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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言搬来周闻家约莫有十天了,除了对“上下二十一层所需时间”以及“等电梯好久”有所不适,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
虽说周闻家有三个卧室加客房,她还是铁着面把自己的床上四件套放到了单独的房间内。可每天早上醒来,不是她被抱到了他床上,就是他恬不知耻地睡到了她身边。过了几天,她干脆把枕头搬到了他床上,腿一蹬伸到他肚子上,把他当取暖抱枕用。
周闻一直以来都有早起的习惯,生物钟自带闹铃,每天赶着日出醒来,把她的手机拿到客厅,铃声一响就关掉,掐着时间点再喊她起来,让她每天多睡那么一二十分钟。
周六,阴天,天空中飘着点雨花儿。
沈清言腿搁在沙发上捧着笔记本,喝了口茶,漫不经心说:“李承天说是有空,他和姐姐一起来。”
“谁?”周闻切菜的身影一顿,声音一沉,回过身看她。
她抬眸:“李承天,和他姐。”
他不说话。
沈清言放下笔记本,走近看他的神情,能猜出个八|九分,摆了摆手:“你真的别多想,他和他姐姐怎么说都帮了我很多。工作上的事,生活上的事。我刚去美国那会儿,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没他们会很不方便的。于情于理都是要请的。”
他恩了一声,没有否认,湿漉漉的手扶上菜梗,继续切。
“你没生气吧?”她侧头从下往上打量他的表情。
“没有。”他视线移到她脸上,轻笑,“是该谢谢他们帮我照顾了这么久。”
这句话无疑是在宣誓主权。
沈清言话在喉头哽了一下,转身坐会沙发,声音霎时间被拉得远了些。只听她用清汤寡水般的声音说:“大学同学的……有联系方式的我都请了,老师也是。来不来就不知道了。你给我的名单你记得看下有没有遗漏的,毕竟大三大四的时候我不在。”
周闻搁下案板,冲洗了手上沾着的菜液,走到桌边挑挑拣拣,从一堆喜庆的请帖里抽出了蔡诚轩的扔到了垃圾桶里。抬眼看到她讷讷的神情,只听她张口说:“我给忘了……照着班级名单就抄了一份。其实他来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话说到一半,咽了回去,看到周闻严肃的表情,话锋一转。
“他不来才好,清静。”
印了他们两个大头照的请帖裹着红色的嫁衣翩翩飞到一个个人家中。不出意料,林沐沐收到后,第一时间给她打了一通电话,约她见面,借的单身派对之名。沈清言一字一顿纠正了她的说法,大意是他们已经领过证了,单身一词的形容不太合适。但还是会见她一面,约在一起喝个下午茶即可。
虽然事情繁多,琐事不断,但也许是因为嫁娶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喜乐的仪式,临近婚礼,她心底波澜不惊的湖面也不禁飘过桃花瓣,悸动,兴奋,连带着心情都雀跃了。
她把车停在步行街门口,米色的围巾顺着自己的脖颈绕了三圈,悠然自得地往咖啡馆散步而去。
时隔很久,沈清言才有这样的闲心去看街道人文。小孩打闹着穿过人群,吹糖人的老艺人手法娴熟,看着糖丝变戏法似的成了活灵活现的动物。
踩着双帆布鞋,顶着太阳,却还是觉得凉意透到了脚尖。
推门紧到咖啡馆里,冲眼就看见了穿着一身嫩黄色高领毛衣的林沐沐,她时不时往门这儿张望,瞧见她了就开心地招了招手。沈清言提起嘴角走近,发现暗红色的桌上已经零星摆了几个精致的点心。
她刚坐下,垫子还是冷的,踢踏的高跟鞋声逼近,停在桌边,她顺势抬头看去,有点印象,是“听说”栏目组的主持人叶岚倩,林沐沐的同事。
原以为的两人行,莫名其妙地成了三人,沈清言还是有些不悦的。不是说对叶岚倩有不好印象,而是并不想在没有被告知的情况见不认识的人,更何况还是电视台的人。托远成的福,她对娱乐、新闻这块有些反感,总觉得身上的汗毛都能竖起来防着他们窥探*。
林沐沐扬了扬下巴,摆出得意的小表情对着叶岚倩说:“我说吧,我认识周闻老婆,而且可漂亮了!”
叶岚倩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沈清言,背脊挺得很直,一身打扮很知性,斜搭在一侧的长发打理得甚好。她嗓音很细,说:“真好看。”伸出手,“沈小姐,我是叶岚倩,听说栏目组的主持人。”
“你好。”沈清言握手回应。
“我看网上说沈小姐是个大才女,所以有些兴趣。不瞒你说,我除了‘听说’,还是另一个节目的主持人,大致是邀请一些名人夫妇一起参与一些游戏,所以,想问问沈小姐有没有兴趣和周总一起加入?”
沈小姐,周总。称呼还真是考究。
沈清言如是想。
她微抿了抿嘴,不失礼节地一笑:“我们不是什么名人,叶小姐还是另找他人吧。”
叶岚倩大约是猜到她的顾忌,说:“不用担心,这只是我们省里的一档小节目,大众最近挺喜欢周总的。一下子就从黄金单身汉变成了好男人。参加节目也可以给你们不错的回忆不是么?”
“我不太喜欢,如果周闻他想参加,你不妨去问他。”沈清言客气了两声,“今天不是来聊工作的吧?”她转头问林沐沐。
林沐沐略微尴尬地笑了笑,转移话题:“上次我问你你不是说他没结婚吗?怎么一周后就说结了?哦吼,还偷偷瞒着我呢!”她打趣地问道。
叶岚倩遂附和:“是呀,我们以为他还是单身呢,不知道我们多少同事的心都碎了,一个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都说三十岁的成熟男人,果然都有主了啊。”
沈清言眨了眨眼,心里略微觉得有些好笑,面上便也寡淡地提了提嘴角,什么都没说。
后来云里雾里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大多时候都是沈清言对面的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搭着话,偶尔问到她,她就嗯一声,继续望着步行街上的风景。
斜对面是家宠物店。她有点想养只狗或者猫了。
街角是家书店,不知道最近有什么新书。
她这样想着直到谈话结束。
“咋们一起逛会儿街,一会儿一道吃晚饭吧。”她回头听见林沐沐的提议。
“不了,我一会儿还要去接包子呢,他在同学家玩。”
“打个电话叫老公接不就好了。”
沈清言说:“公司有点事,走不开。”
她们正说着就听到身后传来震震的摩托车声。
a城市区已经禁摩托许久,市民通常用电动车代替其出行。摩托一般只能在城乡结合处才有迹可循了,出现在这连自行车都禁止进入的步行街,着实不符。还带着特大的噪音,从大老远开来撇开重重人群疾驶而来,重金属音乐盖过了人群的喧闹声。驾驶的人戴了副墨镜,连头盔都没戴,嘴里叼着根烟,一路骑过去就一路画着一条烟线,闻不惯烟味的路人抱怨声四起。他开得快,几乎不带停顿地穿梭,好几个人来不及闪躲被撞倒在地,指着他的背影骂骂咧咧。
他就这么一路不停歇地疾驰而来,沈清言和林沐沐机警地站到了边上,叶岚倩也还傻愣在原地,眼睛睁得溜圆,脚发麻似的停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眼看着就要撞上,摩托车也丝毫没有改路径的迹象,驾驶员反倒勾唇戏谑一笑,吊儿郎当高呼了句:“美女,闪开!”
沈清言本不想多管闲事,反正横竖这毛头小子也不敢真的撞,可听他这么一吼,有些不确定了,硬了头皮冲到步行街中间,用力拉过她。这毛头小子瞧见了,偏生还朝着两人退的方向侧了侧车头,轮胎不偏不倚地以高速蹭过沈清言的小腿肉,刮下一层皮肉,就看到血先是缓慢溢出伤口,最后淌成一条细细的小溪顺着小腿留下来。
她吃痛呲牙,握着叶岚倩臂膀的手也霎时放开,僵着一条腿,等着痛觉缓过劲来。
她可后悔了,毕竟她是要结婚的人啊。
前头的飞车党还在一路疾行,眼看就要撞上步行街尾端的石像,一个急刹车甩了车人飞出去老远,被边上的人给牵制住了,揉着自己的腿哇哇大叫。摩托车上的音乐还在播放,声音响得地面都震上三震。
“清言,你这腿!我送你去医院!你赶紧打电话给周闻啊!”林沐沐揪心地看着她流着血的小腿,和吓傻了的叶岚倩掺着她往外走,坐进车里,用小围巾裹住了腿就往最近的医院送。
医院里的白墙上闪着红色的字,白天的阳光打在上面,看起来淡了不少。
诊室里站了一排的病号,办公桌上有序的摆了一列的病历本,各自照着顺序。
“这几天别碰水。”医生不咸不淡地叮嘱,指了指她包扎好的腿,眼睛都没瞥一眼,钢笔劲道十足地在病历本上写着潦草字。
沈清言无声地点了头,慢悠悠地把裤腿卷下,厚实的双层裤包着小腿看起来倒也不明显。
她们三个人走出诊室,不紧不慢地穿过长得无尽的走廊,吊瓶盐水小架子咕噜咕噜地转着,交错行进着,护士们手里托着托盘,拿着本子,来来回回,一片忙碌的景象。
“你给周闻打电话了吗?”林沐沐问她。
沈清言顿了顿,撒谎道:“发了短信,他会过来的。”她打量了一眼她们为难的表情,看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先走吧,他一会儿就到,我在这儿坐会儿就行。”
林沐沐迟疑了下,点了点头:“那我们先走了啊。”她戳了戳木讷的叶岚倩。
叶岚倩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把腰弯了三十度:“谢谢沈小姐,要不是你拉开我……”
“嗯,没事,你们先走吧。”
沈清言这人其实没什么耐性,听了一整天叶岚倩的话,对她没有一丁半点的好感,也不会同她假客气,只保持着礼貌的态度提了嘴角,尽友善。
看着两人走出去后,她低头抖了抖自己的腿。
有知觉。
上了点皮肉,没动到筋骨,倒也不碍事。虽然血扒着这层皮肉的边缘在撕咬,疼痛感一阵阵地没有停过,但也不是不能行动。
她走到马路上,风迎着面刮来,纵使艳阳高照,还是吹得她双颊生疼,连忙拉起围巾遮住脸。
今天周闻公司确实有急事,听他说约莫要加班到晚上七八点,所以接不了包子,她也就想当然地不打算打电话给他,打算忍着痛先回家。
她打了辆车回到步行街,慢悠悠地走到自己的车边,提了口气,踩下油门驶上高架。
车里的音乐悠扬,轻缓,她皱着眉把音量加大,让耳朵处在一种被包围的氛围下,用以麻痹自己的痛感。
她这大概算是危险驾驶了,程度不低于酒架。一个是分不清油门刹车,一个是怕万一没力踩下去。
沈清言打了个电话给同学家长,麻烦他们把孩子送到楼底,又同她们寒暄了几句,轻描淡写地说自己腿刚撞了下,不方便走路,又郑重谢过后,返家。
二十一楼,即便是坐着电梯,也显得极为漫长。
她微微瘸着腿走出电梯,沈卓皱着眉扯了扯她的衣角问她怎么回事。
“被刮了下,不碍事。”
沈卓在同学家是吃了晚饭的,可她从那顿并不怎么样的下午茶后就一直饿着肚子,但也懒得动,又因为腿不能碰水,只得叮嘱沈卓回自己房间看书,自己则裹着一身脏衣服倒在沙发上。
挂钟滴答滴答,时针分针沿着圆盘缓缓移动。
周闻推开门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四十五的光景,一抬眼就看到睡在沙发上的沈清言,她小臂搁在眼睛上方挡着光,呼吸平稳。他微微蹙起眉头,看到她沿着沙发挂下来的小腿,有点肿,即便是穿了较厚的裤子,还是肿了些。
他走到墙边,把大吊灯关了,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小台灯,缓和了室内过亮的光线,单膝跪在沙发前,手臂穿过她背脊和沙发间的缝隙把她轻轻扶正。脸孔凑到她的耳边,用低沉沙哑的嗓音轻声细语喊她的名字。
“言言,醒醒。”
沈卓听到了动静,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和周闻打招呼:“爸爸。妈妈腿受伤了。”
“嗯好,”他应声,“你继续看书,我照顾一下妈妈。”
他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却有一窜火苗。
沈清言缓悠悠地睁开眼,认清了他阴沉下来的脸,用手揉了揉眼睛,张口就是一句:“周闻,我饿。”
“还没吃饭?”他语气不大好,有点闷。
“恩。”
他一边扶正她的坐姿,一边明知故问:“为什么不烧?”
她斟酌了下用词说:“脚受伤了,我就有点犯懒,不太想动,就睡了会儿。你不是免费大厨吗,就等你回来呗。”
周闻小心翼翼卷起她的裤腿,看到缠着纱布的小腿,挑起一边的眉毛看她:“怎么受的伤?不是和同学吃饭么?”
沈清言伸出两根手指,在空气里比划:“就走在步行街上,有个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把摩托车开进来了。然后沐沐带的同事没跑开,我去拉了把,刮到了点。这几天不能碰水就是了。”
周闻沉着脸听,点了点头,手伸到她腰上,自然的把裤子解开,挑了挑眉,轻车熟路地把外裤褪下,拿了床被子盖在她腿上。
“先喂饱。”
这三个字,听着挺怪异的。
沈清言窝在被子里,看他挽起袖口,背对着她切菜翻炒,盛盘,上菜,一气呵成。菜虽简单,炒饭、蛋汤、荤素掺半的小菜,她吃得倒是津津有味。
周闻坐在她边上一动不动地看她吃饭。
“你怎么回来的?”
她抬起眼:“开车。”
眼皮跳了跳。
“开车?”他反问。
“我总不能把车就留在步行街那儿吧。”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你不是要公司忙吗?不是说有重要会议吗?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打断你。你看你忙完都快八点才回家的。”她说这话的意思是想突出他公司事很忙,所以她不想打扰他。听到他耳朵里,就成了她嗷嗷待哺饿着肚子等他到了八点。
“不是什么大事?”他平淡地重复了她的话,起身收拾碗筷,放到水槽里。
“恩。”
他洗了手,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仰头的她,神情间有些生气。
“什么才叫做大事?”
她怔住,感觉到他的愤怒,虽然不是对着她撒的,可还是愣了愣。
“是不是要等到医院打电话给我了,才叫大事?你觉得你用受伤的腿开车很独立坚强了是不是?”
她一听,眼睛有些红。什么叫很独立坚强了?说得好像她是为了逞强而逞强一样。
“你就是为了逞强在逞强!沈清言。我烦请你以后不管我有多忙,都先打个电话告诉我,不要自己在那边判断。也不永远不要拿公司的事来和你比,没有可比性。你最重要!”他微微瞪着眼,“沈清言,你能不能记住,你结婚了?我们现在三个人是一体?”
“你能不能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美国或者哪里,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有我?”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太亏欠你。
——感觉自己不被需要。
——害怕我什么都不知道,害怕你会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