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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一位来串门的邻居上门时,承熹拉着她到门口小声问了问,才知道这妇人去年守了寡,她口里说的成亲五年的大柱是半年前才来的。
救下江俨的是个猎户,他不想养江俨这么一个受了伤的拖累,里正也不知道该把他放哪儿。江俨说要走,守寡的这妇人看他模样生得好,人长得也高大,就编了个说辞哄他,领回家当自己相公了。
这就对上了。
每每瞧见那妇人脸上憨厚老实的笑,承熹恨不得啐她一口,这哪里是个老实的农妇,跟人牙子也没什么两样。这也不是什么民风淳朴的小山村,救下了人居然就这样分配给寡妇了?若不是江俨心志坚定,指不定那这妇人孩子都怀上了。
那农妇也十分警觉,每天尽量减少她和江俨的接触,若不是看承熹身上还有几件首饰,大概直接把她打发走了。
今日那妇人赶集去了,江俨干完农活早早回来了,又坐在树底下编竹筐。
承熹扶着腿一步一步挪腾着走出门,光是几步路就走出一身汗。
她静静看着面前的江俨,心里一阵酸楚,若是以前她摔折了腿,江俨大概会抱着她走,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她挪腾出来,连扶都不扶一把。
“江俨,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江俨抬头瞥了她一眼,又低头瞧了瞧她的腿,微微蹙了眉,搬过树下一个小凳放在了她身后,又坐回原位,闷不吭声地收回了视线,继续去编那竹筐,手下动作飞快,竹筐编得也极紧实。
承熹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讲两人怎么认识,怎么相处,怎么成亲。
见他听着听着,脸上升起一丝怀念。承熹捕捉到了他脸上的这个表情,心头一喜,“你想起来了?”
江俨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定定看着他,黑黝黝的眸子里透着她的倒影。
“俺知道……”这半年来跟人说话少,他话里也带上了一股子土气,可在这个姑娘面前,他忽然不想像村里人一样说话。
江俨慢慢措辞:“我知道她所说不可信。”村里头爱嚼舌头的多了去了,人人都那么说,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虽然我没想起来,可我感觉我以前是认识你的。”
看到面前这个女子唇畔越来越深的笑意,她逆着夕阳,脸上的笑容耀眼极了。江俨不知怎么的,也想跟她一起笑,他慢慢说:“可她在我恢复神智前收留了我三个月,我得给她做够三个月的活,才算把这人情还清了。”
*【此处是梦醒的分割线】
屋子里燃了炉子,暖烘烘的。公主盖着两床被子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整个人都埋在软绵绵的被子里。
江俨总忍不住隔一会儿就探探她的气息。她的睡姿端正,脸色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陷在精雕镂刻的红木床上,一动不动,连睫毛微微的颤动都没有,气息安静祥和,像是庄严的墓葬。
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不详的念头,江俨扇了自己一巴掌,打散了这个念头。
他只着中衣,越发显得脸色灰败。这三天不食不水,有点压不住的戾气冒出头来。江夫人连两孩子都没敢抱给他看,怕他看见难过,放在自己那边养着。
“驸马爷,奴婢送午膳来了。”红素带着三个丫鬟呈膳,见江俨点了点头,自己没动筷子却把公主抱进了怀里,红素忍不住劝道:“您也吃些吧,这回奴婢来喂公主。”
江俨摇摇头,叫她下去了。
怕卡到喉,小米粥里头的红枣、红豆、莲子都是碾碎了放进去的,舀起浅浅一勺粥,江俨慢慢吹凉了,凑到她唇边慢慢送入口中。因为她还昏着,咽下去特别费工夫,江俨要托着她的下巴微微仰着头,等她慢慢咽下去。
江俨轻轻摩挲她的头发,生孩子前两天开始就没敢洗头,她这样爱洁的人肯定会觉得不舒服,可太医说还得五六天。他低低叹了口气,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看到她喉骨浅浅一动,江俨竟然泛上些许欢喜。那口粥咽下去了,他又舀起一勺,刚凑到她唇边,却忽然见她浅浅颦了眉。
江俨心头一跳,细细看了两眼,这才意识到不是错觉。他赶紧扯着嗓子喊:“醒了醒了!公主醒了!”
外屋一阵躁动,想来是去请太医了。
江俨眼也不错地看着怀里的人,方才他喊人的声音有点大,她做了个伸手捂耳朵的姿势,还没捂上耳朵,就又放下去了。大概是睡久了,人还有些怔,她眼睑下有一抹浅浅的晕红,像是暖暖和和地睡了长长的一觉,现在醒来了。
江俨轻轻唤了一声:“公主?”
公主没应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江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眼神,总觉得目光很奇异。公主就这么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就掉了眼泪。
“怎么了?”江俨连声问:“还疼吗?饿了吧?”
忽然想到什么,忙问:“是不是想见孩子?”屋子里没人,他又不想走开,扯着嗓子喊:“红素牵风,赶紧把孩子抱过来。”
“江俨,”公主抓着他前襟,哭得声泪俱下:“我做梦了,梦到你成亲了。”
“咱俩成亲了啊。”江俨一怔,以为她睡迷糊了,忙说:“去年八月就成亲了!”
承熹哭得噎住了,顺了顺气,可怜兮兮地说:“我梦到……你跟别人过日子了……”
原来只是个梦,江俨放下了心。她讲这个梦的时候,江俨一直神情专注地听着,实则注意力都放在碗里了,逮住她不说话的空当就喂一口小米粥。
意识到他没把自己的话都回事,承熹觉得更委屈了,被一口粥呛出了一把眼泪,边咳边哽咽,狼狈极了,“你娶别人了!”
“说什么胡话?”江俨哭笑不得。
“你给她耕地,给她打猎,给她干活……”
“吃饭的时候你还给那人夹菜!统共半碗红烧肉,你给那人夹了一半,你都没给我夹一筷子!”承熹边哭边控诉,委屈极了。她做梦的时候都想掀桌走人了,吃个饭吃出一把眼泪。
梦里的江俨大概是看她可怜,也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往她这边伸。她看着那农妇变了脸色,心中竟有一点点扬眉吐气的欢畅。可江俨的筷子还没伸过来呢,她的梦就醒了,她还没梦到江俨跟她一起回京的场面呢。
对着这么个梦,江俨有口难辩,只好抽空子转移话题问:“想吃肉了?”
承熹哭得一滞,打了个小小的哭嗝,嘴里一股小米粥的味儿,却坦诚地点点头说:“想”。
“最近只要不吃凉不吃辣,随你想吃什么。”江俨闷声笑了,在她额头亲了两口,暗忖大概是前几个月总是克制着,不敢让公主吃太饱,红烧肉这种油汪汪的根本没敢让她吃过。
念及公主梦里对红烧肉的执念,江俨又说:“这回不夹给别人,通通夹给你。”
意识到他根本没把自己那个梦当回事,承熹抽了抽鼻子也不说话了,好像是有点小题大做了。正这么自己宽慰自己,又听江俨说:“那农妇收留我半年,也是有私心的,我给她做工干活,就算是两清了。”
“她缺个相公,我给她挑个更好的人。”江俨声音低沉:“可我只娶你。若是娶不到你,跟谁过日子都成了折磨。”
承熹抹了抹眼睛,仰着脸看他,“我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罪,不也是折磨?”
十八年来的艰辛都在眼前走马般晃过,憧憬、希冀、绝望、分别、险境……寻常夫妻一辈子都未必有的经历,他俩都经了一遭,如何不难?
江俨心头忽然生出一句话,以往好些话他都觉得说得矫情,想不出来,跟小话本里头学了的几句轻易也憋不出口。
可这回,他忽然特别想说。听到外间众人匆匆行来的脚步声,对上她被揉得红通通的眼睛,江俨微微笑了,声音醇厚,听得人耳朵都要酥了:“我只想被你折磨。”
这辈子所有的苦难和欢欣,都只有你能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