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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面无表情地坐着,她多年养尊处优脸盘显白,满是皱纹的脸蒙在阴影处更显得白惨惨的,十分渗人,几个小丫头都低了头不敢再看。
她转着佛珠挨个摩挲了几遍,还是静不下心来。点了灯备了笔墨准备抄几篇佛经,天亮的时候正好烧给那孩子,算是尽了几分心意。
打着瞌睡抄了小半篇,又听下人激动地回话说:“太医说孩子没有大碍,孩子一定能保住!”
老夫人嘴一绷,三两下把抄好的半篇佛经揉烂,擦了把脸又上床睡觉去了。
次日一早,徐老夫人刚吃过早饭,又眯眼歇了会儿,小梁氏就带着两个女儿来看她了。几人一番寒暄,明里暗里捧着徐老夫人,听得她好不开心。
正这个当口,就听赵姑姑说肃儿派人来请她去前厅——怕是要请自己主持大局的吧!
徐老夫人趁梳妆整理的空当,面上得意地跟一旁的小梁氏念叨:“小辈们不懂事,这不还得请我去做主?”
小梁氏挤出一个笑,想了想也没憋出什么话来。
徐老夫人也没顾上看她脸色,只盘算着呆会儿自己该怎么决定。可她一定猜不到徐肃和公主根本不是等她去做主的。两人对这事都已经有了定论,就等着知会她一声,然后选择和离或者休夫了。
正厅里,徐老夫人和容婉玗在正首坐下,小梁夫人非要跟着来,她一个长辈,这时候也不好让人坐在下首,赵姑姑只好在老夫人侧边加了一个小椅。
小梁夫人撇撇嘴,兀自把椅子往老夫人旁边挪了挪,发出一阵“刺啦刺啦”的刺耳声,把椅子紧紧贴着老夫人放好。这个位置让她还算满意,小梁夫人这才摆着长辈谱坐下了。
徐肃朝老夫人跪下,声音冷沉坚定:“孙儿已与公主协商好和离的事,求祖母做主!”
徐老夫人正含着口茶,听了这话被呛得不轻,咳得声嘶力竭的,赵姑姑赶紧给她拍背。徐老夫人差点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惊声喝道:“肃儿你说什么混账话!”
方筠瑶眼里含着一泡热泪,朝着上首袅袅婷婷地跪下,护着肚子情真意切道:“我与夫君两情相悦,还请公主成全!”
纪嬷嬷暗自啐了一口,这话真是没得让人恶心:当着公主的面,说与驸马两情相悦?前一句驸马爷说要和离,下一句就敢说“求成全”!什么东西!她和驸马的事都在公主手里头捏着,居然敢说要让公主腾位?
容婉玗冷眼看着,昨日谈的时候徐肃明明大度得同意了“休夫”,今日就又改了口,这是在为那女人出气?就因为方筠瑶昨晚装作动了胎气?
纪嬷嬷看公主一直不说话,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生怕她憋着气坏了自己身子,跟如嬷嬷对视了一眼,冷声喝道:“给我堵了她的嘴!”
见公主没有反对的意思,两个大力嬷嬷毫不迟疑,上来就要扭住方筠瑶。
徐肃一脚踢开一个大力嬷嬷,妥妥帖帖地护着方筠瑶,眼神却阴狠暴怒:“大胆刁奴,滚下去!”
被他踢倒的两个老嬷嬷卧在地上,疼得哎哟哎哟直叫唤,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老夫人一惊,正纠结着自己要不要拦,毕竟肃儿是她的心肝,公主又不能得罪,为难得要命。正这当口,就听方筠瑶哑着个嗓子哭叫:“公主,你不能这样!老夫人,我肚子里怀着的才是真的徐家孩儿啊!”
“瑶儿!”徐肃赶紧喝住她。
老夫人没醒过神来,旁边坐着嗑瓜子看戏的小梁夫人倒是眼神唰得一亮,表情又惊喜又好奇:“你这孩子,说得这话我们可不明白。你且好好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筠瑶感激地看她一眼,又畏畏缩缩地朝公主那里看过去。看容婉玗神色极冷,后面的话不太敢说了。
小梁夫人心里跟猫爪子挠一样,看公主神色不对就愈发好奇了。当下拍着胸脯大声道:“你尽管说,姨奶奶我在这里,我看谁敢动你!”
徐老夫人皱了下眉头,却也没在这要紧的关头打断。刚才这狐媚子的话,她也没怎么听明白,“你要说什么?”
方筠瑶咬了咬下唇,想要开口,徐肃知道方筠瑶想要说的是什么,赶紧捂住她的嘴,可看到她面上凄楚的神色,又迟疑了下。
老夫人一看这两人动作,就知此事定有隐情,一拍桌案怒喝道:“肃儿你让她说!”
徐肃终于放了手,方筠瑶努力克制住心中的喜意不要表现得太明显,面上作出一副郑重神色,说道:“夫君曾与我说过,他与公主成亲两月,同房次数仅仅三次。何况公主那时候身子虚,连太医都说不好有孕,需要调养一两年。而正打夫君在战场遇险后,公主就诊出了喜脉……”
方筠瑶抬起脸,语气焦虑,好像是真的在为徐家的子嗣担忧:“老夫人恕我说句不敬的话,这时机也太凑巧了些。”
一室寂静,落针可闻,每人的神色却各有不同。
容婉玗低嗤一声,觉得老夫人心眼虽多,却又不是个傻子。她天天跟自己一个府住着,肯定不会信这种鬼话。不过她转头一看,却发现老夫人正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显然已经信了几分。
她突然就愣住了。
徐肃一个大丈夫,乍一被人把房事大大咧咧地说出来,说得还是这样丢脸的事,一时间心里尴尬羞愧气愤恼火统统涌上心头。
——这事他确实是跟瑶儿提过几句,让她心里有个谱,谁曾想瑶儿竟然毫不遮掩百无禁忌地说出来了?这种秘事怎么能在人前说?让他脸往哪儿搁?
徐肃心头有些火气,又觉得自己窝囊,千番思量间,只听老夫人沉声问道,“肃儿,你与祖母说说,她说的话可是真的?”
徐肃叹口气,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一下子失了所有气力,瘫在椅子上半天没缓过劲来。
小梁氏也是瞠目结舌,我的个天,没成想公主看着端庄知礼,竟然敢做这样的事,真是夭寿唷!
哼哼,她早就说过了,公主金枝玉叶千金贵体,哪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尚得起的,这不出大事了吧?!
小梁氏斜斜睨了公主一眼,用帕子捂了鼻子,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污了眼的脏东西。她冷冷嘲讽道:“这叫个什么事唷!我早就说过,这府里内院的太监小厮太多,外院的侍卫也个个五大三粗的,谁知道哪个是污了心的?我跟女儿们平日都大不敢出房门,生怕被那些不长眼的冲撞。这事我不知道提过多少回了,可就是没人听。老姐姐您瞧瞧,果然出乱子了吧?!”
容婉玗面无表情地看向她,“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表情不怒不悲,语气也平平淡淡的,可就是把小梁氏吓得打了个寒颤。小梁氏咽口唾沫,不敢再说话了。
听了自己妹妹的话,老夫人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了这五年的所有的片段——公主天天窝在正院里,也不常来请安,不知道在她自己院里做什么;公主府里太监丫鬟侍卫小厮仆妇乌泱泱那么多人,混进个外人不是轻而易举?
老夫人脑中又是一闪:五年前听闻肃儿战死沙场的时候,她自己哭得肝肠寸断,公主却面无表情神色寡淡,除了那三日没跟人说一句话抄了抄地藏经以外,再没有显露出十分伤心难过的模样,反倒把一切后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时候老夫人觉得公主强装坚强,心里指不定藏了多少委屈,此时想来只觉得不妥——新婚两月就守了寡,公主面上居然一点都不伤心?
所谓疑心生暗鬼,就算是再不合情理的猜测,多想两遍也能像模像样的。
徐老夫人是个内宅妇人,眼界不过一个府这么大块地。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心志坚定的人,何况方筠瑶这么说,徐肃这么说,小梁氏也这么说,登时就信了大半;再看公主一句辩解也没有,神情冷淡地盯着方筠瑶却不说话,只沉默地坐着,更相信了两分。
方筠瑶朝徐肃那里看了一眼,又转回脸来,出了个主意:“我与夫君的意思是,能不能让小世子与夫君滴血认亲,如此一来,才能让人心安。”
老夫人绷着嘴角没说话,却忍不住扭头看向公主。
容婉玗捏断了一根指甲,心中冷笑,他徐肃要是安安分分地等着接休书,她还能给他留点脸面;可他和方筠瑶既然要把这种子虚乌有的怀疑扯到明面上来说,让别人去怀疑皓儿的身份,她却不能饶他们!
徐老夫人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提起了半分气力,整个人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她声音苍老:“公主且回房歇着吧,此事待我想想。”
平日里她都亲切地叫容婉玗“我儿”“我儿”的,显得极为亲密;此时,竟然改口叫“公主”了?
容婉玗整颗心瞬间凉了个透:这种滑天下之稽,居然连老夫人也信了?她连问都不问自己一句就直接盖棺定论了?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他们这是要硬生生给她盖上一个“生活糜烂”的戳儿,认定她□□不贞了?五年的真心相处,居然比不过外人两句话?
整颗心沉入谷底,容婉玗深吸口气,起身时竟然眼一黑,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整副心神都在她上头的几个丫鬟连忙扶好她。容婉玗撑着丫鬟的手,头也没回地走了。
徐老夫人没空搭理一旁不住哀叹“家门不幸”的小梁氏,只交待徐肃和方筠瑶随她去。
容婉玗回了自己屋,着人去把皓儿带来。四岁的徐皓今日难得休沐,起床后在府里绕了一圈也没见到娘亲。这时候很开心地扑到容婉玗怀里,离得近了才发现娘亲眼圈有点红。
皓儿小小声安慰道:“娘亲不痛,皓儿给娘亲呼呼。”在他小小的心里,只有摔倒了受伤了换牙了磕破膝盖了……这些事才会让他难过地想哭。
容婉玗把他搂在怀里,似乎这个小小的身子就是她的力量之源,让她有面对这样大的挫折的勇气。她看着怀里的小包子,认真地问:“皓儿想要爹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