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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黄酒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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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木子寒鼻息如雷。

    该说不说,叫花子到底有几分真本事压身。

    当然,在肯定少年吉人天相的同时,也必须承认这个结果,离不开其自身抉择。

    月色如洗。

    “晚辈初次远游。阅历浅,来路却长。”

    回廊下,叫花子举杯,向老人诚心请教,“虞、梁二国即将大战。我是虞人。困惑由此而生。若人之义,与国之义相悖,我当如何自处?”

    老人喃喃道:“你是指现在的大虞君主,发动了一场不义的战争?”

    叫花子颔首。

    老人并不着急作答,反问道:“你是谁?”

    你是邋遢无比的叫花子,是走南闯北的富商,是盘踞一地的城主,又或是与人争权夺利的公卿?

    叫花子想了想,认真道:“行走江湖,我为逍遥剑客;高居庙堂,我可位列三公;流落于市井,我该自号赌徒,又称酒鬼。”

    老人喝醉酒后,再不似谈及儿女时的愁苦。他双眼深邃仿佛换了个人,看透尘世。

    “善!上善若水。你年纪轻轻却道心空明。不知所向,何尝不是淡泊名利?纯粹至此,于乱世之中,足可明哲保身。”

    叫花子饮下一杯黄酒,询问道:“凭借这些,晚辈就能从容应对,那些加诸于身的‘义’吗?”

    “除了身为虞人之义,身而为人之义,晚辈还背负一个传承四百年家族的义。”

    “我时常惶恐,并无可奈何……”

    老人笑吟吟道:“你不是已经说出答案了么?”

    叫花子一怔,“从容?”

    “是的。”老人娓娓道来,“人之义,国之义,家族之义。它们都有是非之分,大小之别。”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变化不在水波,亦在清风。所以,天地万物没有一成不变的。你又怎知,今日之大义,来日不会招致大祸?为免来日之祸,便舍今日之义,此可行也?”

    “唯心坚不移,天地之变化则尽收心中。即能勘破阴阳,通晓万物。拥有这样的从容,又惧怕什么呢?”

    叫花子深有慧根,经老人一番点拨后,心有明悟。

    他再问,“我通晓天地之变化,那么明知一件事不义,或正往不义发展。我该如何阻止,甚至,我应不应该去阻止?”

    譬如虞、梁,两国大战。

    “你只以不求名利之心,去追寻大义,是不够的。你没这颗心,但别人以这样的心看你,你不是也就是了;你有名利之心,但无追求名利的行为,这样去追寻大义,是危险的。”

    老人说出想法,又或是他这一生经历的总结。

    “我长女,好似秀于山林的良木,她夭折了。我幼子身强力壮,即便不主动从军,也无法逃脱披甲上阵的命运;唯我二女儿心宽体胖,面容寻常,于是她才能成家立业,安稳度日啊!”

    “那并非她天生的福气!而是她擅长遮掩自己的优秀,向人展示自己的短处。”

    “但是,一味地将自己藏起来,进则惹人忌惮,退必招致轻慢。你若把握好这个平衡,内修坚定不移之心,外晓天地变化,未必不可达成,雄吞天下之志。”

    老人一边讲道,一边大口吸着烟。

    偌大的院子,烟雾袅袅,似天宫仙境,又如尘世蒸笼。

    叫花子冒出一阵阵热汗。

    后半夜,他们从庙堂上的蝇营狗苟,一直聊到江湖中的逍遥自在,又感慨芸芸众生,身不由己。

    一坛十斤重的黄酒堪堪见底,方才由老人的叹息声收尾。

    “人间事,大抵就这么多。再有更深的道理,我也就不懂了。”

    老人磕了磕烟枪。

    叫花子立即回神,站起身,一记深揖到底,“敬谢长者教诲!”

    等他再抬头,已不见老人踪影。

    院子中的那盆白菊,竟似又枯萎了一些。

    叫花子将仅剩的酒水一饮而尽,心神荡漾,似醉非醉。

    最后,他面朝老人曾望着的方向,沉沉睡去。

    东方吐白。

    “鬼啊!”

    杀猪般的喊叫响彻山谷。

    叫花子悠悠醒转,抬眼一瞧,“怎么?”

    木子寒指着四周,“你自己看啊!”

    叫花子风轻云淡道:“看见了。”

    昨夜还规整无比的三进四合院,如今却成了杂草丛生、竹树环合的废丘。灯火攒簇的繁荣村庄,也已化做,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坟堆。

    忽然,微弱的“沙沙”声响起,有道黑影蹿过,吓了木子寒一个后仰倒地。接着他便摸到森森白骨,惊慌下,连滚带爬地跑向叫花子。

    “天杀的!”木子寒破口大骂,“你带的什么破路?”

    难怪啊。

    昨夜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但这个“村庄”却到处亮着火光。

    那是正常人活动的时间?

    叫花子一脸嫌弃,“好歹天心跌境下来的。别这么一惊一乍。”

    “我若还有实力,别说一两只游魂野鬼,百只千只,又,又有何惧?”木子寒硬着头皮道。

    叫花子忍俊不禁。他自幼修行,但第一次见到某个人的魂魄时,其实比少年的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解释道:“你昨夜就该死了。在那处悬崖边,我早有唤你,是你失了真魂,听不见。我费了好大劲,才带你来这里活命。”

    木子寒眉头紧锁,对这番话将信将疑。

    叫花子继续道:“你方才一屁股坐到的,就是那位老人家。他生前是这里的村长,不忍心你年纪轻轻丧命,于是发动全村人找你魂魄。摸摸脖子。”

    木子寒下意识抬手,昨夜还触目惊心的伤口,此时竟已光滑平整!

    “真的假的?”木子寒脸色认真地问。

    叫花子沉了口气道:“我听说人活到四五十岁,才会变得顽固不化。”

    闻言,木子寒当即转身,面朝白骨,扑通一声跪下,磕头不止,“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愣着干嘛?”叫花子伸了个懒腰,“莫不是等我,替老人家收殓遗骸?”

    木子寒连刨带啃,耗时一个多时辰,终于挖出一个颇具规模的坟坑。

    叫花子搬来巨石,以指为剑,仔细落笔——“无名氏之墓,杨苏书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