起来,非但她会遇到什么三长两短,就连子氏也难免会跟着遭殃,于是又补救道:“不过……这些都是我以前无意间偷听到的,我子姨娘对这些事情心存怨念,一有心事便会同我四姐说,想来是因为四姐心智不全,不会随随便便将这些事情说出去,我便是在她同四姐抱怨之时听到的,去年四姐死了,这些事情,除了我们二人,便再无人知晓了。”
公子扶苏听她所言,不像有假,这才信了,是以不再试探她,只问道:“提前公子衍,桑芷为何便可疑了?”
姜妙之微微的摇了摇头,言道:“她可疑之处并不在此。”
公子扶苏不解道:“那是为何?”
姜妙之解释道:“桑芷昨日与我说,她是宋国人,此事可当真?”
公子扶苏皱了皱眉,桑芷原本到底是哪国人,他压根儿就不清楚,只知道在他很小的时候,桑芷便已经伺候在郑夫人身边了,十几年了,他又如何知道桑芷到底是哪国的后裔,虽说曾经派人暗中调查过她,却也只知道她是在幼年时跟随她母亲一同进宫的,她母亲在宫里头是个浣衣奴,在宫里头洗过几年的衣服,她便也跟着她母亲一同为宫里的主子们洗衣服,只是进宫没两年,她母亲便病故了,郑夫人偶然看见她坐在池边哭,便上前问她为何哭,她说她母亲死了,郑夫人看她可怜,便收留了她,她也一直都伺候在郑夫人身边。
按理说这宫里头的每一个宫娥亦或是寺人,在永巷令那里都是有傅籍的,可亲自去永巷令那里调查之时,翻找了十几年前进宫的所有宫娥的傅籍,始终没有找到桑芷的傅籍,就连她母亲乔桑氏的傅籍也没有找到,他心里头怀疑这两个人的傅籍都被赵高做了手脚,目的是为了不让有心人追查到桑芷的身份,可永巷令对此的解释却是年代久远,傅籍失察。
查不到桑芷的傅籍,自然也不知道她原本到底是哪国人。
公子扶苏回道:“她原本是在宫里头伺候过郑夫人的,后来出宫,直接由人内荐到我府上伺候,至于她原本到底是什么来头,我还真没有特意去查过。”
说起桑芷曾在宫里头伺候过郑夫人,姜妙之又察觉了不对劲,言道:“说起这个,我便觉得不对劲,你说桑芷以前曾在宫里头伺候过郑夫人,可曾查过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公子扶苏微微一愣,思忖着她该不是连这个都怀疑?于是回道:“没有。”
姜妙之道:“没有就对了。据我所知,凡是宫女若要出宫,都得年满二十五岁方可,可桑芷现如今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压根儿就不符这一点,所以,她到底是不是从宫里头出来的,这一点还有待查证。”
公子扶苏听至此不免有些心虚,却也应付道:“如此说来,确实可疑。”
姜妙之又道:“她与我说,她原本是宋国贵族后裔,她的父亲是宋国的士大夫,宋国灭亡,她因为是官宦之女,不幸被当做俘虏沦落到秦宫充当奴隶,可当初宋国被灭国,根本无关秦国的事,宋国是被齐楚魏三国所灭,倘若她真的是被俘虏为奴隶,也理当是被俘虏到齐楚魏三国才对。”
公子扶苏听得有些发笑,姜妙之说得对,宋国灭亡与秦国有什么关系,她怎么就被俘虏到秦国来了,桑芷说这话,岂不是等着姜妙之揪出破绽?
赵高培养出来的线人,居然可以这么没脑子,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公子扶苏点点头,应道:“对。”
姜妙之而后接着说道:“我一时间虽说不上来桑芷到底是什么来头,可她确实很可疑,不得不防。”
桑芷可疑在打探公子衍的事情,可这一点,姜妙之万万不能与人提起,任何人!
姜妙之这般直白的说要小心提防桑芷,却不知彼时桑芷就站在不远处窥听着,适才姜妙之说了什么话,桑芷皆听得一清二楚,毫无遗漏。
桑芷这便转身离开,往后厨房走去,端着熬好的银耳汤往上院走去,而后关上屋门,在银耳汤里头做了些手脚。
她想着,既然姜妙之都已经开始怀疑她了,那这将军府,她便也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既然如此,那何必再给她留情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