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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胜男终究还是让路大伟进了电梯,并且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绝不会承认这是源于她的价值观和所受过的教育,不允许她漠视一个头发花白、年过半百还捂着心口疑似心脏病快要发作的老头儿。
哼哼哼!姐可不是怕了你!姐是怕你昏厥到姐的公司里,不吉利!姐是不想招惹路氏这种货色!何胜男默默地对自己说,死鸭子嘴硬就是说她的。
路大伟特别乖觉,何胜男给他面子,他就很惜福地绷直了身体杵在电梯里。何胜男不说话,他也就不说话。
不过,任谁这时候打量他,恐怕都能觉察出他苍白的脸色下不由自主的紧张。他时不时地偷眼瞧瞧电梯里另一边一言不发、目不斜视的何胜男,他现在不像个叱咤风云的商界霸主,倒像是个在何总手底下讨生活的刚入职员工。
坐在何胜男办公室的沙发上,路大伟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办公室的装修风格和装饰的细节上。他看过地板,那是普普通通的样式;看过简简单单的吊顶;看过绝对称不上华丽的班台,以及班台后的何胜男的“御座”……最后落在了班台旁边冲泡着深褐色茶的何胜男,眼中有赞赏划过——
这是一个务实的人。
路大伟以他多年商海闯荡练就的火眼金睛,给眼前的这个年轻女人下了结论。
只有务实的人,才会把全副心思放在做强做大事业上,而不会将虚华浮夸、毫无意义的名利放在眼中。
观其做派而知其为人。哪怕何胜男只是一个路人,也能让路大伟生出惜才之心;何况,她还是他的……
路大伟注视着何胜男的同时,何胜男已经亲自泡好了茶,端过来,放在了他旁边的小茶几上。
“红茶,对心脏好,”何胜男依旧面无表情,“我这儿没有大红袍,只有金骏眉,将就喝吧!”
路大伟并不为她言语间的奚落而生气,脸上堆着笑:“都好!都好!”
他其实是欣喜于何胜男的细心的,一时忘情,手掌去扶茶几上的那只玻璃杯子,几乎与何胜男的指尖相触。
何胜男像被烫着了似的,猛地抽走了手指。
路大伟眼中一黯。不过,他极快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不让何胜男看出自己心中的失落。
“说吧!路总亲自登门造访,有什么指示?”何胜男双臂抱肩,站在路大伟两米开外,全然的戒备姿态。
路大伟闻言,仰起脸,看着她。这种居于低处的落差感更增添了他此刻的凄凉,他的脸上有一抹苍黄划过。
何胜男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她说不清楚方才那一秒自己的感受:就在刚刚,前一秒的时候,她竟然觉得眼前的这个老头儿可怜……
她居然觉得他可怜!
何胜男你脑袋被驴踢了吗?你忘了他当初是怎么抛弃妻子不是人了吗?
路大伟可怜兮兮地抬脸盯着她,突的悲从中来,苦笑着,喃道:“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
何胜男正值壮年,还没耳背呢。这句话溜达到她的耳朵里,不亚于晴天一声雷,她立马就炸了毛了——
“你就是来跟我说这个的吗?”她横眉冷对路大伟,扬手一指门的方向,“膈应完我了,你可以走了!”
路大伟的身躯晃了晃,像是承受不住似的。他再一次按住了左胸口,一阵急咳,又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厥过去了
何胜男滞住,狐疑地看着他。那几声咳嗽,她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路大伟脸憋得通红,额头上沁上了冷汗。他好不容易才顺过气来,方意识到何胜男已经不再站在他的眼前,而是折回身,坐到了班台之后的皮椅上,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不言语。
眼前的气压终于不那么低得迫人,路大伟觉得好受了些。
他努力地平复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缓缓地对上何胜男的眼睛:“我知道你恨我,知道我当年对不住……”
何胜男两道秀眉立了起来。
路大伟长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道:“哎!当年的事儿,先不提它……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我不敢奢望你喊我一声‘爸爸’,可我不能看着你……看着你……”
“不能看我们姐弟骨肉相残、窝里斗,对吗?”何胜男忽然冷冰冰地打断了他。
路大伟一怔。
何胜男冷笑森森:“我就知道,你来我这儿,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为了你那个败家儿子,你到我这儿来博同情、求可怜!做小伏低的你给谁看呢!糊弄谁呢你!为了路峰,让你给我磕头作揖你是不是也心甘情愿啊!”
路大伟脸色骤变,两只眼睛都瞪直了,胸膛呼哧呼哧地起伏着,像一只破旧的风箱。
何胜男话一出口,觉得特别过瘾,仿佛小时候第一回狠狠揍了那个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骂她“没爹的孩儿”的混小子似的,爽!
她抑制不住自己激荡的情绪,伤人的话脱口而出:“你以为我像我妈一样好欺负吗!几句甜言蜜语,就糊弄她搭进去一辈子的幸福!路峰不是人,我还以为是随了他妈,原来是随了你!你以为你今天来能感动我?你以为你能劝动我?打错算盘了!你今天就是来找骂的!我还就骂你了!”
何胜男是骂痛快了,路大伟已经没了人样儿——
他脸色青白,嘴唇发紫,气都倒不上来了,眼瞧着像被抽去了筋骨,整个身体一点点儿往沙发下面瘫软了下去……
抛开有个医生女友这个优势,何胜男这点儿常识还是有的:这明显就是心脏病发作的表现啊!
路大伟意识迷离中,一只手还下意识地向衬衫前面的口袋里摸索着。
何胜男电光火石间,也不敢怠慢了,忙抢上前去,手探进了他的衬衫口袋。果然,那里有一瓶速效救心丸。
看着路大伟被喂下速效救心丸稍稍和缓的脸色,何胜男很有些别扭。她绝不会想到,这个自从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便恨之入骨的男人,某一天她会救了他的命。
呵!才不是她救了他的命!是他自己作的!一把年纪了,还带着救心丸,跑这儿来替自己的儿子求情……真是蛮拼的!果然是亲儿子!
古有诸葛亮骂死王朗,今有何胜男差点儿骂死亲爹,也是能耐了!
何胜男冷笑着,可是脸上的表情突的僵住了。
她之前一直刻意同路大伟保持着距离,这会儿离得近了,她才闻到,他身上似乎有种……味道?
消毒水的味道。
还是医院惯用的那种消毒水的味道。
她的目光转到路大伟紧闭的眼睛上,心说,你不会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吧?
何胜男也从没想过,某一天,她会亲自把路大伟送到医院,还顺便通知了他的“家人”。
她插着兜,百无聊赖地戳在走廊里,看着来来回回行色匆匆的各路人。他们有的是来瞧病的,有的是来探视的,反正都各自有各自理所当然的缘由。唯有她……
何胜男盯着墙上的暖色涂料很是发了一会儿呆:她为什么要来这儿?为什么要等在这儿?里面那个差点儿一命呜呼的人,同她又有什么关系?
门开了,路岚疲惫的身影出现了。
何胜男抬眉毛扫了她一眼,不耐烦道:“你爸没事儿了吧?”
路岚看到是她,精神放松了些:“没事儿了,大夫说幸亏送来的及时。一会儿我们还转回原来的医院,那儿的设备齐全……”
何胜男手一摆,截断她的话:“你们有钱人怎么看病不用跟我说!既然他没……没事儿,跟我和我们公司就没干系了,再出什么事儿别找我就成!我走了,再见!”
路岚心里正烦乱着呢,还指望她在能有个主心骨儿,谁承想她一言不合说走就走啊!
路岚傻愣了两秒钟,见何胜男扭身就走了,忙跑上去,扯住了她的胳膊:“你哪儿去啊?”
何胜男皱眉:“干吗?还要讹上我啊?”
“怎么说话呢!”路岚瞪她。
“我怎么就不能这么说话了?”何胜男不服气,“是他自己偷跑到我公司的,不是我生拉硬扯的吧?病也是他自己犯的,我又喂他药,又送他上医院,仁至义尽了吧?”
路岚鼓着腮帮,横她一眼。就算何胜男说的没错,她才不信她爸就这么没缘由的犯病了,铁定是何胜男说了什么混蛋话才刺激了她爸旧病复发的!
“你不能走何胜男!”路岚跟苦主儿扯住肇事元凶似的,死活不让何胜男走。
“干吗!真讹人啊!”何胜男不干了,“告诉你啊!我公司可有监控录像,就是上法院,我也是满理!你爸有个三长两短的,也赖不着我!”
“何胜男你有没有良心!”路岚也急了,“要不是为了你,我爸能这样吗?”
“为了我?哈!”何胜男怒极反笑,“你们路家人,都这么擅长是非颠倒、好赖不分吗?”
“是你好赖不分!”路岚气红了眼睛。
她的话音刚落,不待何胜男反驳,突的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揪着何胜男的脖领子,生生把她扯到了一边,狠狠地掴在了走廊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