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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怡被梅瑾萱的问题问得一愣。
什么想法?
首先,梅瑾萱肯定不是在问西北的风土人情,其次,她也不是问当下,她对于西北军权的看法。
毕竟,就算她有想法,她也没有那个能力啊。
楚清怡看看怀里还只会睡觉喝奶的小娃娃,垂头:“请娘娘指教。”
梅瑾萱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那白玉一般的指尖,与紫檀木的小几碰撞,还真的发出一种和玉石撞击相似的声音。
梅瑾萱此时也在看着楚明怀,这个刚出生几天的孩子,在他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成为了现在,乃至以后多年,局势变化的关键。
“两仪殿里,陛下并没有说,由谁接管西北军务吧?”
梅瑾萱沉思一会儿,突然开口。
人虽不在,但对殿内情景犹如亲临,猜得一点不错。
看到楚清怡点头,梅瑾萱继续说:“这证明,陛下还没有下定决心。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
说完,梅瑾萱把话又绕回原来的问题上:“对西北,你怎么想?”
这次,她问得更明白:“赤北军,你们楚家还想不想要?”
楚清怡身子一震。
想要!怎么不想要!
她们家耗尽几代心血打造出来的守国利器。
还有那片土地,那片她家人浴血奋战,马革裹尸才保卫下来的城池,她当然不甘心交给别人。
楚清怡之前不敢想,但现在贵妃主动提起,那是不是证明……
楚清怡激动地声音都在颤抖,她二话不说跪到地上:“请娘娘教我!”
梅瑾萱坐得稳稳当当,受了她这一礼。而后,才叫她起身,说道:
“之前在陛下面前特意提起,有人在宁安侯府门前窥探,就是为了打乱陛下之前的计划。”
坐在上首的女人,声音平静,语气平淡,但那话里对于帝王精准异常的分析,却能让任何一个朝廷大臣,三公六相听得心惊。
“帝王的心思其实并不难猜,自古以来,甚至秦皇汉祖也不外如是。他们并不在意臣子有点聪明和野心,但是不能太过。他给你的,你能拿,他没决定给你的,你不能去抢。”
梅瑾萱凑近左手边,燃着温成皇后阁中香的芙蓉石蟠螭耳盖炉,拿手轻轻扇动,嗅闻那带着花果味道的脱俗香气。
“贤妃提起孙将军,以陛下之聪慧,焉能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进言、试探,都没有关系,这些不过是一种请求,向陛下展示自己心意。陛下不会把他们的小心思放在眼里。但是,派人去宁安侯府就不一样了。”
梅瑾萱黝黑的瞳孔看向楚清怡,那双眼眸好似高山之上的雪豹,带着看透一切的锐利,睥睨所有。
“他们明面上,是想抢宁安侯府的东西。但是说到底,军权是属于帝王的,这个天下都是属于帝王的。所以,他们敢动手,就可以视为,要抢帝王手里的东西。他们逾越了。更何况是孙家……那么危险的位置,都敢这么不小心。啧啧啧……”
她嘲讽一笑:“贤妃这回自断一臂,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如果说别人觊觎西北兵权,是惹得陛下不悦,那孙威和贤妃走得这样近,还敢暗中做手脚,没有分寸,那就是动了李惑的逆鳞。
皇子,外戚,兵权。这三个词连起来,哪个皇帝的神经不被挑动。更何况是李惑这样,卧薪尝胆,千辛万苦才登上九五之位的,梅瑾萱太知道他对于自己身下的位置有多么看重。
贤妃他们现在就谋算着继承大统的事,那在李惑看来,就是对他手里权利的窥视,和挑衅。
他不扒了你一层皮才怪!
其实梅瑾萱前两天还挺诧异,贤妃找到李惑,两人谈完,李惑竟然心平气和。这让梅瑾萱可以感觉到,他的心动。
他要让和皇子母家有关的人掌握西北兵权?
梅瑾萱都以为他的疑心病治好了!?
但今天,看他对孙威瞬间转了态度,梅瑾萱才确定——没有,治不好,依旧是病入膏肓。
那对于他之前的反常,梅瑾萱只能猜测,是孙威这人过蠢,还让他挺放心的。
但现在,不是解剖李惑心理的时候。
梅瑾萱拉回思绪,对楚清怡继续说:
“我临走之前,听到陛下召了乐阳伯。我觉得,这不只是想要找一些与沛国公他们立场相对的人,更是一种信号。”
她的话顿了顿:
“我记得...赤北军最开始,是乐阳伯的爷爷建立的吧?”
仁宗皇帝当年下定决心,再不受鞑靼人威胁,向外族低头,遂派乐阳伯的爷爷,当时的冠军大将军蓝慧,驻扎西北,厉兵秣马,才有了赤北军的雏形。
奈何,蓝家人是有点霉运在身上的。
不到十年时间,大将军蓝慧战死。仁宗感念其功绩,赐下爵位,这才有了如今的乐阳伯府。
本来前一任乐阳伯是应该继承老爹的位置,统领赤北军的。
结果,他也就统领了两年,在一次鞑靼犯边,来南平进行冬日抢劫活动时,不幸坠马,腿都被马踩断了。
但还好,人没事。就是至少得休养一年。
当时乐阳伯都没出生,他大哥虽然还在世,也不过垂髫的年岁。总不能让一个小娃娃去领军守城吧。
于是,赤北军就此易主,到了楚家的手里。
前任乐阳伯则在伤好之后,接管了京兆府武卫军,成为守护京城的第一道防线。
如今,五十多年过去,命运的车轮又要转动回去了吗?
楚清怡心头一动,抬眸看向梅瑾萱:“您是说……陛下有意让乐阳伯家重掌赤北军?”
梅瑾萱噙着笑意,摇了摇头:“我猜,是分割赤北军,由乐阳伯和宁安侯共掌。”
楚清怡眼中点亮星芒,不可否认,听到这话她雀跃非常。
就算只是赤北军的一部分,她也愿意!但就是……
“到明怀长大还有十几年的时间。真的能等这么久么?”
京中局势瞬息万变,帝王心意更是莫测。
楚清怡害怕,就算皇帝现在属意他们楚家,但是十年之后呢?西北还能有她家的立足之地吗?
梅瑾萱却不似她那么担忧:“不试试怎么知道?”
楚清怡渴望的眼睛紧盯着座上的女人。梅瑾萱也不吊着她,坦白地与她分析:
“如果陛下不想再用楚家,为什么还要让乐阳伯去西北?你和蓝家的婚约,就注定了你们会站在一边,而乐阳伯就是楚家重新介入西北的保障。”
说到这,她话锋一转:
“当然,现在还不一定,去西北的就是乐阳伯。陛下此刻倾向于你们,不过是因为比之其他人,楚家更需要陛下的支持,更需要陛下的恩惠。而你们现在,已经承了一次恩情,不是么?”
听到这里,楚清怡低头去看怀里的孩子,这个新鲜出炉的侯爷。
的确,现在他们楚家已经领过一次帝王的恩情了。
“但是,恩情不一定代表着忠心。帝王不会仅因为相信你们能知恩图报,就重用你们。”
梅瑾萱轻缓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所以,你必须让陛下看见,你们献出忠诚的决心。”
楚清怡倏然抬头。
梅瑾萱如同山海经里的九尾狐,充满蛊惑的话语,自她的唇间倾吐:
“把孩子送进宫里,不管是什么名头,养子也好,未来的伴读也罢。把他送到陛下身边,让他看着他成长,让他掌控他的一言一行,让他给他安排启蒙的教习,传授武功的师父。这样,他才会信任他,倚重他。”
拿起旁边的碧玉莲花盏,啄了一口里面竹叶熟水,梅瑾萱的声音里有了几分感叹:
“没了相同的血脉,说不定他...会成为他最信任的孩子。”
楚清怡瞳孔猛缩,一颗心砰砰砰得震动地胸口发痛。
是啊,君不见楚穆王逼迫成王自缢,隋炀帝强占庶母弑父上位,史书上的记载告诉人们,在皇家,儿子是比外人更危险的存在。
而如果楚明怀真的能成为皇帝最信任的人……那只要他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陛下就会给他一席生存之地。
若是他能得到楚家血脉传承,继先祖之谋勇,那楚家的辉煌,何须再愁,未必不能再上一级!
过于美好的畅想,甚至让楚清怡有点头晕。
她赶紧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以后的事,只能以后再说,还是当下最为要紧。
梅瑾萱看到楚清怡激动的样子就知道,她听懂了自己的话。
心里正在安慰,为孩子谋一个好前程,不算白忙一场,也还了当年先端王妃的恩情。
就听楚清怡说:“多谢娘娘指点。民女即将出嫁,自知不好带着侄子去往蓝家。民女请求,把小宁安侯送入宫中。”
梅瑾萱点头:对,到陛下面前,就这么说。不能带着侄子出嫁,很好的理由。
楚清怡:“由贵妃娘娘教导。劳请娘娘费心,抚恤一二。”
梅瑾萱就看着楚清怡又又又对着她跪了下来,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她的话。
梅瑾萱:等会儿!你要谁养?!
梅瑾萱缓缓抬手,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
我?
让我养孩子?
楚清怡郑重点头。
不是!我是让你把孩子,交给陛下。这不等同于交给我啊?
梅瑾萱内心咆哮:
我哪会养小孩啊!!!
但是她怎么跟楚清怡都说不通,楚清怡就像是雏鸟,一门心思认定了跟着梅瑾萱准没错,非要把这个老楚家好不容易”得“来的独苗,赖给她,才放心。
最后只能打发了楚清怡去找皇帝商量这事。
可是,梅瑾萱有预感,这个从天而降的孩子,她可能是逃不掉了。
真是麻烦……
梅瑾萱用力地揉着额角。
是不是得挑两个奶嬷嬷备着?都说孩子喝了谁的奶,像谁。
那是要身体健硕的?还是长得好看的?
……
梅瑾萱懒得打听楚清怡都去和李惑说了什么。
她只知道,又隔了一天,早朝上李惑当着朝臣宣布:
着乐阳伯即可出发前往西北。赤北军划分为东西两军,中郎将李吉安携左右虞候军,右厢右军和左厢后军,归于赤北东军,由乐阳伯统领。
升忠武将军卫十为正三品千牛卫大将军,规整剩余赤北军,统领赤北西军。
军队所辖城池,由乐阳伯到任后,与原赤北军将领共同商议后,上本再定。
至于,乐阳伯现在的京兆府武卫军统领一职,封其长子蓝磬为乐阳伯世子,由蓝磬继任。中郎将王伟勋协管。
当然,小宁安侯也如愿被楚清怡送进承乾宫,在楚清怡成婚后,由贵妃代为抚养。
只不过这一项,不是什么朝廷大事,不用在早朝的时候说,只昭告后宫即可。
早朝上,听了皇帝的任命,大臣们纵然心思各异,也挑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
甚至,众人的内心都更加警醒。
皇帝,心思缜密,不好对付啊。
虽然明面上是帝王统治天下,但是朝臣和皇帝之间,未尝不是互相制衡的。
主强则臣弱,主弱则臣强。
一心为国的人不是没有,但是少。
这些站在金銮殿上,享受着地位权利的大员们,又有谁真的把国家、把帝王放在最前面呢?
他们心中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利益。
所以面对李惑的手段,很多臣子都觉得头秃。
历经三朝的老臣们更是感慨,现在龙椅上的人,比他爹,比他爷爷都要厉害的多。
知人善任,是一个合格皇帝的基本标准。
而李惑自然不只是合格,他把制衡之术修炼得登峰造极。
就拿这次来说,中郎将李吉安的父亲就投身于最初的赤北军,甚至还是第一代乐阳伯的亲兵。而分割去赤北东军队伍,很多祖辈都在初代赤北军里服役。
而升了官的新任千牛卫大将军,则是老宁安侯的副将,看着楚清言长大,一手教导楚清言成为二十万大军统帅的人。可以说,为楚家嫡系中的嫡系。
而李惑明面上看,是特别恩宠与蓝家。
二话不说册封了世子,还将京城安危交到乐阳伯世子手中。一时间,老子镇守边境,儿子护卫京都,蓝家风头无两。
可是王伟勋却不是好相与的。
他跟乐阳伯就不对付,更难服从乐阳伯的儿子。估计心里正琢磨着,怎么取而代之呢。蓝磬这一上任,不得更加小心谨慎。
一抬一压,一压一赏。
这手段,让朝臣无不觉得郁闷牙痛。
连梅瑾萱在后宫听闻了赤北军的事,都感叹:李惑真是八百个心眼子,每天轮番转。他也不嫌累!
李惑累不累,别人不知道。
乐阳伯府领完旨意,心里是惊是喜,也与梅瑾萱无关。
但是启祥宫,在那天下午砸了好几个茶盏的事,梅瑾萱可是听说了。
据说,秦孙氏和贤妃的母亲,大臣们一下朝,她们就请旨入宫,但被太妃拒绝了。
这可是,陛下登基之后的头一次。
实实打了贤妃一个没脸。
又过了三日,贤妃娘家请求探望的帖子,才在太妃那里盖了印。
婆媳二人,得以踏进宫闱。
而这一天,孙若兰给贤妃带来了一个大消息。
......
一走进启祥宫,就能闻到有殿内散发而出的沉水香的味道,浓重的呛人。
沉水香,又名沉香,其香味有静心安神的功效。
熏了这么多,足以看出贤妃最近有多上火。
但是现在,孙若兰顾不上关心贤妃的身体,她心里只有一件事情——
“娘娘,你知道楚清扬根本就不是楚清扬吗!?”
一踏进门坎,孙若兰就炸响一颗雷火。
什么?”孙若兰的话太绕,贤妃没听明白。
孙若兰急道:“老宁安侯根本就没有儿子。楚清扬,是他大女儿楚清言假扮的!这可是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