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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凰笙也问过九卿,将洛水定了法术留在那山洞里,是否妥当。
九卿只轻描淡写道,“不必担心。”
临了,凰笙也不敢去那山洞瞧一瞧,只因为那天的记忆对于她来说真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山鸡伤她之事,已然成为一道坎,她掏心掏肺对待的,最后却得了这样的结果。人道心死,大约就是如今她这幅德性了。
可潮音山上的蘑菇向来是最鲜嫩的,凰笙虽对山鸡有怨恨,但亦然没有放弃美食的打算。她挎着竹篮子去了潮音山。
凰笙路过山鸡空洞时,本想一走了之,但却听到洞里边有十分稚嫩的喊叫声。
凰笙告诉自己她是铁石心肠,她绝对不会原谅山鸡的。甚至打算如果这家伙跳出来了,她就拔了他的毛,做成烤鸡翅!
可惜,那哭泣声实在是折磨人,凰笙到底还是没忍住,又跑回到空洞里看了一眼。这一瞧,才发现山鸡不在家,只留下了几只鸡崽子,一双双滴溜溜的眼睛望着她,有些惊恐。
小鸡仔们还没化成人形,等级实在是很低。但天之海厚重的仙气滋养,让其中几只小鸡仔已然会说人话。其中有一只颇为胆大的小鸡仔伸长了脖子,想近距离看看凰笙,被另一个同伴拉住了。
凰笙将手伸进空洞里,拿手指轻轻弹了弹那只小鸡仔问,“为什么哭泣,你们老大呢?”
小鸡仔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那只胆大的上前道,“老大随一个魔头走了。”
凰笙道,“走了那么多天还没有回来么?”
小鸡仔眼中似有泪光,又垂下头,“老大说,他去去就来的,可到如今也没有回来。”说着说着几只小鸡仔就哭了起来。说话说不利落,颠三倒四的。
凰笙有点心烦,眯了眯眼,抓起其中一只小鸡仔,淡淡说,“你快说到底是怎么了,不然我吃了你。”
小鸡大约快崩溃之前絮絮叨叨将事情原原本本给说了出来,说是几日前,洛水找上门来。山鸡虽然害怕,但是这些鸡崽子向来是他护着的宝贝,很勇敢地跑回去救,很明显,他被洛水修理惨了。
洛水叫山鸡引诱她,山鸡不大愿意。洛水就当着他的面,烤了两只小鸡,山鸡崩溃的不行,终于咬着牙同意了。
山鸡是想着凰笙好歹是一仙人,再加之有九卿在呢。可哪里知道九卿闭关了,凰笙的道行也没有洛水高强。
到最后差点把凰笙的命给搭进去了。
凰笙听完所有,叹息了一口气。几只小鸡仔都躲在山洞最里面,抽噎着眼泪。
原本其乐融融的空洞如今就只剩下这几个。鸡崽子们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很凄凉。
凰笙很容易心软,只是这一下下的软,便带着带着小鸡仔们去了当时的山洞里。
果不其然,洛水已经走了,山鸡也没了,地上只留着一些鸡骨头,颇有些惨淡。
这一下下,鸡崽子们眼泪更是落得轻快。凰笙又忍不住心软,于是乎,这天她回去见九卿的时候,带着一窝的小山鸡精。
小山鸡精都撒欢似的跑进院子里,折了九卿好几朵优昙花,散了几粒棋子,总之呢,凰笙很是后悔自己这一下子的心软。
经山鸡这一件悲痛事件的提醒,凰笙总算后知后觉地想到,九卿安道理还应两月以后才可出关。如今这般强行出关,不晓得他的旧疾是如何了。
凰笙回去问的时候,九卿正喝着茶水,她问,便漫不经心地回她一句,已经无事了。
许是与九卿在一起以后,他一直护着她,所以九卿说什么,凰笙都很相信。因为,他是帝君,总归是无所不能的。
可殊不知,便是神,也有躲不过去的劫。而凰笙也是在日后才晓得,当初九卿说的旧疾是神魔之间才出现的心障。
基于洛水事件以后,九卿虽没有多说什么,但看他总将一些提升法术的书籍放于凰笙面前。凰笙明白,他这是怕了。
凰笙曾听闻,一个人的强大,在于无所畏惧,可一旦有了软肋,即便那人再强大,也有了破解之法。凰笙觉得,她便是九卿的一道软肋。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凰笙终归没有同九卿道,洛水曾给她看的凰瑶丹青,即便这就像是一根刺,埋藏在凰笙的心里。
也托洛水事件,凰笙与九卿的感情一直在升温,已然到了能唤娘子夫君的程度。两人总如胶似漆,不能分开。
百年恍若眼前一过,一日,凰笙在后山捣鼓九卿埋藏的碧芳酒时,竟发现一团黄色的光晕。她感知到那东西冰冷的触感,有些好奇的拿了出来看,原是一观尘镜。
凰笙瞅着这观尘镜开心不已。在天之海固然有九卿在,但偶尔有些寂寞,凰笙曾同九卿道,“能不能拿出观尘镜,好让她看看人间乐趣。”
九卿说找不到了。
原来是不小心掉到这里面了。
凰笙想来无事,便拿着观尘镜看,左右一晃,便晃到了东海海底。
只是奇怪的很,凰笙转了好几轮都没瞧见漫漫和宋玦。凰笙觉得不应该,第二日,第三日继续找,依旧是找不到。
直到第四日了,凰笙在当年宋玦为漫漫变法术的地方寻到了宋玦的身影,但却只有宋玦一人。
画面一晃,晃到了宋玦旁,只见一壶酒一盏杯,几盘剥得很干净的山核桃,而再旁边,立着墓碑,上头写着,爱妻漫漫之墓。
凰笙觉得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她呆呆抓着观尘镜,觉得一定是在做梦,她睁开眼睛又闭上眼睛,始终挥之不去的是宋玦孤独又寂寞的眼神。
她紧紧闭着眼睛,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此刻,门被推开,有脚步渐进,九卿轻声唤,“凰儿。”凰笙没一点准备,惊得跳了起来,只见九卿笑着走了过来。
凰笙不知为什么,竟将那观尘镜往身上一藏,潜意识里就觉得不能被九卿知晓了这件事情。
九卿见她呆呆傻傻,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在做什么?我唤你,为何不吱声?”
凰笙咬着唇,“我,我在想,人间如今应当是上元佳节,许久没有去走走了。”她胡乱邹了个理由,连抬起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九卿轻声道,“凰儿,这不是一件难的事情。你想去哪儿,我都能带你去,外面并非只住在天之海。”
她小心翼翼道,“我以为,你会觉得心烦。”
九卿皱了眉,拂过她的发,“你的事情,我怎么会心烦?“
凰笙一边紧张地握住衣袖,一边打了一个哈欠。
九卿笑笑,“很困?那你休息吧。”
她点了点头。
凰笙远远地望着九卿离去的背影,听到他很是贴心地帮她阖上房门,转身时,带着几分淡笑。
凰笙站起身来,上了床,拿出藏着的观尘镜。镜子里的景象已经变了一轮,已经换到了当初七七死去的那几日。
镜子里,玄禾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抱着一堆白骨游走在凄清的雨夜之中,一路上不知道被多少人指指点点。而后发生的一切,却并有着当年凰笙不知晓的一面。
绕过几重庭院,无根水越下越大,茫茫雨幕中,却有一人身袭白衣,神色淡淡。
玄禾上前,抬起头认真望着九卿,“帝君,七七的元丹可在你身上?”
九卿偏过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玄禾,“嗯”了一声。
玄禾黯淡的眼眸望向他,隐忍道,“帝君,这世间万事左右都逃不过你的掌控,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我不知,七七的内丹与帝君是何用处?可不论如何,七七,她是我的执念。帝君可否将那内丹还我,我才可发动捕凝复魂的大佛咒,让她重生。
九卿抬起清冷的眼,坐上亭子中的玉石座,淡淡道,“这东西,我不能还给你。七七是你执念,凰瑶却是我的。元丹是用来救凰瑶的。”
“噗嗤”一声,却是玄禾吐出了一口鲜血,那血更像是吐在了凰笙的心间上,若刀锥一样疼痛。
九卿漫不经心道,“所谓佛,又如何,你救得了天下,却永远留不住自己最爱的人。”
“这是你自己篡改的天命,难道你改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
他不言语,却固执地很,一双从未跪过的双膝落地,“帝君,我只想要七七的元丹。”
九卿回答地很快,“我拒绝。”
玄禾原本如玉般温润的眼黯淡冰冷,“帝君,这世间万物何其多元丹,为何偏偏要上七七的?我不知道凰瑶上神用了其他元丹当是怎么样,只是,七七若是没有这个元丹,怕是永无轮回的可能。”
“那你便当我执意要这颗元丹吧。玄禾,我无能无力。”
执意不愿,便任由灰飞烟灭。
九卿问过凰笙,“凰儿,我这个神是不是很不称职,太自私了些?”
她弯了弯眉眼,“怎么会,我觉得这样才好。”
原,所谓的自私指的是这个。
凰笙恍若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她靠在床上,脑子里的血液也流的不顺畅,胸口中仿佛有一口气,狠狠地闷着。
洛水曾将那副丹青给她看,与她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九卿同玄禾说,凰瑶是我执念。
她喃喃道,那她呢?她当是如何?
从月老殿到人间,从天庭到天之海。晓得他喜静,爱下棋看书;才学渊博,音律兵法皆是精通;喜欢自己制酒,却不爱饮酒。同他相处近一百年的时间里,了解了他的所有,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心里藏着的人始终不是她,而是凰瑶。那些所谓的温柔以待不过都是虚情假意么?
可,九卿,不过是一张一样的皮相,你究竟图的是什么?
凰笙心中打了一个寒颤,茌茌、漫漫、七七,那么最后是她么?、
她推开房间的门,庭院里,从七七那边带来的木芙蓉正开得旺盛,紫色的,大朵大朵。她细细看,那花瓣繁丽又复杂,丝丝卷舒,竟像那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
九卿立在大团紫色木芙蓉前,背后是红的像泼墨的晚霞,风吹拂过,九卿身后的花也跟着微微颤动,他漆黑的眼眸,明明美得不可思议,可她觉得如此扭曲。
她素白的脸又一瞬间的苍白,心底波涛翻涌。
半晌,无数木芙蓉飘飞,他才缓缓开口,“凰儿,你都知道了么?”
凰笙一怔,再抬头,九卿正噙着笑,深深望着她。
她从未有一刻,觉得仙气萦绕的天之海,竟然像一个地狱一般,令她起了一身的冷意。
凰笙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九卿问的是什么问题,呆呆地张了张嘴,“九卿,为什么要害死她们?”
凰笙看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像一个傻子般站在对面。
凰笙闭上眼,吸了一口气,再问,“九卿,为何要害死她们?”
“因为,我想要凰瑶回来。”九卿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清冷。可平素,她总能从他寡淡的话语里听出几分宠溺,今日,却没有一丝一毫。
心像是被谁,扯开了一个巨大的洞,连带着一点一点都沉了下去。
茌茌也好,漫漫也好,七七也罢了,他当时的尽心尽力都是装的。可她又有什么好怪的呢?在一起那么久,她没有看透过他的心。即便是洛水告诉她真相的,她依旧像是一个粉饰太平的人。
傻傻的认为,只要是他说的,便要相信。爱人之间有多少都是因为误会才会分开。
可殊不知,她才是最错的一个人。
她的一厢情愿,到底害惨了她,如今心痛至厮,又能怪得了谁?
凰笙抬起头,透过晚霞迷离的光线,望着九卿绝美的脸。她见他终是挪动了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走来。
而凰笙没忍住,眼眶中落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就在九卿伸手要抓住她之际,落荒而逃。
凰笙逃回房间之后,就生了一场病。期间,九卿喂她吃了药,还在这院子里设下了结界,就是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凰笙淡淡看着他的动作,手指紧紧地攀着床,指甲都要泛出青白。
“你想要囚禁我?”凰笙挣扎着起来,“为什么要这样,我又做错了什么?我不是凰瑶,你看清楚了!”
九卿没有像往常那般哄着她,语气淡淡道,“你就是她,她就是你!”
“不,我不是。”凰笙只觉心中被一阵冰冷的水浇灌,蔓延过四肢,说不出的冰凉。
“凰儿,别闹了。你应该休息了。”他的话里透着无尽的无奈。凰笙却在里面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是了,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他从来都是“凰儿,凰儿”的唤她,为什么从没有喊过她阿笙?
凰笙想起洛水给她看的那幅丹青。她这一刻突然厌恶起自己的好记性。因为画中仙子般女子的裙裾下面正写着两个字:凰儿。
凰笙的手颤了颤,“我不想计较我们之间的事情了。可,九卿,你看看清楚,我并非是凰瑶,我是凰笙。”
九卿面色平静,眼中像是藏着一片冰凉,“我是不会弄错的。”
凰笙讷讷,“好,你不信,那这样你总该信了吧。”说罢,她举起一把剪子,将那白瓷一般的脸蛋划出一道长长的印子,一瞬间,红色的血珠就溢了出来。
这一刻,凰笙明显感觉到九卿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可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只是加快脚步走到她面前,用手帕盖住了那受伤的脸蛋。
凰笙一下子抓住他的衣衫,像是哀求般同他道,“九卿,这太痛苦了。起初我不晓得还好,如今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替身,我很痛苦,真的很痛苦,你让我回天庭吧。”
九卿摇摇头,“我不会让你离开的,到死,你都要陪着我。我再也不会同你分离。”
傍晚的时候,他端着吃的拿给凰笙。凰笙发了脾气,将那些菜全部都打翻了。九卿便蹲下身子,把碎片都捡了起来,并嘱咐她别赤着家走路。看起来像是一个没脾气的人,这样子哪里还有初见时帝君的模样。
而九卿没有过多久,又送来一桌子的菜。依旧是还脾气地装了饭,拿到面前给她。
凰笙狠了心,还是将那饭菜都给扔了,坐在椅子上就那么赌气地样子。
九卿没吭声,依旧将那些东西给收拾了。
微光中,凰笙见他背过身,一身素白的衣,背影落寞寂寥。有一瞬,她甚至谋了心思,当做替身也好啊,不让她晓得多好。可事情的发展并非如掌控在手中的线,可以随意的揉搓。
凰笙想,她破罐子破摔,九卿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只是这一次,虽然久了些,九卿依旧是端了饭菜进来。
他低头凝着一脸失魂落魄的她,轻声道,“吃饭了,凰儿。”
凰笙强忍着要汹涌的磊说,嘲讽道,“不过就是一张皮相,你就已经能做到这个地步,若是凰瑶真的出现在这里,你当如何?你真的别企图对我好,来磨灭你做过的事情。我不会原谅你,死都不会!你若想要关着我,你便看着我去死吧!”
“我答应你。”他拭去凰笙眼角的眼泪,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你把饭吃了,我便将那结界给扯了。从此天涯海角,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会拦着你。只是在那之前,把脸上的伤养好。”
凰笙听罢,身子狠狠一颤,眼盯着自己的鞋尖。
他能放自己走了,就那么轻易的答应了。明明是自己所求的,可是心里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九卿看她呆呆立在原地,拦腰将她抱到桌前。拿了筷子给她,又装了饭。
凰笙木然地吃着饭,九卿却只是看着她。
无言间,总算结束了这顿饭。九卿离身时,凰笙喊住他问,“你刚刚答应的,作数么?”
九卿背着身子,她看不清他如今的模样,只听得他嗯了一声,握紧的手指,关节都泛着青。
......
凰笙躺在床上,她脸上的伤好的很快,只剩下一点点淡淡的伤疤就快好了。而昨日,九卿终是将那道结界给扯了。
他进来屋子的时候,半天没有说话,直到凰笙忍不住打破平静,“结界开了,那我明儿就走了。”
九卿嗯了一声,抬起手时,似乎是想要抚摸她的脸庞。
凰笙处于本能,潜意识地躲过了,抬眸间,望见他眼中流露出的受伤。只是他隐藏的很好,只一瞬间就将那份痛苦遮盖了起来,语气淡淡道,“出去了以后,莫要回来了。我怕我忍不住......”他没把话说完,人就跟着咳嗽起来,像是怎么也止不住。
“你......”凰笙皱着眉,“你的旧疾是不是还没有好?”
“若是我说没有,你会为了心疼我,留下来么?”
凰笙没回答。
他浅淡一笑,“即便是再麻烦的病,与我也没什么。我本就是寿与天齐的。”
九卿说着,靠近了她几分,伸手时,握住她的手,紧紧扣在一起。
凰笙有些挣扎。
他沙哑着嗓音道,“别动,就一会儿,最后一次。”
窗外,风轻吹,紫色木芙蓉散落一地。
他闭着眼睛,吻上凰笙的唇。她感受到有一丝凉凉的水,低落在脸上。
终于他起身离开,轻声道:“凰儿,你自由了。”
九卿快步走出房间,一路忍着咳嗽,终是走过转角,再也没忍住,重重咳嗽起来。转角的门缝里,小金蛇刺溜溜游了出来,嘴中叼着一块方巾递给他。
九卿道,“她从前性子便单纯,好在法术高,如今,连法术也不济。你跟在她身后,照应着她。”
“我才不去,你去。”
九卿低声道,“可她怕我。”
凰笙离开的那天,终年四季如春的天之海居然下起了一场大雪。簌簌雪花从天上飘落,飘飘忽忽地摇晃进水池里,立马化得连一丝痕迹都没有。
万籁俱寂中,忽地“啪嗒”一声,却是厚重的积雪将那菩提树压弯了枝桠。
凰笙在岸边站定,河对面,九卿撑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他的眼眸漆黑如深潭,身着一身月白色的仙袍,仿佛要与这天地融为一体。
寂静空旷里,凰笙竟然还有心思去看那把素伞,紫竹柄,八十四骨伞,看起来真是一把好伞。
可这样好的伞,这样好的人,却抵挡不住冷风吹。即便是凰笙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凰笙的眼睛依然能看清,九卿如今的唇是有多惨白,她从未看过这样脆弱的九卿。
可惜,这些都不是她应该关心的事了。
凰笙深吸一口气,背过身离开。
任凭谁又会想到呢?
如此淡薄冷清的帝君,有一日会去算计那么多人。以一把感情的利剑,轻轻松松刺穿每个痴情女子的心脏。
“凰儿。”九卿的声音隔着河岸传来。
凰笙没回过头,任凭细雪拂过脸庞。
凰笙想,倘若有机会让嘴角重新选择,也许在走上天庭的那一刻,天帝问她想要去哪里当差时,她不会那么傻傻地选择月老殿。那样,她就不会爱上九卿,傻傻地当了一个人的替身那么久。
走出天之海,凰笙有些浑浑噩噩,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而平素不爱穿鞋的陋习导致她今天出来是赤着脚的。她踩在覆盖着薄雪的地面上,一阵冰冷刺骨。
凰笙在漫无目的地行走了三天三夜以后,看到了一处村子,上头写着芦花村。
凰笙挺喜欢这里的,虽然它没有天之海美,但人们日出而做日落而归的生活状态很令凰笙欣赏。最要紧的是,芦花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芦花鸡。
凰笙想就是为了这几只鸡,她也是可以在芦花村长久的呆着的。
凰笙跟着芦花村的村民干活,学做搭竹屋,学着种点菜。从前没学过这类东西,从头学起还是很辛苦的,即便有点儿法术,哎,其实也不大顶用。饭照旧烧糊了,菜总是炒焦,唔,养的猪崽子为什么总是不长个头。
可,有一天,凰笙发现,如今的自己已经累到没有空再去想九卿的时候,她看着夕阳的微光潋滟,吃着半生不熟的饭,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只是,凰笙从离开天之海以后,总是时不时的头疼,脑海中,会出现一些零星的片段。
这些片段残缺的很,连点儿前因后果都没有,凰笙看着其中几幅场景,只觉得作为旁人,心就闷闷的。
诚然她好奇心重,但既然是不怎么令人开心的记忆,去计较它如何。凰笙觉得,还是想想明儿怎么帮李老头家的老实儿子问问隔壁家的翠花大闺女乐不乐意同他好吧。
凰笙将蹭破了皮的手指用破布条缠了缠,抚了抚疼的厉害的额头,往揉着头,边往床边走。
她还没来得及上床,眼前就一片黑,头疼得越发厉害起来。凰笙伸出手跌跌撞撞地往前摸索,只摸到一处冷冰冰的东西。她心想保不齐是自己随地乱丢的铁楸之类的,捡起来了,随手一扔。
也不知是不是幻听,凰笙竟然听到那东西一声闷哼。
她继续摸着往前也,没注意自己踩着了什么,只是整个人身子一软,竟是起不来了。
凰笙原想,这一次头疼应当与从前一样,过了那个劲就好了。只是,这一次,脑袋疼得钻厉害,像是谁人拿出一把尖锐的匕首,将脑子里搅了个够。
如此折腾到天明,凰笙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自己的体内。五感渐渐模糊,疼痛也变得不再那么强烈。恍惚中,凰笙半眯着眼睛,看到一团黑色浅近。
她试图抬起手,抹一抹自己的眼睛,可凰笙已然没有半分力气,整个人疼的像个孩子似的缩成了一团。
那黑色的影子浅浅靠近,从凰笙的手挽处呲溜溜游了上去,乖巧听话地盘成一个圈,紧紧贴在凰笙身上。那触感不同于人,丝丝凉凉,令人很是好受。一时间,凰笙觉得身上的疼又奇迹般的消失了许多。
她拼命想睁开眼睛瞧瞧那是什么东西,张了张嘴却是吐出了一口鲜血。
凰笙在彻底晕死过去前,眯着眼睛,望着手中的黑影,道,“巫婆?你不在东西海底呆着,泡这儿来做什么?”
盘在凰笙身上的小金蛇听着她熟悉的声音,堪堪回忆起过去的总总。
那时候,她还不是巫婆,恍然间却也已经过去万年光阴。那时,她尚且年幼,三界之间虽已经达到某种制约平衡,但局部的斗争依旧存在。
而有一年,因为人间征战四起,死去士兵凝结的怨气吸引了无数魔头。那一年爆发的仙魔大战,是小金蛇记忆里所见过最惨烈的大战。这些有些年头的魔头原本就脾气暴躁,加之戾气,失去常性,越发不可收拾。
那便是小金蛇第一次见到凰瑶。这个传闻中强大的神,赤脚从一条应龙身上跃下,手中执着一把人象牙柄宫扇,眼神清冽又淡漠。
她赤足踏过无数魔头的尸体,细白脚踝处一条银链子,行走时,一路细微的铃铛响。
小金蛇曾见过不少强大的魔女妖物,却没有谁如凰瑶一般,冷凝间,睥睨万物,宛若草芥。
而后,这场战斗中,最为厉害的魔头竟使出上古咒怨,似想用封印困住凰瑶再将她毙命。可也不知,凰瑶用了什么法子,只是顿住了脚步,浓丽的眉眼间露出疑惑的神色,“你这可是被人框了去,这玩意可不是什么咒怨。”她唇间抿出一丝笑,不过是抬手间,一刀落下,魔头的脑袋滚到了她的细白的脚下,将那银色的链子染红。
偌大的林子,原还是一片肃杀,此时却比往日还要宁静,再未有人再敢上前一步。
而彼时,小金蛇正好被她捡起,阳光下瞧了一眼金光闪闪的她,“唔”了一声,“还有这个色儿的蛇,有趣,就当捡个战利品回去了。”
小金蛇挣扎了一番,却呕不过她,从此只好成为一条跟在凰瑶身旁的贪吃蛇。
便也是那时的相处,小金蛇才知,凰瑶并非多么冷清的神,她冷淡的做派不过是表面上的模样,实际上是懒洋洋的主。
日子过得久远些,小金蛇已经被点拨到能开口说话。银色月光下,凰瑶总是躺在塌上,轻声念,“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
这便是凰瑶教她的第一首诗。
凰笙在月色中低低闷哼,小金蛇望着她紧紧皱着的眉眼,那溢出汗水侧脸,让原本绝色的脸庞染上一层光晕。
一时间,小金蛇心间被抖搂了月下的记忆。
“凰瑶,怎么不读了”
“唔。”她偏过头,“累了。”又招手,“过来。”
小金蛇不甘心地爬啊爬过来。
“你身上真凉快,陪着我睡会。”
“你你你怎么老是这样!”
“闭嘴。小心我把你扔回林子去,叫你成为魔物嘴里的盘中餐!”
“强盗!”
她闭上眼,轻笑一声,”你才知道啊。“
等凰笙再次醒来的时候,鼻口之间都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她见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有半刻茫然。
昨日的疼痛折腾着凰笙没半分力气,咬着牙攀着床起来之时,身上咕噜噜落下一条金晃晃的东西。
凰笙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提起来一瞧,竟是一条小金蛇,还以为是昨个自己在做梦呢。她仔细一瞧,真是有趣,这蛇居然同东西海底的那条大金龙一模一样。
凰笙将她提着,远远凝着她问:“巫婆,你怎么成了这个模样?”
小金蛇折腾了一下自己的小身躯,无精打采道:“老娘好歹给你止了疼,你就那么提着我!”
凰笙哦了一声,十分妥帖的松开了手,“那我松开了。”
小金蛇对突如其来的松手一愣,后知后觉的瞪大眼睛,激愤道,“你……你,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凰笙淡淡截过她的话,“不是你说提着难受吗?”
小金蛇又恨又怨地小尾巴道,“我要吃了你!”
凰笙抬眸瞅着她,再道,“你省省吧,九卿早同我说过,你是水性的,到了陆地能有什么法力。”她提了提她的小尾巴,“比起大金龙,你这个样子好看多了。”
小金蛇显然像是被气得不轻,忿然扭头便走了。只是没走几步,又呲溜溜游了回来,急急道,“快走!那魔头来了!”话音刚落,视线里出现一双紫色蝴蝶落花鞋。
洛水微抿着唇,着一身紫色衣,渐渐出现在凰笙面前。
洛水还若之前那般,一出现就是轻声笑,举手投足的端庄优雅。不得不说,比之一个魔头,她的姿容更合适做个仙子。
她靠近凰笙,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道,“小凤凰,上回没取成你心头血,这回继续!”
小金蛇心蹦得紧紧的,金色的蛇身上,居然溢出湿漉漉的水分,“洛水,若今日你敢伤她半分,我必找上九卿,让你堕入万劫不复!”
洛水冷笑一声,眼眸里含着几分冷意,“四脚蛇,劝你别多管闲事。”她一脚踩上她的尾巴,“你想去找九卿,你说你是活着去还是死了去?”
凰笙无法形容自己看到这一幕的震惊,似乎是积雪压到了最后一根树枝桠,那些原先模模糊糊的记忆如雾中冷月,蓦然被拨开。
正在凰笙愣神之际,洛水加重了力道,卡住凰笙的脖子,轻轻一抬,就将她提离了地面。
寇色的指甲蓦地变长,指尖轻轻松松刺穿她的肉。
凰笙望见她转动另一只手,先前被九卿砍下了,如今她在哪上面居然装了一只蝎子,道不出的毛骨悚然。
小金蛇勉强恢复了她的人形,许是法力不足,只能化成老人家。她抬起金色拐杖,似乎是想念出什么咒语,洛水却不待她开口,强大的魔性以压迫性的掌力一把打在小金蛇背上。小金蛇恍似一片枯黄的叶,无声无息地落地,她偏过头来时,口中鲜血淋漓,极度血腥可怖。
一刹那间,凰笙的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那些不愿意记起的,令人痛苦的记忆回归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