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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卑不亢,磊落跌荡的话响在毓秀宫里。着实引起了好一些秀女的共鸣。
朝中一品大员就那几个,你的父亲平时再呼风唤雨,进了宫面对众多秀女,就总有可以压你一头的。
京都官员女儿如此,更别说地方来的郡守县令之女。
而秀女之间,历来就有攀比家事,捧高踩低的惯例。
不知道南平朝太祖是太抠,还是想学学前朝,磨砺考验秀女的品性。
毓秀宫再大,住几十个秀女,肯定是无法让这些官小姐和在家时一样。
两人一间房,婢女可以进宫但不能时时跟在身边,尤其是夜里,这些缺了人使唤的小姐们就衍生了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
家里官职低的,要伺候官职高的。家里风头正盛的,也可以打压空有爵位的破落户。
所叶盼儿的话简直说到了毓秀宫里一半秀女的心声。
谁在家里不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凭什么一进宫就给别人为奴为婢。
梅瑾萱将周围不忿的神情看在眼里。
心里清楚,这叶盼儿没有说谎,就打算尽快结案回去睡觉了。
“那就……”
可没想到,现在竟有人连贵妃的话也敢打断了。
“明明是她小气!不就是换个床位,倒个水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说欺负人,她还动手打我了呢!一看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有规矩!这样放肆无礼的人,就应该立即逐出宫去!”
女孩娇横还带了点稚嫩的嗓音,刺激得人心脏都要停了。
尤其是特意去找贵妃的刘复水,害怕得双眼紧闭,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怎么会有人这么对贵妃说话,还将不将一品贵妃放在眼里!
她不要命了吗?
这是在场所有人心里统一的想法。
梅瑾萱倒是没有众人想象的那样怒意滔天,她只是用她森冷目光轻轻瞥过去。
齐岫玉心里没有她外表展现得从容,她握紧了拳头,在梅瑾萱犹如实质的目光下鼓足勇气大声开口:
“我姓齐,齐润琛之女。”
这句话,她说得铿锵有力,腰背笔挺,好像这就是她如此猖狂的底气。
外地来的秀女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以为她是得了癔症。
京城本地的则秀眉微拢,表情犹疑,像是不能确定什么。
而她们都在等待贵妃的回答。
说实话,梅瑾萱有点困了,脑子真没有第一时间转过来。
听到齐润琛的名字,大脑空白了片刻,根本没有对上人。
还是素雪在她旁边有提醒了一句——齐家。
梅瑾萱这才记起来。
齐润琛,齐家二房幼子,齐大儒异母弟弟的儿子,齐昭仪的弟弟,也是她母亲齐夏烟的堂弟。
我应该……叫表舅吧?
梅瑾萱理着这拐着弯的亲戚关系。
她再去看齐岫玉,心里不太想承认——
所以,这卖脑子般的蠢货,是我的表妹?!
表明了身份后,齐岫玉扬起下巴,骄傲的小公鸡一样,和梅瑾萱对视。
梅瑾萱只觉得心口堵得慌,有一种未来生活会非常麻烦,要帮人收拾一堆烂摊子的即视感。
不!不是未来。
梅瑾萱闭了闭眼睛,她现在不就在帮她收拾!
见贵妃不说话,王嬷嬷把叶盼儿拉到自己身后。
这时,一往无前,满身奋勇的叶盼儿也察觉出了不对。
王嬷嬷怜悯地看她一眼,小声开口给她解释:
“她是齐昭仪的亲侄女。”
王嬷嬷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在叶盼儿的耳朵里却犹如雷霆,震得她几乎站不稳。
就算齐岫玉是什么一品公爵之女她也不怕,尤其现在呈到贵妃面前,她觉得还有一搏之力。
但偏偏,齐岫玉竟是这么个要死的身份。
叶盼儿就算是偏远县城来的七品县令女儿,也听说过陛下和贵妃都是在齐昭仪的宫里长大的。
陛下甫一登基,便一改先帝风气,重新启用齐氏官员。虽然没有赐予什么高位,但只要在朝的都能看出来,这是一种风向——
陛下记得齐昭仪的养育之恩。
那现在,对齐家的女儿,贵妃岂不是……
叶盼儿低垂下倔强的头颅,脸上血色尽褪。
这样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很久,所有人都在等待贵妃的决断。
她会维护自己的形象,秉公办理呢?
还是因为“齐”这个姓氏,偏袒齐岫玉呢?
在梅瑾萱没有评判之前,没有人敢确定。
大家的心都提了起来,幸好,梅瑾萱没让他们等太久。
“我记得,今年秀女的人数少,还有一两个空置的房间吧?”
没有愤怒,没有严厉,女人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还带着疲惫的慵懒。
她身旁的刘公公回答:“是,西边还有三个空房间。”
梅瑾萱伸处纤长的手指,遥遥一指:
“去,收拾出来。把叶姑娘的东西搬过去。”
这话一出,叶盼儿的脸色终于不是绝望的灰白了。
贵妃特赐的单间,意义肯定不一样。
寄给了叶盼儿脸面,也算是对她的补偿。这就代表着,在贵妃这里,叶盼儿没有错。
齐岫玉明显也听懂了,她不满地喊:“贵妃……”
但是刚一出生,就被梅瑾萱横了一眼:“闭嘴!”
这才消停。
梅瑾萱继续对叶盼儿说:“你今天虽受了委屈,但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们之间有什么摩擦,可以找管事的太监、嬷嬷,再不济就像现在,还有本宫可以主持公道。哪有私下里自己争吵,动手的?还有没有体统?”
这话不只是对叶盼儿说的,也是对所有的秀女说的。要让她们知道,宫里和宫外不同,不是任何人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
叶盼儿先收到补偿,再被训责,此时也不像之前王嬷嬷阻拦她时,觉得不公,觉得义愤填膺了。而且贵妃说得也没错,皇宫端肃,她直接和齐岫玉吵起来,还打人的确不合规矩。
她没有任何不甘愿地躬身行礼:“是臣女鲁莽,请娘娘责罚。”
看看她,再看看她旁边还跟斗鸡一样,满脸写着不服气的齐岫玉,梅瑾萱的头更疼了,因此看叶盼儿也更温和几分。
“起来吧。”
梅瑾萱说:“念在你刚刚进宫,又是初犯,本宫也不重责了。就抄写宫规二十遍,交给管事嬷嬷吧。但若是再有下次,本宫绝不姑息。”
说着,梅瑾萱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这惩罚在宫里简直叫不上惩罚。
足以看得,梅瑾萱并不想料理她。而且她的后半句明显是对着所有人说的——
不管是欺凌其他秀女,还是破坏规矩,贵妃都不能容忍。
给所有秀女一点压力,让不老实的,都老实一点。
叶盼儿和王嬷嬷同时松了一口气。王嬷嬷一拽她,两人齐声领命:“是。”
叶盼儿的事情解决完了,就该轮到齐岫玉了。
梅瑾萱有些为难。
她不罚她,会显得自己偏袒太过,在秀女中失了公道人心。
但她要是秉公严惩……
梅瑾萱想想齐昭仪,又觉得要是在这里让齐岫玉失去体面,让别人以为她没有靠山,就凭她爹现在的官职,以后齐岫玉恐怕会被人欺负。
思来想去,最后梅瑾萱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她肃然开口:“秀女齐岫玉欺负其他秀女,挑起争端,不懂娴静淑德,特罚抄写女则十遍,交予掌事嬷嬷。”
齐岫玉顿时炸了,叫道:”凭什么!?“
梅瑾萱声音冷厉:”顶撞贵妃,目无尊卑。刘复水!“
刘复水低头:“奴才在。”
梅瑾萱:“明日把齐岫玉送到承乾宫,本宫亲自盯着,杖责二十。”
杖责一出,不光是齐岫玉,其他人也都傻了。
尤其是首领太监刘复水,心里那叫一个苦啊!
他连夜去敲承乾宫的门,他不知道会打扰贵妃休息吗?
他知道啊!
他不怕贵妃生气,给他穿小鞋吗?
他也怕啊!
但是,他更想在贵妃面前露脸,往上爬。
今天要不是闹起来的秀女中,有人姓齐,他和毓秀宫里的其他人早就把事情压下去了。
他大半夜打搅贵妃,既是担心自己秉公处理,惹得齐家女不满,到时候齐家女一告状,贵妃袒护让他吃瓜烙。
也是想讨好贵妃,讨好齐家不是!
可现在,怎么两边都得罪了!
刘复水觉得自己好像一头想吃锅里的,又想吃碗里的猪,最后忙来忙去,咬了个两头空。他真想问问贵妃:
您不记得当年镜湖畔的齐昭仪了吗?
你咋不报恩呢!!!
不光是刘复水觉得梅瑾萱必须报恩,齐岫玉也是这么想的。
她听到杖责腿都软了,大喊着:“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齐昭仪的亲侄女!”
梅瑾萱看了眼素凝,素凝立刻上前捂了齐岫玉的嘴。
梅瑾萱吩咐:“素凝,你今天就留在这里,好好教教齐姑娘规矩。也让她安静些,大晚上的,别吵了旁人休息。”
素凝:“是。”
梅瑾萱挂上和蔼可亲的笑,一个一个看着那些观望的秀女,然后体贴地说:
“都这么晚了,大家都早些休息吧。”
秀女们看看被钳制住的齐岫玉,再看看贵妃温柔的笑,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
统统低下头,向贵妃行礼,乖巧地回答:“谢娘娘关心。”
梅瑾萱不再言语。
终结了这场闹剧,她也不愿留在这个麻烦发源地,如来时一样,干脆利落地带着人离开毓秀宫。
等到承乾宫的人都走远了,秀女们也被打发回去睡觉了。
王嬷嬷来到刘复水身边,平日里一贯随和的面容,难得变了样。
她严肃冷漠地看着刘复水,告诫他:“刘公公,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应该懂得,害人终害己,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
刘复水被她看得心虚,强撑着说:“我没有。”
“呵……”王嬷嬷冷笑:“你没有故意去找贵妃,你没有想要偏袒齐家姑娘吗?刘复水,就这么一点小事,你要是都处理不来,还得麻烦贵妃娘娘,那你这首领太监的位置,也该让贤了。”
刘复水瞪眼:“贵妃娘娘说要一视同仁,我就是怕会对一方不公才……”
王嬷嬷打断他:“别放那些狗屁了。你不知道贵妃和齐昭仪的关系吗?你不知道今天贵妃要是看在齐昭仪的面子上,偏袒齐家姑娘,叶家姑娘不会有好下场吗?”
她的眼神太过犀利,让刘复水张口结舌,一时想不到辩解的话来。
“你都知道!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不惜伤害无辜的人。”
王嬷嬷冰冷的面容下,透出难言的怒火。
“刘复水,这宫里从来不缺汲汲营营,想往上爬的人。但那些不惜踩着别人的命,为虎作伥,走歪门邪道的人,哪个有好下场。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思量,好自为之。”
说完,王嬷嬷撇下刘复水站在夜间寒凉的风里,转身离去。
……
第二天一早,素凝和刘复水就带着一晚上没睡的齐岫玉,如约到达承乾宫。
这姑娘年纪小,刚满十五岁,昨天被素凝拖回房间后,试图闹腾,都被素凝这个看着可爱其实力大无穷的小姑娘镇压了。
她最后被裹着,扔在床上动弹不得。
其实齐岫玉也很困了,但是一想到第二天要被杖责,再娇蛮的小姑娘,也怕得寝食难安。
于是,等到梅瑾萱睡了个好,见齐岫玉的时候,就发现这丫头眼底青黑一片,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一副一宿没睡的样子。
小姑娘模样可怜,但是梅瑾萱心里还挺满意的。
觉得,就得给她点教训,让她知道知道害怕。
然后,她也不磨叽,对着素雪抬抬下巴:“动手吧。”
齐岫玉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恐惧在这一刻都化成了色厉内荏的尖叫:“不!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我!”
但她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救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太监过来,按住她的身体。而后那个叫素雪的宫女走到她的面前。
齐岫玉两泡眼泪瞬间充满眼眶,她觉得下一刻自己就得被押在凳子上受刑。
她绝望地摇摆头颅,临到这时,她连话都说不出来来。任由素雪拉起她的左手,举起一掌厚的戒尺,狠狠打在她的手心上。
齐岫玉:!!!
齐岫玉:……
齐岫玉:???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到尖锐的痛楚从掌心穿上脑袋,她懵了一下,愣愣睁开眼睛。
不,不是说好的杖责二十吗?
怎么是打手心?
巨大的落差,让齐岫玉连痛呼都忘了,疑惑的眼神看向梅瑾萱。
梅瑾萱正在喝着茶,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这事不是临时变的,是她昨晚上就想好了的。
齐岫玉连她都敢屡屡顶撞,不罚她,她这贵妃难以服众,还用不用当了。
但是,也的确不好真的杖责。
于是,她当着所有秀女的面说杖责二十,震慑她们。
今天再改成打手板,就说顾念昭仪恩德,别人知道她还是看齐昭仪面子的,以后也不会有人敢欺负齐岫玉。
至于会不会有人觉得她朝令夕改,没有威信……
呵。
她又不是皇帝,哪有什么金口玉言。而威信——她昨天就说初犯轻饶,再有下次绝不宽宥。
要是有人想要试探她的底线,她也不介意杀鸡儆猴。
二十个手板不用费多少功夫,很快素雪就收起戒尺,回到梅瑾萱身边。
梅瑾萱这时候也喝完了茶,把茶盏放到小几上,漫不经心地说:
“回去吧。别忘了《女则》,抄完了交给管事嬷嬷。”
齐岫玉终于回过神来。不知道是不是这顿手板给了她底气,她举着肿胀疼痛的左手,怒火中烧,面对梅瑾萱再次抖了起来。
她扭头对身边承乾宫的太监命令:“你们都下去!”
那口气,好像她才是这承乾宫的主人。
两个太监有点无语,对视一眼,没有动弹。
齐岫玉咬牙,更气了。
她瞪向梅瑾萱:“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贵妃也不想这些话被旁人听到吧!”
梅瑾萱恬淡的表情一顿,眯起眼睛审视着眼前的小姑娘。
齐岫玉头扬得更高了,看来是对于自己的把柄非常自信。
梅瑾萱心思百转,她隐隐猜到齐岫玉想说的是什么,一股浓烈的厌烦涌了上来。
但她表面不动声色,只是收敛了表情,看起来非常冷淡,她说:“你们都下去。”
齐岫玉笑了,她觉得她成功的拿捏了梅瑾萱。她是胜利者,也将成为整个后宫的胜利者。
素雪她们扫过她单纯愚蠢的样子,没有多说。带着分不清状况的小太监们,快速撤出房间。
关上雨泽殿的大门,把空间留给梅瑾萱两人。
早晨日头偏斜,也不强烈,并不能把整座宫殿照亮。
偌大的雨泽殿里,一半明亮,一半依旧沉在阴影中。就像两人现在的表情,和关系。
齐岫玉站在阳光里,梅瑾萱隐在阴暗下。
齐岫玉笑着,看对面神情晦暗不明的梅瑾萱,对自己现在的位置很满意,她觉得她以后的生活就会如这时一般,永远光辉灿烂。
她会踩在梅瑾萱的身上,拥有她拥有的一切,甚至比她走得更高,站得更稳。她和她的家族,将成为整个南平朝最尊贵,最辉煌的存在。
她,齐岫玉会成为齐家的英雄,帮助齐家走向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