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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白先生的新猫
白源当然记得那只奶猫,当初不能将它从李敏行的“绝对领域”里带出来,令他心底很有些遗憾,故而更加仔细地端详这只小猫,发现它身上的花纹与印象中的奶猫相差无几,只是体型略大些,看起来年龄应该在4个月左右。
他不禁走近两步,慢慢伸出手指,小猫竟没吓跑,低头在他指尖嗅来嗅去,还舔了几口,似乎很亲近人。
“感觉像是‘螺旋桨’的长大版啊。”卫霖好奇地打量,“它喜欢你?哦,我明白了,你吃完火锅没洗手,上面都是鱼虾贝类的味道,哈哈哈。”
白源试图把猫抱起来,小猫这才受了惊,蹿的一下跳走,转眼跑得无影无踪。
卫霖摸着下巴道:“白先森,你说它是那只奶猫吗?”
白源说:“是,也不是。”
“怎么说?”
“想想吴景函。”
“……明白了。李敏行既然一直住在这公园附近,一定没少遇到这些流浪猫。这只猫这么丑(白源瞪他)——哦不不,是毛色这么特别,他应该印象深刻,且这印象来自于三个月前,所以投影在精神世界里的是奶猫期。这么说来,白先森算是如愿以偿,终于又遇见‘有缘分’的那只猫了。”卫霖笑道,“可惜跑了,我明天买点猫粮来引诱它?”
白源说:“我自己来。”
卫霖信誓旦旦:“客气啥,我不是说了要送你一只猫,既然你审美独特喜欢这只,我就负责把它抓到手。”
白源想了想那幅画面,就跟大猫逗小猫似的,一定很有趣,于是噙着笑意点头道:“行,明天一起。先去宠物用品店买猫粮,水岸路口的那家,早上十点,别忘了。”
卫霖与白源的住处天南地北顺不到一路去,便在此地分道扬镳。
回到许木送给他的那套40多平米的破旧小单元房,卫霖把外衣一脱,就往床上扑。
其实还有很多事要做——要写这次任务的工作报告、填李敏行的复疗申请表,还要按规定办理休假手续,但他真的是累坏了,连澡都不想爬起来洗。在床上磨蹭了半个多小时,卫霖这才攒满了行动条,起身走到卫生间去开淋浴器。
冲了个热水澡,他觉得精力恢复了一些,胡乱擦干头发,爬回床上。
不想看电视、不想玩手机,拒绝一切娱乐,卫霖陷入短暂而空虚的倦怠期——他称之为每次任务结束后的“贤者时间”。
但又睡不着。他翻来覆去,最后拉开床头柜,从最深处取出一个硬纸盒。
打开盒盖,他的动作轻而慢,仿佛担心惊扰了沉睡在记忆中的一段微薄时光:里面是一张泛白的合影,许木老师腰板挺得笔直,站在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的少年卫霖身边,脸色严肃、不苟言笑。然而注意看画面,会发现他搭在少年肩膀上的一只手,偷偷比划出了一个笨拙的v字型。
手背朝外的v,笨拙而又勉力,像荒漠岩缝里隐晦地探出一茎不起眼的绿芽。
卫霖忍不住用拇指摩挲照片中他的身影,低声说:“你的祭日快到了。”
他全程参与了许木从生到死的那一段行程,黑暗、漫长而令人绝望,并且在脑海中反复重播,如同一场周而复始的精神酷刑。
这十年间,他找了很多方法想要摆脱这场酷刑,但收效甚微,它总是在他安静下来后,逐影而至,独处时犹盛。
所以他不能安静。嘈吵、喧嚣、人欢马叫谈笑风生,如羊水包裹胎儿般,令他感到安全与舒适,恨不得全世界的热闹都是自己的。
“你总喜欢凑热闹,爱刷关注、凸显存在感,是因为幼年缺乏足够的关爱,成长期特别孤独寂寞导致?”
白源在绝对领域里对他说过这句话,当时令他暗惊而又恼怒——虽然并不准确,但也触碰到了他心底不愿被人触碰的阴影边缘。
这样的白源,比原本争锋相对的冤家对头更令他难以招架。
其实我可以拒绝和白源搭档的,卫霖悻悻然地想,这家伙刻薄傲慢又小气,还经常主观臆断想当然……可现在似乎改变了许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与白源的合作相处不仅只是高效了,开始变得默契十足、饶有乐趣。
——换一个搭档,或许会比白源脾气温和、性格开朗,但不一定会让他觉得轻松愉快。
——所以,其实白先生还不错?
——好吧,白先生真的还蛮不错,譬如跳伞事件,他还丝毫没有忘记。
以及并肩作战、相偎取暖。
还有帐篷、篝火、鱼汤和烤河虾。
卫霖的心情很是复杂,既残留着陈年的涩重,又隐隐有几分新生的松泛。
想到明天要和白源一起去买猫罐头,去引诱捕捉那只丑了吧唧的花斑猫,这缕松泛竟慢慢扩大成了期待。
他最后凝视了一眼照片,将它放回盒子,依旧铺在一本陈旧卷角的日记本封面上,然后扣紧盒盖,藏回抽屉深处。
然后他打开电视机,随意按了个频道,把音量开大,看一部老掉牙的喜剧电影,一边觉得无聊乏味,一边笑得前仰后合。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卫霖被手机铃声吵醒。他闭着眼接听,迷迷糊糊问:“谁呀?”
“你还在睡?”白源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听上去不怎么高兴,“忘了?”
“哦,哦哦,没忘。”卫霖坐起身,彻底清醒过来,“啊我定好的闹钟没响不好意思啊现在就出发!”
“……”
白源沉默两秒,无奈地说:“我等你。”
“等我一下,我马上到!”卫霖跳下床,歪着头把手机夹在脸颊和肩膀之间,手拎裤头,两腿蹦跶着直往里套。
他用三分钟时间穿衣洗漱完毕,抓起鞋柜上的钥匙就冲出家门。十五分钟后开车来到约好的那家宠物用品店,一眼就看见白源的车子停在门外的露天车位上。卫霖连忙停好车,下去敲了敲玻璃窗,一脸抱歉地对驾驶室里的人说:“实在不好意思啊白源,等久了吧。”
白源看了看表:等了整整五十分钟。
他一贯耐心匮乏,属于看到超市收银台排队人数超过十个,就直接扭头走掉的类型,这回等人居然能等近一个小时,算是破纪录了。
看着卫霖匆忙中未打理清楚的凌乱短发,以及因着急赶路而泛红的脸颊,白源忽然想起他们初次搭档时的情景。
“‘你迟到了8分47秒,能不能有点时间概念?’”他板着脸,将一边眉毛挑出了刀刃的弧度。
卫霖失笑:“啊哈哈哈,我记得,这是我们首次搭档时,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所以你现在是更加能耐了,竟然敢迟到52分31秒。”白源凉凉道,“下次你干脆放我鸽子?”
卫霖自知理亏,只得再次点头哈腰地诚恳道歉,保证下不为例,又试图转移话题:“要不先进店看看,哎你觉得猫罐头好,还是猫饼干好啊?要不买点小鱼干?”
白源看他识相,也就适可而止地放过了,下车说:“都买。”
两人打包了一堆猫粮。卫霖提醒要不要准备猫窝、爬架玩具什么的,白源简洁地答了句:“家里有。”
把猫粮装进后备箱,卫霖正打算直接开车前往绿林公园,白源却说:“不急,十一点半了,先去吃午饭。你早饭还没吃吧,要不去喝生滚粥,暖胃。”
卫霖感动道:“你请客?”
白源:“当然。”
卫霖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还是我请吧。”
白源转念一想,说:“你请可以,但要亲自下厨。”
卫霖露出一点为难之色:“要我下厨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家地方太小,大一点的桌子都摆不开……”
白源顺藤摸瓜:“那就来我家。”
“啊?”
“需要什么厨具和食材,回头你告诉我,我去准备。就明晚吧,我把地址发给你。”
白源的语气既自然又坚决,卫霖找不到推辞的理由,同时觉得做顿饭给搭档吃也没什么大不了,就痛快地答应了。
两人喝完粥,开车前往绿林公园,兜了好几圈,在随处可见的流浪猫间找来找去,却再没看见那只黑黄皮毛、桨叶花纹的小猫。
“奇怪,到哪里去了?”卫霖问。
“有的猫喜欢昼伏夜出,傍晚再来找找。”白源说。
卫霖看了看时间,下午两点多,如果现在回家,过不了多久还得再出门;在这里等又浪费时间。于是他说:“李敏行就住在附近,不如过去探望一下,顺道看看他家里有什么异常。”
白源没反对。两人开车很快来到李敏行新租住的小区,刚找到对方所在的楼号,就见朝着绿化带的一楼某扇窗户上,一只眼熟的花猫正在抓挠纱窗,似乎很想钻进去。
“哟,‘螺旋桨’!该不会是李敏行养的吧。”卫霖正想回车里拿猫粮引诱,白源直接上前,动作敏捷迅速地将猫逮住。
猫在他怀里使劲挣扎,白源轻柔而有技巧地撸它,从肚皮到脖子、从下巴到耳根,不多时就把它撸成了一滩春水,发出呼噜呼噜的满足叫声。
“行啊你,撸猫高手。”卫霖调侃着上前敲李敏行的房门。
许久没有回应,他只好拨打对方的手机。30秒后,李敏行打开房门,警惕地四下张望后,把他们迎进来。
“你养的猫?”白源抱着小猫,劈头就问。
李敏行一愣,摇头说:“也不算是我养的。有次我看它一直守在死掉的母猫身边,就给喂了点牛奶,那时它还是只奶猫,后来也不知怎么活了下来,时不时会跑过来讨吃的。有时门窗没关紧,它会自己溜进来扒拉厨房里的垃圾桶。”
白源听了直皱眉:“那就给我养。”
李敏行当即表示:“随你便,反正是只流浪猫。”
白源脸色稍缓,见猫饿得厉害,就抱着它回车里去取猫粮。
卫霖趁机在李敏行的新住所里内内外外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觉得,如果真有人想杀你,动机是什么?还有,你说家里被人抄乱过,他们又在找什么?”他试探性地问道。
李敏行自嘲地答:“不知道……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更没有值得人惦记的地方,只有一个莫名其妙爱妄想的脑子。哦对了,在妄想中我完成了曾经的一个半成品,编写出巨牛逼的脑电波译码程序,遭到野心家们甚至是我自己黑暗面的觊觎——可惜醒来后就一切就像个破掉的肥皂泡——这算不算值钱的东西?”
卫霖哂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能把它在现实世界中弄出来,那还真算是价值连城。别多想啦,我也梦见过自己写了鸿篇巨制,足以拿诺文奖的那种,可惜醒来后一个字都默不下来。与记忆力无关,这儿——”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和外面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有些记忆你可以带出来,而另一些在潜意识中藏得更深的、触及大脑里我们全然未知的那一块领域的,那是属于真正的造物主的东西,你取不走。”
李敏行认命似的叹口气:“那我就只能一辈子当个普普通通、疑神疑鬼的程序员了。”
卫霖笑道:“我和白源会尽力帮你把‘疑神疑鬼’去掉,至于前面的修饰语,是‘普普通通’还是‘出类拔萃’,还得靠你自己的努力。”
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卫霖和白源基本认定对方这是妄想症复发,离开之前再次叮嘱李敏行在家等待,他们会尽快提交申请,准备治疗。
小花猫被饼干和鱼罐头喂饱后,很没骨气地在新主人怀里各种扭动撒娇。白源除了开车,手指就没从它身上离开过。
卫霖取笑道:“我说白先森你以后就好好撸猫,别再撸我脑袋了,简直浪费手艺。”
“那不行。”
“怎么不行,你有了中意的猫,可以快快乐乐地去给它铲屎了,还撸我做什么!”
“你比猫手感好,”白源淡淡道,“而且我也没让猫上过我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