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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维哲自幼便跟着爹爹学骑马,如今到了这个岁数,自然相当熟练。这些时日在衢泽县跑茶园,也一直都是他策马在前,李义或者二毛跟在后头。
所以,当变故发生的一刹那,李义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连人带马翻下山崖。只消片刻功夫,风雪便迷了人眼,等李义下马跑到崖边探看,只能看到茂密的树丛与白雪,哪里还有一人一马的身影。
还好李义不是个没主意的人,他立马在原地做了记号,然后不顾大雪阻拦,飞快策马回到衢泽县找人回来帮忙寻找。
天气恶劣,风雪交加,衢泽县的壮劳力虽然都不乐意出门,但看在银子的份上还是被他请了出来,飞快赶到程维哲落崖的地点。
只是这会儿已经过去大半天功夫,雪已经落实,崖壁崎岖树多,贸然下去自然相当危险。李义见请来的汉子们几次都下不去,也不由跟着急了,竟想自己跳下去。
还是旁人拦着他,才终于没做傻事。
他们没找到人,天色也渐渐暗了,一行人只得失望而归。
二毛正在车马驿焦急地等着他们,见李义脸上青青白白,满满都是焦急与失望,他也不由叹了口气,险些哭出来。
不过,跟着程维哲出来这么长时间,他也再不是程家那个被人欺凌的少年。见李义实在是有些难过,他便先给了银子让帮忙的人先回家去,然后又让车马驿的人准备好些馒头糕饼。
等安排好这一切,他又从包袱里找出程维哲前些日子写好的平安信,给了车马驿的人,让他们之后两日按天往衢州送。
程维哲这平安信就是为了让杨中元安慰,原本是打算三日之后再归,结果他提早上路,信自然就被留了下来,没想到却派了大用处。
等一切都安排好,二毛才找了李义,严肃同他商量事情。
对于他们而言,程维哲不仅仅是家主跟老板那样简单,他跟杨中元都是和善的人,对下人宽厚体恤,尤其是像二毛跟李义这样卖身为仆的下人也从来不轻慢。二毛自幼便跟在他身边,被他带着读书识字学茶,如今一身技艺都是程维哲教的,可以说敬他如师如父。
今天突然被告知程维哲出了事,他一开始还很恍惚,一直等到晚上才终于清醒过来。
他已经跟车马驿的人问过,那一段路的山崖并不是太高,也不太陡峭,程维哲连人带马摔下去,可能一时半会儿只是受伤,并不会有更严重的事情。若果不是暴雪连绵不绝,他们早就能下去找到程维哲,现在唯有等待雪停。
衢州往常冬日都下不了几次雪,也从来没这样大过,车马驿的人也保证说明日或许就停了,二毛这才放下心来,安排好一切,压着李义去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当他们看到窗外暴雪纷飞,一颗心顿时又提到嗓子眼。
帮忙找人的壮汉们都不愿意在这样的天气里下山崖,二毛当机立断,带好干粮水壶干柴和火折子,就要自己下去。
李义忙拦住他:“安岑,你还小,让我去吧。”
二毛摇了摇头,态度异常坚定:“李哥,回头您给两位老太爷去封信,把事情说了,让他们好歹瞒住正君。家里还有长青哥在等你,我没什么亲人,小时候也练过武艺,我下去最合适。你放心,没找到老爷,我不会让自己出事。”
李义几次三番说不过他,最后只得叹了口气,在他腰上拴好粗麻绳,放他下了山。
这样的天气,要下山已经十分勉强,就算有绳索拉扯,想上来却是难上加难。但二毛能下去,他身上又带了干粮水壶,怎么也能勉强多撑几日,一旦雪停了,人可以立马救上来。
虽然已经出事一天一夜,可他们却从来都不怀疑程维哲会有性命之忧。
在他们心里,程维哲几乎无所不能,就算几次三番陷入困境,也能化险为夷。李义或许还不了解,可二毛从小跟他长大,知道早年程维哲过得异常艰难,以他的性格,放在以前就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现在有了一家老小,孩子还未出世,他更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
这样坚定地想着,二毛也小心谨慎下了山崖。
风雪越发大起来,只是一瞬间,二毛单薄的身影便消失不见。李义站在山崖之上,心里不停祈祷,快快雪停吧……
三日之后,深夜,李义脸色惨白地坐在山崖旁的帐篷里,他身前烧着火堆,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那绳索自二毛下去就再无动静,李义是怎么也不能离开山崖了,他请人送来药物帐篷,想等着一旦雪停救人上来,也好有伤药能用。
就在他满心焦急无法入眠的时候,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不知何时渐渐小了,等到夜深之时,肆虐了整整三日的冬雪终于停了下来。
很久之后,李义是被绳索的动静惊醒的,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雪不知何时已经不再落下。
那绳索只是轻声动了动,可听在李义耳中,却仿若天籁之声。
然而,绳索动了一下就没有其他动静,李义却再也不敢睡了,他一直睁大眼睛守到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到帐篷顶上时,李义已经站在山崖边,看到了下面两张熟悉的脸庞。
说真的,他二十来岁的人了,弱冠之后就几乎没哭过,在焦急等待几十个时辰之后,能看到两人好好攀上山崖,他终于流下了眼泪。
“老爷,二毛,你们可算上来了。”
人是回来了,可程维哲却到底受了些伤。
他刚滚下山崖的时候自己并没有立马反应过来,直到马儿嘶鸣声在耳边炸响,他才回过神来,并迅速伸手抓住眼前的一颗矮树。
天寒地冻的,他虽然戴了皮手套,可不到一会儿手就僵了,只得慢慢贴近山崖,不得已松了手继续往下滚。
好在这山坡并不是太高,也不太陡峭,冬日里他穿着斗篷,全身捂得挺严实,到底没让树枝刮出伤痕。只是一路往下滚落,还是有些伤了手臂,等到稳稳落到地上,他才松了口气,捂着有些折断的右手站起身来。
山崖地下基本上没有什么东西,程维哲很聪明,他把马儿身上的东西都卸掉,放任它随便跑了,然后自己便躲在附近的一个大石头下面清点物品。
虽然是着急回家,可他也给家人带了礼物。
里面有一包要给徐小天的麦芽糖,还有给韩世谦跟周泉旭的胡麻酒,因为包得严实,一路滚下来竟然没有摔坏。程维哲清点完毕,终于松了口气。
只这两样,就够他多撑几日。
他想到还有李义跟二毛在上面,便更不慌张了。
可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便落满周身,程维哲裹紧披风,咬牙忍耐着刺骨的寒冷。
没有办法,他没带火折子,升不了火。好歹这块大石头不小,给他挡了不少风雪,程维哲紧紧握着手中给杨中元的礼物,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来。
他给杨中元备了两份礼,一个是给他的菜谱古本,一个是给孩子的长命锁。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家里有人在等他,孩子还未见过父亲,他不能因为这大雪就失去勇气与希望。
第一日是相当难熬的,雪越下越大,他饿了就吃一块麦芽糖,渴了就含一口雪水,冷得实在受不了便喝口酒,能让身体缓回来不少。
他的坚持没有白费,第二日一大早,二毛就带着一堆东西下了山来找他。
燃上了火堆,吃上了烤饼,又给胳膊草草抹了伤药,程维哲这才终于觉得缓过劲来。
“二毛,谢谢你。”程维哲由衷感谢这个从家中带出来的少年。
二毛只是笑,却说:“老爷,你说这个太见外了。”
是啊,太见外了,当年如果不是程维哲,他或许就要被程维书使人打死。他这条命是老爷救的,如今不过是还了万分之一,当不得感谢二字。
四日后,载着程维哲的马车回到衢州。
他到家的时候,阖家上下都不知他回来了,门房猛然见到他,顿时笑开了脸:“哲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元老爷得急死了。”
程维哲冲他笑笑,紧了紧披风,快步往家里走去。
路过前院假山花园,走入后宅拱门,踏上荷塘小桥,最后终于行至主屋大厅。
紫草正从茶室里出来,见他归家,眼睛猛地张大,张嘴便要喊出声来。
二毛从程维哲身后窜出来,手脚飞快地捂住他的嘴,拉着他往屋外走去。
程维哲回头看着他们微笑,然后慢慢往茶室里走。
他觉得自己的心正鼓动着难以言说的思念跟热情,在那个一人独自煎熬的夜里,他心里想的最多的便是杨中元。
以前便知自己心里只有他,也只爱他一人。可那时那景,还是让他有了深的体悟。
这个人,这辈子他都不想放手。
这个人,要同他白首偕老,永不分离。
哪怕是他自己先行离开,都不可以。他要陪着他长长久久,要陪他看尽人世繁华,要陪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茶室的门扉“吱呀”一声开了,杨中元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读书,因为是在家里,他穿得十分随意。松松的外袍根本遮不住他隆起的肚子,一头乌黑的长发也松松散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都很闲适。
听到有人进门,他也未回头,只是浅浅问一句:“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阿哲归家了?”
然而,他说完好半天也没等到回答,便只好回头去看,却不料整个人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唇舌纠缠上来,给他圆润的脸上增添几分暖意。
“小元,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yu的地雷~~~
我是甜文写手嘛,必然是不会虐的~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