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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结束了上午的训练,同李老师打过招呼后,司铭离开了棋院。
问过李老师后,司铭知道,老人留的地址并不远,于是,要了份地图之后,司铭就步行过去了。
穿过小公园,又拐了个弯,就看了一个四合院。
【乖乖,看起来古色古香的诶。】千叶少年从棋谱里飘出来,看着颇具中国特色的四合院咋舌。
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穿着极为简单的家居服,看到司铭过来,立马迎了上来。“是千叶吧,爸爸和陆叔叔正等着你呢。”对方很热情,招呼着司铭走进去。
跟着女人穿过垂花门,就可以看到整个庭院的布置了。正房前种了两棵海棠,恰逢海棠花季,浅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簇在一起看起来特别可爱。
西厢房的门口南侧有一小块地方被捯饬成了一个小池塘,里头游着几条锦鲤。抄手游廊上垂挂下来的紫藤倒映在水面上。
庭院中央摆着一张圆桌,两位老人正在那里喝茶聊天。看到司铭进来,打太极的老爷爷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小家伙来啦!”
“呃……”司铭忽然想到对方直至今日都没有自我介绍过,难道,他们要这样“老爷爷”“小家伙”的称呼下去?
“哈哈……”看到司铭的囧然,老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咯。忘记跟你介绍了,我姓梁,退休前是b大的一个教授,你叫我梁教授就好。这个老头子姓陆,不知道你有没有在棋院碰到过陆力,这个老头子就是陆力的祖父。”
“啊,梁教授好,陆爷爷好。”恭恭敬敬地同两个老人行了礼,这才在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
之前带着司铭进来的是梁教授的女儿,对方看着司铭坐下后,又进入西厢房洗了几个苹果出来,放在司铭面前,“吃点水果吧。”
“谢谢阿姨。”
圆桌上除了两老的茶杯以外还放着一个棋盘,棋盘上的棋局,刚好进行到昨天结束的地方。
“梁教授,我们继续吗?”司铭指了指棋局。
梁老摆了摆手,“昨天让老陆回去问了问他孙子,大概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按辈分来,你得叫我声师爷爷。”
“诶?”
“你爸爸安晏,是我爸爸的学生。”梁从安摸了摸司铭的头,“你出生那会,我还抱过你呢。”
“……”这……忽然有种一到中国,到处都是老爸故旧的感觉。
“当年我遇到你爸爸的时候,他还没你这么大呢。看着斯斯文文的男孩子,在棋盘上杀起来倒是凶狠。”梁老略带怀念地说道,“说起来,最初,我以为只是发现了一个可以继承事业的学生。没想到,教着教着,反倒教出一个职业棋手来。”
“教授的棋不是也下的很好吗?”
“呵呵,你没觉得这些棋路很熟悉吗?”
司铭再次仔细地端详起棋局来,没有亲身投入地应对,反而能让司铭更加清晰地审视这份棋局,“啊,是爸爸的棋谱。”
梁老的脸上露出慈祥而满意的笑容,“对,这些,都是从你父亲的棋局中截取而来的棋路。我听说,你来中国,是因为对自己的棋感到迷茫了?”
“恩。”司铭点了点头,“之前曾经跟两个韩国棋手下过棋,可能受了点他们的影响。外公觉得,我的棋太过不依不饶,已经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那么,现在你找回来了吗?”
司铭点了点头。事实上,在他重新回来自己原来的思路,以此同中国棋士下棋后,他才真正领会到了外祖父和手塚先生他们的意思。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思维,想要在这方天地内走出一方空间,那就必须有自己的理念。你可以用别人的优点装饰门面,也可以用他人的缺点来审视自己,唯一不能改变的就是支撑这一世界的,自己的理念。
如果你把别人的东西不加修改地拿来直接使用,最后失去的,只会是自我。一个连自我都没有了的棋手,又谈何超越呢。
“吾日三省吾身。”梁老说到,“你每天都在下棋,都在复盘检讨。复盘检讨是为了什么,不仅仅是为了从中发现自己的错误去努力纠正,而是要去发现,自己所坚持的道路有没有偏离原有的方向。”
“你自己的风格,才是你的围棋的根本。”陆力的祖父陆巡突然开口,“陆力告诉我,你的棋有古风,你很善用孙子兵法的理念来对付你的对手。”
“我曾经看过一遍孙子兵法,不过,理解得不是很透彻。”
“理解不透没关系。谁也没法宣称自己已经熟读兵法,甚至完全理解了兵法。你爸爸以前也经常看这些中国的古典。围棋起源于中国,虽然现代的制度已经同古代大相径庭了,但有些根本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围棋融合有中国的诸多文化……”
梁从安站在改成厨房的西厢里无奈的微笑,爸爸每次逮到机会总要宣扬他的古典文化。也不想想,千叶刚刚从日本来,到底能不能听懂。不过,那孩子的耐心真不错,就像他爸爸那样。
看着院中的少年,梁从安又想到那个总是穿着单薄衣服的男孩,跟在父亲身后,拿着那些古代的棋谱,一点点地翻译出来,甚至没有一丝不耐地听着父亲的唠叨。
父子两人何其相似。
司铭当天是在梁家吃过晚饭才回棋院的。虽然,那局棋始终没有再继续下去,一个下午,其实也没有真正提到多少围棋上的东西。司铭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在叫嚣着,要下棋,要下棋……
进入大厦时,看到电梯门即将关上,司铭不得不紧跑两步,“等一等。”
“唔?你才回来啊?”电梯内是刚刚出去吃过晚饭的窦议,看到司铭过来,赶紧按了下键。
“恩,今天去梁教授家听了一堂课。”
“梁教授?”
“唔,就是我爸爸的老师。”
“诶,是很厉害的围棋手吗?”
“不,梁教授是古文教授。”
“哈?”
“但是真的很有启发,呐,等会我们下一局?去我那里。”
“没问题。”
听了梁教授的一堂课,司铭发现,对于爸爸的棋,他能领会到更深的东西了,运用起来也更为娴熟了。
猜先后,由窦议执黑先行。执白虽有失先手,但司铭这会却一点都不担心。《荀子·议兵》中有这么一句:“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
从战略上来讲,后发制人站在一种至高的领地来看待敌人的进攻。筑厚势,垒高墙,以此来防范对方的袭击。但同样地,先表达出了一种我不惧怕你的意思。
因为最近对局次数较多,窦议省略了试探步骤,直接进攻,司铭却没有正面回应,反而是选择了迂回包抄,在黑棋大举进攻的时候,拦腰截断黑棋的大龙,随后才开始猛烈的反击战。
围棋里有兵法,但也有儒释道的思想。中盘不再是韩国流不依不饶的厮杀,反而带了一丝老子的无为而治,依照对方的态势,选择相应的办法,分化,打断,将黑棋的先着优势一点点地湮灭在战役中。
“我输了。”未至收官,窦议就投子认输了。
松开汗津津的手,司铭的脸上漾开了一抹笑意,“今天下的,真畅快。”
“千叶,你居然因为一堂古文课,就提高了这么多?”窦议一脸的不可思议。
“当然。围棋起源于中国,是几千年来,中华民族的哲理智慧和思辨意识的结晶,它包含了中国厚实,独具韵味的历史文化积淀。所以,将中国的古代文化融入到我的棋里,我才能得到真正的提高啊。”
“说出去都要觉得丢脸,身为中国人的我们没有去正视,反而让你一个日本人发现了。”窦议自嘲地摇了摇头。
“我也算是中国人啊!”司铭很自豪地说,他的身上流着中国的血统,他的灵魂更是完完全全的中国人,他为什么不能自称自己是中国人呢!
遇到梁老之后,司铭每天训练,打谱的生活又改成了训练,听讲,晚上打谱或者找人练手。
六月份,再次同王星对局后,他也很惊讶司铭在这两个月里的进步。“少了很多咄咄逼人的感觉,却多了一丝,震慑对手的气势,千叶,你正慢慢向真正的高手靠拢。”
带着自己新的体会,带着棋院的朋友赠送的礼物,司铭踏上了归途。一扫前来中国时的迷茫,他真正认识到了,自我风格的重要性。
这两个月的生活,也让他兴起了一个别样的念头。
机场上,桑原慎不停的抬头看向出口处。外孙总算要回来了。作为棋手,他很理解外孙,一旦投入到棋局就很难想起其他的事情。但作为一个长辈,又不免为孩子担心。接不到孩子的电话,就会想东想西,就担心他一个人在中国会吃不好睡不好。
“出来了。”里代和加奈子兴奋的指着人群。
“哥哥。”加奈子拼命地朝司铭挥着手。
“我回来了。”刚刚打完招呼,司铭又给大家放了一个惊雷,“高中毕业后,我打算去中国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