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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贺灵则抓着谭藻的脖子,只消稍稍用力,谭藻就会命丧黄泉,但是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看着烦心,却又舍不得杀,这叫什么事。
贺灵则烦躁地将谭藻推开,“不要让我见到你。”
谭藻冷眼看着他,这种样子的贺灵则,是他很少见到的,愈加让他想起第一次见贺灵则时情形,也就是贺灵则杀死陈芳散人的那一天……
贺灵则在乱石上待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去一旁将一些方方正正的石头搬过来,垒成了新的石床,然后躺了上去。
谭藻则随意半坐在乱石堆中。
贺灵则只觉心中无比烦闷,体内那只小虫子在翻腾雀跃,不断地叫嚣着什么。他翻来覆去,看向谭藻,冷不丁道:“你身体里也有虫子。”
谭藻没有理他。
贺灵则体会到了一种叫做“尴尬”的情绪,他继续自言自语一般找话,“难道你真的是我夫人吗……”
谭藻干脆走到了墙角的阴影处,蹲坐下来。
贺灵则:“你干什么?”
谭藻冷冷道:“你不是不要看到我么?”
贺灵则犹豫了片刻,“你现在可以出来。”
谭藻:“不想,你太吵了。”
贺灵则:“……”
小虫子还在翻腾,贺灵则忍不住下了床,走到了谭藻面前。
谭藻抬头看了一眼。
贺灵则:“你……”
谭藻:“你先把裤子穿上。”
贺灵则:“……”
从这个角度,谭藻的确是除了贺灵则的鸟以外什么也看不到。
贺灵则顿觉下/体一凉,脸上也不由一热,他在这里这么久,就没穿过衣服,之前倒不觉有任何不对,谁看他也没怕过,但被谭藻这么一说,他便有些不自在了。
贺灵则环视了一下,这里除了石头几乎什么也没有,“你把衣服脱下来给我。”
谭藻觉得好笑,“我凭什么把衣服脱下来给你?”
贺灵则愣了愣,“不然我就杀了你。”
谭藻:“你刚刚杀了好几遍也没杀成。”
贺灵则怒而伸手撕谭藻的衣服,他将谭藻衣襟拉开,顿时露出了大片肌肤。谭藻没防备他竟动手,用力一推,“干什么!脑子有病啊!”
贺灵则尚因不知名原因发愣,一下被推得坐在地上。他恼羞成怒,“你竟敢推本教主!”
假象,都是假象。
疯了的贺灵则也就是看起来凶一点,谭藻此时已然摸清,冷笑一声,干脆靠着石壁打瞌睡,反正连日来他都很疲惫。
“好大的胆子!”果然,贺灵则在一旁跳着脚怒吼了半天,却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
谭藻一闭上眼睛,才觉得的确很累,在贺灵则的吵闹中沉沉睡去了。
“醒醒,醒醒。”
谭藻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他是被贺灵则吵醒的。
“吵什么……”谭藻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睁开眼睛,然后就被贺灵则的样子吓了一跳。
这个贺灵则,竟然以包扎伤口用的细布条将自己整个一道道缠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红幽幽的眼睛,就这么站在他面前,用这双红眼睛盯着他。
谭藻一下子觉得好笑,难不成是贺灵则找不到衣服,才这么做?
然后谭藻便看到贺灵则用一种很呆的语气说:“我身上是什么,我不能动了。”
谭藻猜测他大概是缠完自己又换了个状态,因此也不记得自己身上为什么会有布条了,他嘲笑的看着贺灵则,站起来,伸手扯着他耳边的布条一拉。
贺灵则整个人被拉得往前一冲,差点倒下。
布条被谭藻拉下来,贺灵则的脸一点点露了出来。当脸全都露出来的一刹那,贺灵则大口呼吸着,样子看上去呆呆傻傻的。
谭藻沉思着,难道贺灵则有一段时间还会变成弱智?
他停了手上拽布条的动作,贺灵则就靠了过来,怯生生地道:“哥哥,谢谢你。”
“……”谭藻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贺灵则就羞怯地又说了一遍,“谢谢……哥哥。”
谭藻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再叫一遍”
贺灵则愣愣道:“哥哥……”
谭藻下意识说了一句:“叫爹爹。”
贺灵则的脸一下皱了起来,红眼睛泫然欲泣,“我没有爹。”
谭藻觉得自己有点恍惚,他揉着脸走到石床上坐下,难怪贺灵则不能见人了,之前那两个样子其实都还好,现在这个样子……一露面,让魔教余孽们看到了,真的不会心灰意冷,觉得复教无望吗?这简直就是个笑话啊!
贺灵则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紧贴着谭藻坐下,因为身上缠着布条,所以颇为僵硬。
谭藻皱眉,“贴这么紧做什么。”
贺灵则瑟缩了一下,眼睛中含着泪水,“我真的没有爹,也没有娘,但是我师父说,不能随便叫别人爹娘。哥哥,我不可以叫你爹爹,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谭藻被这个样子的贺灵则看得头皮发麻,以前贺灵则也含着泪水看过他,但绝不是这么天真无邪的神情。可不知为何,这让他想到了幼时的自己,所以他没有推开贺灵则。
贺灵则开心的得寸进尺,又抱住了他一条手臂。
贺灵则抱住谭藻的手臂,好像觉得自己一下安全了,神态也放松了下来,“刚才哥哥一直不理我,我好怕啊……哥哥,你看到我师父了吗?”
“没有。”谭藻说。
贺灵则把头挨着他的肩膀,“我好想师父……他刚刚罚我扎马步,可是我扎了好久他也没来,我就一直找他……哥哥,师父真讨厌,他一定是躲起来了。”
谭藻:“哦。”
贺灵则忽然抬头道:“……师父是不是不要我了,他说,我爹当年把我给他时,也说马上就回来,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谭藻神色一动,“不会的。”
贺灵则好像轻易就相信了他的话,甜甜一笑,“嗯。”
谭藻任他抱着手,有些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灵则忽然道:“哥哥,你有师父吗?”
谭藻的身体一下僵住了。
他有,他当然有师父。
但他之前并不知道,他和贺灵则的命运是相似的,原来贺灵则也是孤儿,而且和他一样,是被师父带大的。
在湖州,他五岁时被陈芳散人捡到,喂了一顿饭。
他摸着陈芳散人背上的剑,陈芳散人就笑着问他:“怎么,你想和我学剑吗?长得倒是眉清目秀,耍起剑来肯定好看。”
“老流氓。”谭藻皱了皱鼻子,仍是回应道,“想学!”
陈芳散人说:“那你就要认我做师父。”
谭藻:“师父是什么,和父亲有什么区别?”
陈芳散人:“没有什么区别。”
自那以后,他就拜陈芳散人为师,随着他浪迹江湖,也一直没有更改过自己的目标——习剑。
在他心中,陈芳散人虽然时常不正经,却又喜欢在外人面前装正经,但他从未认为师父真的嫌弃自己,就像他口里说着去死,心里却并没有这种想法,他也从未想过师父会投靠魔教……
更未想到的是,师父会因此而丧命。
不止是他,祝盟主发觉内部有奸细后,却不能确定是谁,干脆给大家都透露了假计划,临阵实施的却是真计划,好好坑了魔教一把。就连他也没想到,奸细竟然包括了陈芳散人。
那一次,两个在暗中与魔教有接触的奸细,都被贺灵则一怒下杀了,其中一个便是陈芳散人。
谭藻恨贺灵则,所以当他发现贺灵则对自己态度不一样,并且错以为他与师父真的互相憎恨之时,一点也没有犹豫,就顺势假意投靠了魔教。而祝盟主传讯给他,说陈芳散人的名声需要一些东西来交换才能维系时,他也只能答应了。
其实,谭藻甚至怀疑过,贺灵则到底是出于什么想法,才让他来顶了杀陈芳散人的名,到底是喜欢他,还是想逼得他再也回不去……
可以说,谭藻这一生,都因为贺灵则而改变了。如果不是贺灵则,他这辈子可能只会像师父一样,做一个闲散之人,武功不顶尖,但他的剑绝不滥杀无辜。
之于贺灵则,只是随手杀一个人,之于谭藻,却是从那一刻起,不再为自己而活。他所有的信念,都是让贺灵则这个麻木不仁的魔头知道什么叫痛苦,像他一样,再次坠入冰冷的黑暗。
虽然这一切也会令他更为痛苦,没有人分担,没有人知晓,亦无法向任何人吐露,所以他才会在师兄面前失声痛哭。
此时此刻,贺灵则在问他:“你有师父吗?”
谭藻神色奇怪,“……没有。”
贺灵则惋惜地道:“哥哥没有吗?我告诉你,师父很好的。”
谭藻心一痛,把手从贺灵则的手臂中抽了出来。
贺灵则眨了眨眼,又黏了上去,“哥哥,我把我师父分给你吧,这样你就可以一直陪着我了,好不好?”
“不好……”谭藻往后缩,他觉得浑身发冷,“你走开。”
贺灵则不依不饶的爬上来,“哥哥,好不好,好嘛!你再不答应,我就杀了你啦。”
谭藻眼见他的手就要碰到自己的脚踝,再听到这话,顿时脸色大变,下意识一脚踹了过去!
贺灵则全无防备,这一脚正中他心口,就连伤口也崩裂,血渗透了细布条,将之染红。他从床上栽下去,坐在地上,捂着剧痛的胸口,呆了片刻,大哭起来。
贺灵则在捂着胸口号啕大哭,谭藻也捂着心口蜷了起来,那个疯子在哭嚎着些什么,他全然听不进去了。
贺灵则满脸泪水,忍着痛,再次爬上了床,他抱着谭藻的手,“哥哥……我不杀你了,我错了,你不要不理我……呜呜,哥哥,我会听话的……”
谭藻一动不动,如死水般沉寂。
贺灵则便往他怀里钻,期盼他抱住自己,他却像木偶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哥哥……”贺灵则枕着他的手,啜泣着道,“我好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