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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木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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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地狼籍。

    本该酣畅淋漓的战斗,其实连买剑人的一片衣角,都不曾碰到。

    几名杀手狼狈逃窜,买剑人没打算留下他们,和他们保命手段高明与否,毫无关系。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买剑人开始旁若无人地剥橘子,视线低敛。

    杨培风置若罔闻道:“没求你充当打手。再说句难听的,若是我这等不世出的剑神出手,他们全都得死!”

    买剑人淡淡道:“好消息,你暂时安全了。”

    杨培风撇嘴,自顾自道:“沈掌柜年老体弱,老实人,本分人,做些小买卖。没赚到钱,被连累吃了顿板子还好,皮开肉绽什么的,穿上衣服也看不见。但被污蔑成小偷,太臊人。”

    买剑人道:“坏消息,他们会派遣更厉害的人,不比我弱。”

    两人各说各话,互有不满。

    买剑人既然说出由他善后,那与对方就是剑客之间的狭路相逢,任何盘外招都是对他的羞辱!

    杨培风满不在乎,一个劲儿地自吹自擂:“那也是某人实力不济,若是我这等大剑神动怒,他们便夹紧尾巴,再不敢丢人现眼。”

    “我会亲自登门赔罪。”

    买剑人白了他一眼,选择性耳聋。他去看过那位老人了,很惭愧。

    杨培风本想说,你至少要先给我赔罪吧?但想了想仍是作罢,只道:“那就这样吧。”

    只有小孩子,才会因为别人的一句“对不起”,要死要活。

    何况自己都大言不惭了,大剑神嘛,怕个屁。

    他微笑着望向另外二人,说道:“我刚看过,特别不巧,你们两家日子赶在一起了,很为难。要不你们先将菜单偷偷送到木奴丰,我再酌情考虑?”

    柳府管家不敢说话,尊卑有序。陆健也缄口不言,强硬的话说不得,妥协的话也说不得。

    见状,杨培风话锋一转:“哎,翘首以望一整晚,陆老爷他……”

    “停——打住!”陆健伸手打断,咬牙切齿道:“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你能说,我却不敢听。告辞!”说罢,陆健一拱手,转过身便大步流星离开。

    这位探花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杨培风郁症是假,癫症倒是真的!

    “我们两清了。”

    说完这句话后,杨培风亲自动手,清理现场。

    陆氏家大业大,陆问沅的贴身丫鬟都有小丫鬟服侍,这事儿找谁说理?而与陆氏齐名的杨府,不负众望,早已经人去楼空。

    杨培风太败家。

    多年前的一个黄昏,大街上人头攒动,杨府门前哭声震天。败家子又喝醉喽!非但将所有丫鬟仆人的卖身契发还,还另给了一笔路费。

    天老爷啊,这不是大圣人转世,就是鬼上身了。

    当初,此事在扶风引起极大轰动。所有富贵人家无不恨得牙痒痒,但谁敢出头?暗地里不被咒死才怪。

    傻人做傻事、稀罕事,但对穷苦大众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从那件事之后,扶风城尽管是签了卖身契的丫鬟仆人,也开始有了月钱。大虞国独一份的。

    而始作俑者杨培风,却又迅速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深藏身与名。

    偌大的府邸就此空闲,杨培风从不住在这里。

    别的不说,就逢年过节给府邸换那几十只灯笼,都得耗费一整日功夫,还要一笔不小的银钱。

    杨培风是半个读书人,十指不沾阳春水。

    幸运的是今天有雨,台阶前的血液被水一冲便散。至于地上的碎肉碎骨头什么的,迟早会进大白的肚子里。

    大白是一条很老的狗。

    他正念叨着,不远处果真跑来一条小狗,仅有半个手臂大,毛发雪白,通体纤长。它朝着小巷里悄悄叫唤了两声,紧接着就“欢呼跃雀”起来,上蹿下跳好不欢快。

    原是小巷里,又出现一条棕黄色的母狗,个头比小白狗大了整整一倍。

    但并不碍事。至少在小白狗心里是这样的。它在后,蹬直了后腿,使尽浑身解数却不得其门。

    绵绵细雨给这场酣畅淋漓的“厮杀”,徒添了几分悲凉。

    杨培风看得啧啧称奇,不自觉停下了手中的事。

    此情此景,竟比方才那几个刺客杀手,更有意思很多。

    雨渐渐大了一些。

    就在此时,杨培风耳廓微动,沉闷的步伐撕破天地间的旖旎。

    大白狗,终于来了……

    “啾——啾!”

    猛然间,急促的尖锐惨叫响起。

    战斗尚未开始,已然结束。

    黑衫青年蹿出,右腿刚抬,大白早已夹紧尾巴落荒而逃,迅速消失在雨幕深处。

    青年一把将小白狗抱在怀中,见其脖子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食指长,难见其深,幸在并未流血。虽性命无忧,但也惊得它浑身战栗,呜咽不止。

    “你的狗?”

    青年斜瞥向杨培风。

    杨培风目睹了前因后果,解释道:“它不知廉耻抢大白的狗妻,被咬了活该啊。”

    “我认得你,杨培风是吧?”大哥大嫂都不在,他便没几句好话可讲。

    杨培风自有一股傲气,漫不经心道:“我倒不怎么记得你了,姓乐?”

    其实他记得,只是话要这么说的。而且对方名字他记忆深刻,乐雨银。柳新未来夫婿乐望舒的弟弟。

    “你的狗?”乐雨银皱着眉,再次发问。

    杨培风勾唇笑道:“是又如何?”

    “杨公子可得好好看管,毕竟这种目无尊卑的狗都随主人。命不长。”乐雨银鼻孔朝天,冷冷撂下一句狠话,急忙离去。

    这种伤口若缝合的迟了,小命儿准没!

    杨培风并不感到意外,上次见面时,此人就对他的敌意颇深。

    扶风是出名的穷乡僻壤,官册在录仅有一个如今还被撤掉的东篱书院。上曲则是赫赫有名的钟灵毓秀,文化底蕴深厚。

    他对乐氏提不起兴致,有的人,天生就比畜牲更加无趣。

    而且,大白狗真不是他的。

    他将椅子放回原位,再添上一炷香,反复确认并无走水的隐患,方才拾起铁剑出门。

    买剑人早已离去。

    “江姓,听口音不是扶风人。”

    杨培风边走边回忆对方的剑术,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铁匠铺。

    老铁匠姓郑,名豪。

    杨老太爷行伍出身,战功赫赫。朝堂也好,边陲如扶风也罢,不少人都承老人一份香火情。

    郑豪则隶属杨钧。二十几年前的事了。

    别看每天“铛铛铛”铁锤挥舞的顺溜,没准儿家里就藏着金山银山呢!

    杨培风指着剑身上的破洞,被飞刀刺穿留下的,“没淬火的剑都卖我,要死人的!”

    寒风从被掀开布帘钻入,碳炉里却看不见一粒火星,让淋了雨的杨培风略微恍惚。

    “死不死的,不还没死嘛。”郑铁匠没心没肺笑着。

    其实他只比杨培风先一步回来。

    昨夜的某个时辰,郑豪心中惴惴不安,便将养护多年的软甲紧裹上。

    可惜没等到逞威风的机会。

    现在的年轻人——猛!

    “差点死了。”杨培风嘟囔了一声,“能退掉吧?”

    郑铁匠指向角落,“你那些破烂,要的话就搬走!”

    杨培风嘿嘿一笑:“那还是算了。”

    他搬来一个小板凳。

    一红一黑两张厚纸,请柬和丧帖。

    杨培风轻轻捏在手里,几乎被压的喘不过气。

    郑铁匠起锅烧水,吐了一口寒气道:“一天内,最爱的人和最恨的人都没了,这种滋味儿不好受吧?”

    杨培风喃喃道:“她还活着。而且我又不爱她。”

    郑铁匠满眼都是过来人的模样,“我又没说是她。”

    见杨培风皱眉,他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道:“今年白菜长得好,吃过午饭再回,你也懒得再弄。”

    杨培风道:“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杨公子,比起书中无所不知却一无所有的圣人、贤人,难道当个应有尽有的小人,不更快乐吗?老头子受累出席陆畋丧宴,保管吃喝打砸,替你狠狠出一口恶气!你就叫上几十人,亲自去把新娘子抢回来,尽情恩爱过后,管它什么洪水滔天?”

    郑铁匠头昏脑胀,他酒量不错,但也得看和谁比。

    杨培风六岁饮酒,拿碗。

    杨培风听得直翻白眼,本想说,“你懂个屁!”可话到嘴边,却自然而然道:“上行下效,培风能做的事,杨培风却万万不能。”

    杨老太爷养活自己,他就得一辈子顺着老人家的心意活下去。

    杨老太爷不让他死读书,他便不读;杨老太爷不喜欢他练剑,他便不练。甚至为了那莫名其妙的杨、陆情谊,他就得跟个王八似地窝在杨府的台阶前淋雨,恭恭敬敬等着陆氏记起了,才来向自己报丧。

    杨培风将郑铁匠搀扶到床上,盖上被子,径直出门。

    寒风刺骨。

    他忽地笑出声来,心想自己此时模样,一定有几分顾影自怜的神韵。

    只可惜秋雨瑟瑟,不见太阳,更没有影子。

    好大的寂寞!

    难与人说。

    扶风城东巷僻静,而东巷最僻静的就是木奴丰。

    离群索居,甘之如饴。

    木奴丰是他唯一舍不得卖掉的铺子。

    杨培风的乳名叫木奴,是生长在大虞南国的一颗橘子,更是某个温婉女人苦短的一生中,最难割舍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