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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影微动,听闻有人从屋外放轻了脚步走进来。
年生淡淡望一眼帘子外的人影,道:“怎么起那么早?”
女子侧脸忽然扬起一抹笑,“夫君,你醒了?不是要去敬茶么,所以早些起来了。”
窗被开了一个小口,日光斜斜的照了进来,年生看着光晕中的女子正在桌上摆弄什么东西,下了床,不慌不忙地走近,垂眼一看,原是一小碟精致的栗子糕。
年生修长的手指敲着桌面,清淡的嗓音自喉间响起:“你怎么想到要做一盘栗子糕。”
女子一抬头,一双乌黑的杏眸扑扇扑扇,“噢,我也不知道啊,总觉得你喜欢吃这个,你瞧我还加了些杏仁进去。”
年生执起女子水嫩如葱的手,每一个指甲上都上了粉嫩的丹寇,晶莹剔透如粉色杏花。他低头揉了揉女子的指尖,“你这双手又不是用来做这些事情的,名动天下的才女,应当执笔弹琴才对。”
杜沁一愣,随即碧玉妆成的脸上化出一抹笑,“你是我夫君嘛,做你喜欢吃的东西,我其实很开心的。才女这种虚称,对我来说也不是很重要。”说着取了一小块糕点放进他的嘴里,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他,“怎么样,好吃么?”
年生做出感兴趣的样子,“唔,我娘子做的,自然什么都是好的。”
她感到莫大的满足,“你喜欢就好啦。”
年生眼底晕开一层温度,眼角细微之处都是融融春意。恰好此时,一阵风拂过,木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一大片杏花随风吹进屋子。
杜沁抿着唇,声音极其轻快,“今年的杏花开的真好呀,夫君,明儿一起去看杏花好不好?”
年生没回答,只是眼神茫然地看着门外。过了良久,好像突然间想到了些什么,从房里一路踱出到后院,任凭杜沁在身后叫唤他,他也没什么反应。
后院里,杏花至盛,春意漾枝头。
年生推开后院的门扉,果真见到院外的庭花树下,有一清丽女子立足。他几乎愣怔住,怎么会与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年生定了定神,隔着花,见女子靠在树下笑意盈盈望住他,漆黑的眼噙满了今晨的露珠,俏生生一笑,玉容秀立。
女子渐渐走进,隔着三四步远的距离微微停了身。年生看着她一双盈盈春、色的眼,有一种某名的熟悉感,有些什么念头要呼之欲出,却始终是捉摸不到。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身旁吹过的风又卷起了一地的杏花。
年生飘渺的神思终于恢复了清明,忍不住问:“在下,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姑娘?”
女子细瓷般的皓腕从绿色的衣衫里浅浅露出,“刚摘的杏花,送公子。”眉眼中的秀丽,清婉柔顺。
“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弯起嘴角,伴着一声笑,“小女名唤茌茌。”那声音似雨滴打在枝叶,轻脆铃叮。
茌茌?怎么也与梦中人一样的名。
茌茌上前几步,偏过头看着年生,“公子,拿了奴的花,就要抱一下茌茌哦。”清音绵绵,如春日里一片随风飘飞的杏花瓣。
她等他回答,定定地看着他,暖阳里年生微怔的神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茌茌又走进一步,曳地的裙子轻拂过地面,“只是一个拥抱,别无所求。”她低头握上他的左手,却在碰到的那一瞬间,皱了眉,似乎是在承受什么痛苦的事情,但神色不变,仍是笑着。
年生反应过来时,反手回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得更近,左手抬起,落在她的腰侧,克制不住地要紧紧搂着她,似一种强占的姿势。
茌茌在他怀里弯起眉角,这大约是她岁月中经历过最疼的时候,碰到了阳气最盛的男子,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可她一点不后悔,不后悔骗他喝下忘情的合卺酒不后悔将自己的记忆留给了杜沁,不后悔还能看他一眼。
五指相扣,有泪从眼眶里滑落:年生,我很想和你在一起,这辈子不行,下辈子也行。可惜,我到最后,连鬼都做不成了,不提宿命也罢。
年生的手抚上茌茌湿润的眼角,却还来不及为她拭去眼泪,她便一点一点消失了。
一阵春风拂过,吹散了茌茌的魂魄,宛若吹散了一地的杏花。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一个女子,像她那样爱年生爱得胜过自己。
“夫君,你站在这里干嘛呢?”杜沁轻笑。
年生张开自己的手,哪里还有什么人,怀抱住的不过是他自己罢了,微微抬高的手,终究还是放下去了,他不晓得自己要握住什么。年生忽然感觉头有些疼,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尽是泪水,垂目看着地上的杏花瓣,半晌,自语道:“你究竟,是不是真的?”
身后,杜沁抿着笑上前:“夫君,快来啊,要去敬茶了。”
“好。”他应了一声,转过头,嘴角噙着笑,“父亲和母亲不急的,总归你已经进门了。”
杜沁撒娇似地捶了他一小下,“好啊,才入门呐,就取笑我了。”
她转过身,心情愉悦地走在前头。
“等等。”年生微微垂了眼,手中拿着一朵杏花,别入她的鬓角,顺带将自己的手顺势放在她的腰间,“走吧。”
杜沁唇畔笑意渐深,脸上晕开一层红。
年生努力忽略心口处那莫名的失落感,总觉得在什么时候,缺了一块。
凰笙手中的观尘镜里散开一阵浓雾,纷乱的景象里出现一幕记忆画,杏花雨纷纷,春、色深深掩重门,年生将门扉推开,是前世的茌茌坐在小院里,手中拿着年生的衣衫。她梨涡浅笑,声音里是一寸寸吴侬的软,“夫君,衣衫缝好了。”
那时,雨霖霖落下,打在芭蕉叶,正是绿肥红瘦。
凰笙对着九卿道:“以后再也没有茌茌了。”她看着她手中的红线,一根还在,另一根却消散了,再也打不上结。
九卿望了一眼观尘镜,指尖微微泛白,轻声“嗯”了一声,忆起司命的最后一页的命格子:茌茌,孽鬼也,一身阴气,妄图近人身吸取人之阳魂,奈何人鬼殊途,岂能有违伦常大逆不道也。此乃千年野鬼,且元神已毁,无逗留之意,无伤人之意,而一心求死,身形俱灭,故天地间永不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