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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进去再说吧。”
沉默过后,还是田溪第一个发话了。
她说的不卑不亢,但声音中明显在颤抖,还有一丝丝的畏惧。
“田姐,这,这有必要进去吗?程师傅肯定不弹了啊!”
“是啊,柳筱说得对!田姐,我们一起去后台理论吧!这什么破俱乐部!”潘歆也附和道。
“演奏就要开始了,不要让程先生一个观众都没有。”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至少知道:就算现在有多少情绪,但都不能发作。要不然,砸场子就不是那什么圣哲钢琴俱乐部。而是他们自己。再说了,再说了这件事迟早要讨回个公道,而呈堂供词不是谁的片面之词。而是……
现实。
她知道该去后台哭闹,陈哲家里背景深厚。整个上海音乐协会没几个不给面子。
柳筱也是当红主播,好歹算个公众人物。更别提再加上两百万粉丝的沁沁相映女主播她了。
这么一闹,别说什么圣哲钢琴俱乐部。就算是钢琴协会,也会无地自容的。但,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也不是真的为程昙考虑。
“田姐,你不走吗?”柳筱忽然发现她根本没跟上来。
田溪留在长廊的尽头:“你们先进去吧,我去个地方。
去的地方是卫生间,她翻了翻手提包。翻出自己的两部手机,一部是备用的,一部是常用的。又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本《论演员的自我修养》,摊开书,用钥匙扣上的小刀把书从中间挖了个洞。再把一部手机妥协塞了进去,合上封面。
准备好了后,她就拿着这本“书”走了出去。
音乐厅不准摄像,就他们五个人,她不认为可以混过关。所以伪装摄像还是有必要的。
为了混淆视听,进场撕门票的时候她特意把另一部手机拿在手上。
进了音乐厅,正好是演奏开始了。偌大的场子里,只有他们五个人在。
红色的帷幕渐渐拉开,迷离的霓虹灯闪烁不停,木制的地板一尘不染。一排排座椅,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分明是个安静的地方,心头却像有千万个声音在吼叫。他来了,蓝色的灯光一束照耀在他和他的那一架钢琴上,周围的灯同时熄灭。
从未这么庆幸——程昙是个盲人。
柳筱忍不住了:“田姐,程师傅知不知道只有五个人?”
她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现在,所有人都需要冷静。
她把书调整个位置,故意搁在扶手上,对准了舞台。
然后……弹吧……但凡不能抹杀你的,最终都会使你更强大。
琴声仿佛回应了她的心情,款款流出,一个轻飘飘的起落之后,辗转而欢快起来。程昙弹的那么流畅,自然。白皙修长的十指飞快地划过钢琴键面,留下华丽繁复的乐章。明明是安静的室内,却好像听到了高山流水的潺潺流淌。
这是第一曲。
第二曲,贝多芬第四号e大调钢琴奏鸣曲。
交织缠绵的音符,好像两个嬉戏的小孩,笑说那一年的青梅竹马。没有悲伤,没有压抑,没有难堪。只有单纯的美好,淡淡地让谁一辈子忘不了。
黑暗中,谭铮本来压抑着怒火,指尖的烟头星星点点的火光忽明忽灭。现在,他也安静了下来。反而专心享受好友的演奏。柳筱是个感性的女人,眼泪已经落了下来。陈哲侧耳聆听了一会儿,掏出手机调成静音,接连发送了几个短信。
潘歆只注意田溪。从前就觉得田溪聪明,睿智。现在,她看到了一个女人最深沉的城府。
音乐会持续了半个小时,按照以往的流程,每一曲终了应该是全场掌声雷动的。但……程昙每弹完一次曲子,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掌声。
田溪明白,他肯定知道台下多少人。只是……不会把这种情绪带到他最爱的钢琴上去。
演奏会终于弹完了,程昙向着台下一鞠躬:“感谢各位前来……”他的话还没说完,“突!”座位一声响,站起来的是柳筱。柳筱的脸上都是泪水,按照她的性子压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现然而终于忍不住了:“程师傅,你被别人骗了!”
陈哲拉了拉柳筱,柳筱根本不理会他:“程师傅,那个什么圣哲钢琴俱乐部根本没有想让你举办这一场音乐会!他们是在骗你!门票早就不卖了,卖出去的都退了回来!他们接到了别人的通知,就是要搞砸你这一场音乐会!”
“柳筱!”陈哲想堵她的嘴,哪知道旁边的谭铮也站了起来:“程大哥,你说吧。谁安排这一场音乐会的?我找他算账!”
柳筱和谭铮互相看了一眼,都有点“知己相见恨晚”的意味。
“柳筱,谭铮。你们两个给我坐下来!”田溪关了手机,忽然发了话。
两个人都望向了她,而田溪的脸上反倒是淡然:“现在抢这个理没有用,事后等着看吧。”
这边潘歆被柳筱煽动了,也想闹个大新闻。陈哲不准她们两个闹,就左拖右拽把两位姑奶奶送了回去。田溪这时候也叫上谭铮跟自己上去理论。程昙仿佛早知道是她,当她过来的时候,抚慰般的握住了她的手:“田溪,我没事。”
但笑容不似以往那般自然,怎么看都有点强颜欢笑的意味。
“程大哥,不舒服就说出来吧。”她反握住了他的手:“他们是不是……什么都没跟你说?”
“滚他妈的蛋!什么骗子俱乐部!”谭铮踢了一脚钢琴。
说曹操曹操到,这时候后台的俱乐部负责人吴主任带人过来了。看到他们两个“观众”还很惊讶:“干嘛呢这是?散场了!”
谭铮气不打一处来:“散场,散场个屁?!我程大哥为了这个演奏会,每天练八个小时练了两个月。你们就这么对他?!”
吴主任仗着多人,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呦?程昙你的朋友啊?好家伙,你真当你是谁啊?!你得过什么奖没有?屁!让你拿个钢琴等级证书都拿不出来!不就是几个月出了几天的名,早过气了!你真当自己是个腕儿了啊!滚滚滚!给你脸不要脸!”
这个“滚”字彻底激怒了谭铮,他挥起拳头就要砸过去。
“小谭!”程昙忽然语气严肃起来,谭铮还是听他的话的,放下了拳头。田溪感觉握着自己的手松开了,程昙转身正对着吴主任:“他们是我的朋友,请你说话放尊重。”
“程昙,你小子以后甭想在上海混下去!”
谭铮这下忍不住了:“滚你妈的,你敢欺负我程大哥,老子叫人把你家女的都草了!”
吴主任一听这话,顿时也是面红耳赤:“你你你你你……你叫什么名字?!”
“你大爷的,你不配喊祖宗我的名字!”
吴主任这下也是发狠了,对着身边的人喊了一句:“给我打!”
“住手!”田溪这边还没亮出“记者证”这张护身符,那边不知是谁掏出一根警棍,从背后就敲向谭铮,但谭铮的身手也很快,一个侧身就把那人给摁住了。但与此同时,场面完全失控了。另外两个“打手”却是向着她而来——
吴主任下命令道:“先抓住她!今天一个都走不了!”
田溪就算性子再怎么硬,她也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就在几根棍子砸下来的时候,她甚至闭上了眼睛。然而只是短短一瞬间,她就听到了一声闷哼。
睁开眼,场面是另一幅景象。她愣住了,吴主任愣住了,连那几个打手都愣住了——护住了她的人是程昙,此时此刻,程昙把她抱在怀里。但是背后狠狠挨了几下。谁也不知道,刚才一片混乱中程昙这个盲人是怎么来到她身边的。
算算程昙的个头,说不定刚才那一棍子砸到了脑袋上。
而此时此刻,程昙忽然松开她扶着墙滑坐了下来。紧闭着眼睛,表情十分痛苦。
谭铮二话不说拨打了110,那几个打手怂了,吴主任也怂了。招呼手下全部“退”了出去。
“程大哥!程大哥!”田溪一边哭,一边喊着他的名字。
“我没事。”等到吴主任他们走了,程昙却又“清醒”了过来,脸上的痛苦表情也不见了。谭铮立即凑上来,把他扶了起来,搀着坐在了钢琴前的椅子上。她还担心他怎么样了,程昙却安慰道:“不吓吓他们,你们两个今晚就走不了了。”
“程大哥,你吓死我了。”她二话不说抱住了他。
“田溪,我没事。”程昙拍了拍她的背,然后又严肃地道:“吴主任说不定还会返回来,先出去再说。”
对了,他们两个都气糊涂了。现在最冷静的人居然是程昙。
出了音乐厅,田溪坚持要让程昙去医院查一查,检查结果是轻微脑震荡。只需要回家休息就好。田溪和谭铮商量了下,谭铮先去跟110解释清楚这事儿,刚才警察还打过来问了。她送程昙回家,然后再去公司会合商量怎么处理这事。
她心中最奇怪的事情就是——是谁不要程昙出头?!
是启明公司的人吗?不,霍刚和张总都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那他会得罪谁呢?
“田溪。”程昙忽然喊了她一声,她立即凑了过来:“程大哥,是不是感觉哪里不舒服?”
“你太紧张了。”
“我……我这只是关心你……呃……我们是朋友。”
“仅仅是朋友?”程昙的左手握着她的右手,小小的车厢里谁也避不过谁。
田溪害羞了,看了一眼路人司机。司机师傅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但眼神一个劲地瞄着后视镜。
程昙醇厚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温润:“田溪,这件事处理完了,我想给麦迪和乐乐找一个母亲。可能照顾它们很累……”
“我才不会觉得累。”她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庞,心里都是甜蜜。
“那好。”程昙忽然侧身,顺着彼此交握的手把她顺进了怀里。她终于枕上了他的肩膀,也许想念过许多次这个肩膀是什么样的。而现在,她知道了——说不出来的安心,仿佛心里被一束光明塞满,一丝丝阴霾的角落都不遗落下。
“田溪,你为什么这么关注我?”程昙这么问她。
“我从前很怕黑,也很怕一个人待在黑暗里。我以为,黑暗会把人所有的力量都剥夺掉。但是我遇到了你,程大哥,我常常想你为什么不怕黑。”
四年前,囚禁在养老院的黑暗给她的心头留下了不能泯灭的巨大创伤。
但是程昙从一出生就生活在黑暗里,却活得如此自然,轻快,从来不怨天尤人,不伤春悲秋。跟程昙比起来,她才是人格不完全的那个。所以,对她而言这个男人就是一束亮光。把过去的阴霾驱散,让她知道:黑暗并不可怕。
不禁,想吻他的脸庞。就在唇边近在咫尺的地方。
但——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地方到了,她有点抱怨这一段路太短了。回到了别墅里,她先整理好了程昙的小行李箱,然后就是搬乐乐和麦迪的窝了。他们叫了一辆面包车来。估计司机师傅也没过谁搬家,是狗的行李比人还多的。
送程昙回去公寓,还是有点依依不舍的。
不过路上,她跟他说了钢琴大赛的事情。只是说有了名额,把讨要的过程省略掉了。
程昙欣然应战:“我是要努力给乐乐和麦迪买狗粮了。”
就算不买,她也乐意供养他们三个。说来也是不好意思,他们都是未婚未嫁的男女,却觉得有了两条狗,就感觉有了两个小孩子似的。
去程家的路不算很长,司机师傅却绕了好几个大圈子。跟他们说是:“这里在修路,到处都不能走。周围的房子都平掉了。”
好不容易串进了那一条小巷子,田溪正准备叫司机停下。忽然愣住了——
只见程昙本来住的那一栋廉价公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残垣断壁的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