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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淑华被诊断为晚期的宫颈癌,已经没多长的日子了。
直到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纪莫才知道,原来陈淑华一直没有离开祈海市。
邓洁丽和纪成强是随纪莫和孙瑜绅坐了一天的车赶回到祈海市,到了祈海,邓洁丽和纪成强就和纪莫直接去了医院。
陈淑华住在重症监护室里,看上去很不好。
孙瑜绅带着纪莫找到了陈淑华的主治医生,从医生那了解到了陈淑华的病情,邓洁丽没有随她进去,而是由纪成强陪着站在医院的走廊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邓洁丽的心里第一次感觉到了煎熬。
和陈淑华恩恩怨怨几十年,从上一辈就开始,到现在,牵连了纪莫和陈睿之间的感情,回想前几年做过的那些事,邓洁丽觉得,在生死面前,一切都不重要了。
纪莫和孙瑜绅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两个人的脸上都是一脸严肃。
纪成强赶紧上去问纪莫,“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纪莫没说话,孙瑜绅安慰了几句。“叔叔,你和阿姨待会儿可以进去看看她。”
邓洁丽站在纪成强身后,一半身子被影子笼罩,走廊的照明灯只照亮她半个身影。
纪莫几步走去,看着母亲。
“妈,你想去看看她吗?”
邓洁丽已经年过五十,岁月的痕迹很清楚的体现在她的脸上。
皮肤松弛,眼袋明显,法令纹深深地印在鼻翼下方。
她抬起头,看着纪莫。
“她愿意见我吗?”
纪莫抿起唇,说:“陈阿姨在昏迷前告诉医生打我的电话,希望能见你。”
邓洁丽双手紧紧绞住自己胸前的围巾,纪莫看到母亲的潸然泪下,那泪水带着深深的悔意。
纪成强拥抱住她,看向孙瑜绅和纪莫。“病情很严重吗?”
孙瑜绅沉默地颔首。
纪成强叹了口气,不知是因为他的叹气还是因为孙瑜绅的默认,邓洁丽在纪成强怀里哭了出来。
纪成强拍拍自己老伴的肩膀,对纪莫说:“你们安排一下吧,让你妈见见她。”
“好,我去安排。”孙瑜绅点头,然后看向纪莫。
纪莫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看着地面,眼神淡漠。
——
陈淑华的病房最后是邓洁丽自己进去的。
纪成强没有进去,纪莫也没有进去,邓洁丽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进去之前,回头望了一眼纪成强。
纪成强鼓励一般朝她挥挥手,邓洁丽眼眶里瞬间充盈了泪水。
纪莫一直站在病房走廊的窗户前,站在那望着窗外。
孙瑜绅走到纪成强身边,对纪成强说:“叔叔,您累不累,用不用先去歇一歇,我安排了地方。”
纪成强抬头看一眼女儿,纪莫依然望着窗外没有动。
他点点头,“也好,这身子的确是老了,经不住这么折腾了。”
孙瑜绅扶着纪成强从椅子上起来,纪成强走之前,拍拍孙瑜绅的胳膊。
“帮我好好照顾纪莫。我这个女儿,就交给你了。”
这不仅仅是一句简单的委托,更是一个父亲亲手把自己女儿交给一个男人的嘱托,是一个不小的责任。
孙瑜绅紧紧扶着纪成强,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沉甸甸。
“谢谢您叔叔,肯相信我。”
“叔叔活了这么多年,看人很准的,只要心里有我女儿,叔叔和阿姨就谢谢你。”
“叔叔…”孙瑜绅回头望了一眼窗前那个纤瘦的背影,她的每个举动每个表情,他都能感觉到她的心情。
“纪莫是我一辈子的承诺和责任。”
**
纪成强被孙瑜绅安排去休息,纪莫一个人在病房外等邓洁丽。
孙瑜绅和纪成强走后没多久,纪莫就去了洗手间,待在里面将近半个多小时,直到把身上的烟都抽完,她才出来。
出来的时候,孙瑜绅正好从走廊的一头走过来。
他换了一身白打怪,双手插在外套兜里。
看到纪莫,孙瑜绅微笑。“要不要吃些东西?”
纪莫摇头,“我妈还没出来?”
“出来了,让我送去和叔叔一起休息去了。”
纪莫惊诧地抬头,“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孙瑜绅看着她,说:“就在你躲去洗手间抽烟的时候。”
“我身上有烟味?”
“你说呢?”
纪莫没再说话,孙瑜绅牵住她的手,说:“走,出去走走。”
两个人去了医院后面的花园里,花园里面有个亭子,孙瑜绅带纪莫去里面坐着。
因为天气比较冷,所以花园里的人并不多,只是偶尔能看见几个护士和医生路过,还有一些看上去很健康的患者在来回锻炼身体。
孙瑜绅买了杯热咖啡,递给纪莫,坐在她身边。
“别看他们看上去很精神,可能实际上,患了很严重的疾病。”
“世事无常。”纪莫看着眼前走过的一位患者,说。
孙瑜绅点头道:“人永远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会哪个先来。”
“你说,如果人都是倒着活的,会怎么样?”
吹来一阵风,吹起纪莫额前的几缕发丝。
纪莫的眼神很悠远,语气感叹。
孙瑜绅喝了口咖啡,说:“会珍惜。”
纪莫侧头看着他,孙瑜绅看着纪莫,说:“会加倍珍惜以后会失去的。”
“因为知道了结果,所以会更珍惜曾经的过程?”
“是。也会看透许多事。”
纪莫低头,双手握住热咖啡的瓶罐,垂着眼,什么都没再说。
她不说话,孙瑜绅也不说话,他就这样陪着她坐在亭子里,安静地看着周围的风景和路过的人。
亭子外的不远处是一片树林,天气冷,树叶已经不那么茂盛,但依然生机勃勃。
即使知道不久的将来,树叶将脱落,树枝将枯燥,但当下,依然要茁壮。
生命都在努力创造它的价值,也在努力留下它存在过的痕迹。
半晌,孙瑜绅听到身边的人问。
“我该原谅她吗?”
他说:“她是你的母亲。”
“可她做了害死别人全家的事。”
孙瑜绅看着纪莫,在纪莫的眼中,终于还是显出了决绝的恨意。
孙瑜绅说:“你外公是陈睿外公害死的,你母亲只是为了上一辈的恩怨不让你和陈睿家有联系,她没想过会成这样。”
“但她做了。”
纪莫是眼中布满血丝,她说话的时候嘴角抿紧,幅度不大,孙瑜绅知道,那是痛意的表现。
“纪莫,你刚才说了,如果人倒着活,很多错事都不会去做。”
纪莫看着手里的咖啡罐,咖啡已经渐渐变凉。
“陈叔叔的死可以不愿她,陈阿姨的死也可以不愿她,可……”
“陈睿的死,是因为陈睿自己不足够爱你,和你母亲没有关系!”
纪莫霍然地抬头,孙瑜绅面容平淡地看着她。
“一个男人如果因为外界去自杀,只能说明他胆小懦弱,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如果因为感情而选择自杀,是因为他不够爱那个女人,才会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不去想办法解决问题,而选择逃避,这是在爱你吗?他把一切问题都留给了你自己,没有想过因为这样而会给你带来什么后果,你觉得,陈睿是在爱你吗?”
纪莫在孙瑜绅一连串的疑问和否定中,留下了一直忍着的泪。
几年过去,在所有人都走向成熟之后,每个答案其实都已经心知肚明。
陈睿的确逃避了他们毕业之后的承诺,他逃避了两家两代恩怨,逃避了邓洁丽对他们俩的阻拦。
“他以为他自杀所有事情就会不了了之,可那就是自私!”孙瑜绅没有因为纪莫哭泣而有丝毫软弱,他必须在她的伤口上继续撒盐,必须把她那层结痂亲手撕掉。
疤痕之下的肉已经死了,死肉不切掉,新肉就不会重新生长。
孙瑜绅看着纪莫,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你明明知道答案,却在逃避,当初如果没有你母亲的那通电话或许陈睿不会自杀,可你也知道,这并不代表你们就会在一起。你宁愿相信你母亲是害死陈睿的罪魁祸首,也不愿相信陈睿不爱你的事实,纪莫,你是用活人去给死人替罪!”
“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其实早就知道了一切,只是不愿相信!如果陈睿当初没有自杀,你觉得他母亲就会答应你们的事吗?”
“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纪莫大声地说。
孙瑜绅轻笑一声,“你们不是没有面对过,在高中的时候你们有机会面对,可是呢?陈睿不还是让你一个人去了北京,在你母亲的监视下生活?”
“他有苦衷…”
“苦衷?只要足够爱,什么问题都不会是问题。”
“我不知道。”
纪莫俯下身,将脸埋在自己的双手里。
她没有继续哭泣,但这种绝望远比哭泣来得更加残忍。
孙瑜绅说:“其实,你也并没有那么爱他。你只是不甘而已。”
“我不知道。”
“你一直选择用你母亲当做借口去弥补陈阿姨,可实际上,如果你不是那么想要一个结果,也许你我都知道,陈睿也不会换上抑郁症。”
“我不知道…不知道……”
天气冷了,孙瑜绅把纪莫拥在怀里。他双手环住纪莫的肩,把她的脸从手心里挣脱出来。
他把住她的肩膀,逼着纪莫与他对视。
“纪莫,看着我。”
纪莫的眼中是泪,是过去,是曾经的深深绝念。
“纪莫,你是成年人了,你父母都已经年岁大了,该放下过去,好好孝敬父母,好好的生活了。”
纪莫死死咬住唇,她不想在孙瑜绅面前哭,可眼中的疼让她根本把持不住。
“好了,最后一次,哭吧。”
孙瑜绅不去看纪莫,只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大雁南飞,年轮旋转,时间依然在消逝。
放与不放,只在一念之间。
一个需要走出来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