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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姜词将碗堆在水池里,打算送梁景行出门。
“外面在下雨,不用送了。”
姜词低头看了看,“你裤子干了吗?”
梁景行拿起立在一旁的雨伞,“没事,差不多了。”
姜词将他送到门口,“楼道没灯,你下楼注意安全。”顿了顿,低垂目光,又说,“谢谢你。”
梁景行笑了笑,“你早点休息,进去把门锁好。”
目送梁景行身影消失在楼梯拐弯处,姜词方关门落锁,静立片刻,她走到窗边,推开玻璃窗,往下看去。
潇潇冷雨打在脸上,远近灯火模糊一片,黑夜里遥遥地听见汽车驶过路面的声音。等了片刻,梁景行身影出现在巷口,他没撑伞,点燃了烟,一星灯火影影绰绰,似乎随时要被雨水浇熄。
就在姜词打算关上窗的时候,梁景行忽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姜词动作也跟着一顿。
隔得远,只有手机屏幕的些许微光,看不分明。只知道电话很短,似乎不到一分钟。
然而梁景行挂了电话,却站在雨中许久没动。漆黑的一道身影,似是融进了夜色,莫名显得有些寂寥。
姜词手指扶着窗棂,也忘了动,不知道看了多久,梁景行总算再次迈开脚步,仍是淋着雨。伞被他捏在手里,似是一柄拐杖。
梁景行身影消失很久之后,姜词方缓缓关上窗。雨水凝在在眉间睫上,她眨了眨,水滴滚落而下。
梁景行回到车上,坐在安静昏暗的驾驶座里,久久未动,恍若一尊凝固的塑像。他耳畔仍在回荡方才那通恍若不真实的电话,以及此后短暂急促的忙音。
梁景行没想到时隔多年,会再次接到叶篱的电话。
雨声潺潺,她声音便也显出几分潮湿的特质,钝重沉缓,再不似以往清亮,语气倒是轻松,逐字逐句都仿佛带着笑,“……还是我自己告诉你,免得你从别处听见,以为我现在病得多么惨绝人寰呢。”她顿了顿,声音一时更加低沉,“……景行,原来你还用着以前的号码。”
梁景行怔了怔,正要开口,那端有人喊叶篱的名字,她应了一声,对梁景行笑说,“我要去做检查了,回聊。”
自然是没有“回头再聊”。
数日之后,梁景行在大学官方网站的滚动新闻中,看到了关于叶篱病重的报道。
他仍在犹豫,一则不清楚叶篱到底病到什么程度,还剩多少时间;二则公司和学校事务繁多,交割起来麻烦重重。
一晃两周过去。
在此期间,姜词找了个时间去陈觉非教室门口找他。等他下课出来,朝他手中丢了瓶可乐。陈觉非猝不及防,差点没接住,站稳以后,像见了怪物一样盯着姜词。
姜词却是神情平淡,“上回是我不对,不该冲你发火。”
陈觉非目瞪口呆,疑心自己听错了,“你……你没毛病吧,再说一遍?”
姜词冷冷瞥他一眼。
陈觉非哈哈一笑,上前将她肩膀一勾,“姜词啊姜词,你也有今天!”
姜词嫌弃地给他一个肘击,陈觉非捂住肚子退开,脸上仍挂着明晃晃的笑容,“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道歉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原谅……”
话没说完,姜词推开人群,转身走了。
陈觉非摸了摸鼻子,虽觉有些丢脸,但还是姜词“竟然主动低声下气低三下四来求他和好”的喜悦之情占据上风,他顾不得身旁几人面面相觑,扭开可乐瓶子喝了一大口,哼着歌回教室了。
张语诺知道两人和好,也是与有荣焉。高二教室在另一栋楼,她每天下早自习后,都会不辞辛劳到高三教学楼,和陈觉非会和,再去等姜词下课,一起去食堂吃早饭。
课间休息,张语诺也找过姜词几次,但每次去,她不是在做数学试卷就是在背书,张语诺也不好意思继续打扰了。
但陈觉非不需要高考,有大把时间可以浪费。张语诺性格开朗,很快和陈觉非身边那一圈人混熟。久而久之,便有人开她与陈觉非玩笑。陈觉非自然会辟谣,但他吊儿郎当的态度显得他说的话跟放屁一样毫无威信,大家不但不信,反而传得更凶。
张语诺只在别人撺掇太过时似真似假地发一下火,大家只当她是恼羞成怒,越发肆无忌惮。
而每一分钟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姜词,自然没有精力留心张语诺微妙的心理变化。学习之外,陈老师的课程也不能落下。可她记挂着梁景行说的话,几次去上课都有些心不在焉,不是调错了颜色,就是弄错了排笔。
这次陈同勖刚去采风回来,自己也在画画。姜词目光越过画板看他一眼,轻叹了口气,拿不准梁景行是否已对陈老师提及让她过去帮忙的事。
磨磨蹭蹭,就到了正午,陈同勖将画笔一搁,喊道:“阿词。”
姜词正在走神,吓了一跳,手里画笔没拿稳,差点跌下去,定了定神,忙问:“陈老师,怎么了?”
陈同勖站起身,披上外套,“中午有人请客,陪我吃顿饭。”
姜词眼皮一跳,心里已有预感,“谁请客?”
“上回你帮忙画过画的梁先生。”
“哦,好。”姜词也放下画具,心想,看来还没说。
陈同勖凑过来往她画板上看了一眼,“不行啊,怎么一上午就这点进度?”
姜词笑了笑。
吃饭的地方离陈同勖画室不远,梁景行已经到了,替两人拉开椅子,又唤来服务生倒茶。
陈同勖介绍道:“景行,这就是我关门弟子姜词。”
梁景行微微一怔,没料到姜词丝毫未向陈同勖提及他们彼此相熟。他不拆穿,淡笑道:“久仰。”
陈同勖又看向姜词,“阿词,叫梁叔叔。”
姜词不情不愿,半晌才嘟囔一句,“梁叔叔。”声音低得似蚊子叫了一声。
陈同勖无奈笑道:“这孩子是这种性格,景行你别在意。”
菜上齐后,梁景行提起正事,“陈老师,今天请你吃饭,主要是为了姜小姐的事。”
陈同勖筷子一顿,“你说。”
梁景行将陈同勖酒杯斟满,“公司新张,求贤若渴,我想让姜小姐兼职帮我画插画。”
陈同勖神色平淡,“景行,你应该知道我带徒弟的规矩。上回你那壁画,我也是权衡许久才让她去的。但商业插画……我恐怕为时尚早。”
“我保证不会对她所画内容做任何干涉,完全尊重她的意愿。”
陈同勖沉吟。
梁景行笑道,“她现在高三,做别的兼职费时费力,我不会占用她太多时间,若您不放心,她的画作全经您审核再作发表,您以为如何?”
陈同勖转头看向姜词,“阿词,你的意思是?”
姜词目光低垂,低声道:“老师,您做决定。”
陈同勖也并非刻板固执之人,考虑姜词如今境况,最终点头,“那行,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阿词我是要将她往职业方向培养的,不希望她走野路子坏了品味,要是我发现有不合适的,会随时撤销这个决定。”
梁景行笑答:“您放心。”
“行,”陈同勖看向姜词,将一旁茶壶提过来,“阿词,你敬梁叔叔一杯,请他以后多多照顾。
姜词一直默默听着,心里的念头百转千回,这时听见陈同勖唤她,方回过神来。她没接茶壶,微一抬眼,忽伸手抄起酒瓶,捞起一只干净酒杯斟满,仰头一饮而尽。顿了顿,将酒杯倒过来,似笑非笑看着梁景行,“先干为敬了。”
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陈同勖压根来不及阻止,他愣了愣,反应过来,低声呵斥一句,“胡闹,你从没喝过,喝什么白酒!”
姜词笑了笑,“喝酒才有诚意,您说呢?”
她伸手拿过梁景行面前的杯子,斟满递到他跟前,“梁叔叔,该你了。”视线直直地落在他身上,黑亮眼中映着他的身影。
梁景行目光仿佛比方才深了一分,细看又似乎只是错觉,他接过酒杯,笑说:“姜小姐,太客气了。”
白酒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姜词酒量浅,以前从没喝过,只觉嗓子口辣得发疼。坐了不过十分钟,胃里开始翻腾,脸颊也跟着烧起来。
陈同勖担忧看她:“要不要紧?不会喝还瞎喝……”
姜词正要回答,从胃里泛起一股冲人的气味,她急忙伸手捂住嘴,“唔唔”两声,丢下筷子霍地起身跑出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