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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土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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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默更没想到会有人为他送行。

    准确的说是孑然一身的许默没想到李叔会带着小白来送他。

    那天的李叔一改往日唠叨,显得很沉默,背微驼着,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烟,只说小白非要来,便让开身子,露出那个小小的身影。

    许默声音有些沙哑,轻喊了声叔,微微哽咽,接着将目光转向小白,走上前,将其轻轻抱起。

    那一刻的小白异常安静,伏在许默怀里,没挣扎,没叫喊,任凭许默轻轻的抚摸着,静静的拱了拱身子,似是找寻着世上最温暖的地方。

    终于,小白肥肥的身体彻底安静在许默怀里,停在许默胸前心间的位置,那是它最喜欢的地方。

    许默强忍酸楚,感受着小白的温度,温热一丝丝,一缕缕传至心间,震颤,蔓延。或许这才是他和它的缘分吧。

    一场早已注定的别离。

    回去吧,小白。

    许默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离家百米的土路上,这样的话,许默已经记不清说了多少次,一遍遍的重复着,可小白依旧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默默的,没发出一点声响。

    终于许默停下了脚步,回身望着小白,良久开口。

    许默说明年开春回来看它。

    望着许默渐行渐远的背影,小白蹲在路边,再没追上来。

    离家又远了些。

    土路的尽头是个小土坡,茵茵绿草已泛着微黄,许默站在土坡上,留恋的回望着生活了18年的地方,轻声说了句,再见。

    泪水滴落草间,折射着五彩的光。

    土坡上,少年的身影早已远去,只余下一个小小的白影,汪汪的叫着。

    一年,两年......

    许默食言了,尽管同是春天,尽管阳光和煦,绿意盎然,可许默再次回到小镇,已整整过去了十二个春秋。

    小镇,已物是人非。

    那年许默30岁,一个人,一付行囊,多了一把木吉他。静立在家门前,握着珍藏多年的钥匙,久久无语。

    旧宅不堪岁月侵蚀,酥了青砖红瓦,多了断壁残垣,白铁皮的水盆锈迹斑斑的躺在石台上,只有白果树带些生机,开着粉色的花,一阵清风拂过,吹落了几片花瓣,似乎正被树下的小白追逐,嬉戏着。

    身影消散,树荫下已满是杂草丛生。

    许默沧桑的面容带着失落,原来隔壁李叔家早已搬走多年,如今正住着一家农户,院中堆满了农机,两家中间的栅栏也拆了些,配件占用了他家近半片院子。

    大黄的小窝还在,只是破损的不复当初的样子,里面正住着一只大黑狗,拼命向许默吠叫着。

    老宅大门的铁锁已经锈的打不开了,许默是从隔壁进去的,说是邻居。

    隔壁的女人很热情,还问了许默是否要搬回来住了。看着近乎坍塌的房子,许默摇头,说只是离家多年,回来看看。

    这下女人变得更加热情,对许默几乎知无不言,女人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却对李叔家的事情一点都不清楚。女人说她也是近些年才搬迁过来的。

    许默说了声谢谢,也没再问,更没提占用院子的事情,因为他并不介意。只要不动老宅的房子就好。

    房子还在,他在这里就永远还有个家。

    收拾了杂草,许默歇在压水井边上,一个人整整呆坐了一个下午。许默没遇见任何熟人,也不想遇见。

    因为而立之年的他依旧一事无成,和车站外,天桥下,地下通道里的流浪汉没多大差别,不过他只唱歌,不乞讨。

    可世事向来不遂人心,许默还是遇见了熟人,儿时的玩伴,下班回家的李军。

    两人边喝边聊,生分渐去,话题渐起,从工作到家庭,从现在到过去,戏说张三偷狗,笑骂李四摸鸡,两个不如意的人像是找回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越喝越多,也越喝越醉,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说了多少遗憾的话。

    再次醒来,许默就发现自己回到了18岁这年,高考第二天的清晨,他刚刚爬起床。

    一切还来的及!

    许默套上外衣,顾不上洗漱,匆匆打车赶回家里,将母亲堵在了门前。这一天许母再没出门。最初的惊愕,失望都在儿子的眼泪中淡去,化作一句劝慰自己的话,这都是命。

    面对母亲最初失望的眼神,许默有一丝自责,他知道母亲一直在盼着他考大学。

    可当母亲对他说没事,宽容的说着明年再考的时候,许默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这就是他的母亲,无论何时,何地永远都那么宽容着他。

    只是没能改变父亲右脚被砸折的命运。

    许默纠结着,不过很快就想开了,改变了母亲的命运,右脚痊愈后的父亲便再不会酗酒了吧。

    许默正想着,忽然被母亲的声音打断了。

    “别激着头!”许母递过一条白毛巾,然后走到树荫下,在马扎上摘起香菜,说下午炖些大骨头,等晚上给医院的父亲送去。

    许默一边答应着,一边用毛巾擦着身子,毛巾有些秃了,角上还破了个洞,却很干净,有阳光的味道。

    “妈,我出去一趟,一会就回来。”许默扔下毛巾,拿起口琴就冲出了院子,身后是母亲嘱咐的话。早点回来。

    是的,许默去了小土坡,带着小白。

    因为他还记得,李军说,他走后的头几年里,每年春天都会有人发现小白蹲在土坡上,呆呆的望着远方,直到最后一缕夕阳落下。

    小白,你知道吗?

    回来真好。

    许默坐在草地上,抚摸着小白,然后将口风琴放在嘴边,优美的旋律渐渐响起。是一首浸到许默骨子里的歌,他无数次在街边,车站,天桥下唱起。

    亲爱的爸爸妈妈,

    你们好吗,

    现在工作很忙吗,

    身体好吧,

    我现在广州挺好的,

    爸爸妈妈不要太牵挂,

    虽然我很少写信,

    其实我很想家......

    歌声继续,往事一幕幕重现心头,聚成一抹水光晶莹滑下,滴落地面,消失不见。

    小白,走,我们回家。

    一个夏日,一座小镇,夕阳西下,一人,一狗,欢快的嬉闹着,笑声回荡着,延伸着,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