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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很是热情,把本来要留到过年吃的腊肉都拿了出来招待他们。尽管如此,这顿饭仍然是长安闻所未闻的简陋。凉拌苋菜、清炒腊肉还有几张就着稀粥吃的香椿饼,这些据说还是过年才凑得上的伙食标准。
长安的鼻子不由有些发酸,尽管丝毫没有食欲,但还是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少时的她虽然骄纵,却带着皇族人与生俱来的骄傲,这种骄傲并非是居高临下的傲慢,而是对子民的一种悲悯和责任感,用王青云的话来说,这是一种优秀上位者的天赋。
看她吃得香甜,云起什么也没说,也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却是柔和了起来,隐隐还戴上了几分赞赏和欣慰。
家主看到长安的穿着有些拘谨,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吃。
云起微微打量了她一番,道:“你这样不行,太过打眼,你得把你这身行头换一换。”
为了避免太惹眼,长安出宫前,已经换下了宫装,穿上了颜色极其素淡的衣裳。殊不知,再怎么素淡,那也是御制的锦衣,自然跟民间服饰的料子没法比。
“这已经是我最不起眼的行头了!”长安委屈道。
云起不耐地瞪了她一眼,“此地离市集尚有段距离,这样吧,你先穿我的衣服!”
长安看了看他不知多久没洗过的褴褛衣衫,再瞄了瞄他露着大脚趾的破旧草鞋,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明智的选择没有做声。
云起板着脸看着长安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眼中却是笑意涌动。
“好了,睡吧!”
“哦!”长安看了眼堆满茅草的炕铺,嘟着嘴,不情不愿的答应道。但还是听话的朝着炕铺走了过去。
“等等!谁让你睡那里了!人家大叔大婶年纪那么大了,你也好意思抢他们的炕铺!”云起拍了下长安的脑袋,沉声道。然后指了指已铺好茅草的地面,“这才是我们睡的地方!”
家主忙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哪有让客人打地铺的道理,你们睡这里便是,我跟老婆子去柴房对付一晚也就是了。”
长安皱眉想了想,一字一句道:“大叔,你们家穷的很,我和云起又吃又喝的,已经很不好了。如果再占了你们睡觉的地方,就是,就是仗势欺人。云起说,做客人要乖乖的,不能给主人添麻烦!”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道,“对了,我们要给你们银子的,云起没有钱,他的银子我也帮他给了!云起,是这样吗?”
看着那张故作成熟却说着稚气的孩子话的苹果脸,云起忍着笑点了点头,但还是没忍住伸出爪子狠狠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得到认可后的小姑娘很是开心,扑在了厚厚的茅草中,娇小的身子很快淹没在了茅草堆里,只露出一双笑得眉眼弯弯的大眼睛。
“云起云起,快躺这里,可舒服可软了,还有香香的阳光的味道。”小姑娘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呵呵笑道。
云起,忍了又忍,终于忍住了再次摧残小姑娘头发的*,只觉得这姑娘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长安,你是个好孩子!”云起第一次用很认真的口吻说道。
长安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突然却想起了什么似的,神色黯淡了下来。仅仅相识了一日的人都知晓长安是好孩子了。父皇母后还有璟和哥哥为何还会误解长安呢?
云起见不得整日乐呵呵的小姑娘忧郁的样子,于是笑嘻嘻的转移话题道:“长安,‘仗势欺人’这个词可不是这么用的。”
“反正我书念的也不好!”小姑娘闷闷地说道。说完也不再答话,转身径自睡去。
云起看着说睡就睡,毫不别扭的跟他并肩而躺的小姑娘,微微诧异。但联想到长安的年纪也就释然了,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呢。
长安在宫外过得如鱼得水,宫里却已为了她人仰马翻。在翻遍了整个皇宫的角角落落,寻不到踪迹,又看到她留下的衣角后,众人终于相信,长安是溜到宫外去了。
这回,世间最尊贵不过的几个人是真的不淡定了。连去个御花园都是前呼后拥的孩子,一个人跑到了宫外,这还如何了得,简直无法想象!
皇后摩挲着长安留下的那片衣角,再也忍不住落下了泪来:“子渭,你说长安这小小年纪的气性怎么就这般大?就算我跟你父皇都错怪了她,好生解释便是,何故这般顽劣,如今你让阿娘如何自处?!”
子渭握着皇后的手安慰道:“阿娘无需这般自责。依儿看,她此次离宫出走也并非全是跟您和父皇置气!王太傅不是也说了吗,妹妹想去宫外的想法已非一二日,儿看她正是想趁此机会溜出去玩呢!”
“可每日里那么多人跟着她,皇宫又是关卡重重,她到底是如何偷溜出去的呢?”
子渭此时却是有些明白过来了,表情既是恼怒又是好笑:“却也不难!长安午歇时不爱有人看着,宫人们惯常都是守在殿外等着的。长安趁这时脱离大伙的视线并非难事。我猜她多半是扮成宫人跟着采买的队伍出了宫,或是混在清理运送污物的宫奴里出了宫。”
帝后听到子渭的猜测后,皆是啼笑皆非。
“可她这般小的一个孩子,孤零零的在宫外,万一出点什么事,这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瑞庆帝安慰道:“阿姮莫急,我已派出五千宿卫军连夜出宫,全城搜寻,长安城没有,我们就往外找,这么大个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长安自小聪明伶俐,不会有事的,正好趁此机会让她吃些苦头,磨磨性子也是好的!”
“父皇,依儿臣看,此事需暗里进行,实在不宜声张,否则于皇家的名声以及妹妹的安全都有碍!”子渭想了想,提醒道。
瑞庆帝欣慰的点了点头:“我儿所虑甚周!”
第二日长安醒来的时候,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屋外隐隐传来呼喝声和大刀划破空气的沙沙声。
她打开窗户一看,果然是云起在练刀。少年的身形还有些纤细单薄,跟大刀联系在一起,总觉得有那么一些不和谐。但云起的刀法极好,刀起刀落间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的生滞。
看到云起一个收势结束了动作,长安一边鼓着掌一边大声叫好。
云起看着伸长着脑袋探出大半个身子在窗口看着他的长安,笑道:“终于起啦。”
长安丝毫没有为云起的打趣而感到羞愧的意思,看到他已收刀回屋,忙迎上去,巴拉着他的袖子:“云起,云起,我饿了,有吃的吗?”
云起不雅的翻了个白眼:“没有!要吃自己做去!睡到这个点才起,起了就要吃的,你也好意思!”
“我自己做?!”自出生起便锦衣玉食,被宫娥们围着伺候,连饭碗都未曾亲自捧过的长安第一次听到那么新鲜的说法。但到底也听出了云起语气里的不认同,约莫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妥,低落的应了一声。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又兴致勃勃的凑了上去:“云起,你会做吃的吧?你教我如何?等我学会了,也可以做给你吃呀!”
云起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我自然是会的!你虽四体不勤,但还知道要补拙,也算上进,那我就勉为其难的传授你一二吧!”少年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故作老成的拍了拍长安的肩膀,但那张略显稚气的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得意。
长安睁着星星眼如小鸡啄米那般点着头,暗忖宫廷话本诚不欺我,游侠什么的果然是万能的!
离开的时候,长安欲留些珠宝首饰给好心收留了他们一宿的那对生活困窘的老夫妇。但云起不允:“你若真留下了这些物什,不是帮他们,而是害他们,安知怀璧其罪的道理?”说着全身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些许碎银放在了桌上,便拉着长安离开了。
云起见长安一路闷闷不乐,怎么逗都不开怀,无奈道:“长安你莫恼我,非是我不让你帮助他们。你那些珠宝,来历不凡吧?有心人一看便知。这不是平白为老人家招祸呢吗?”
长安想了想,自己也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身上的首饰珠宝皆是宫制的。若被找她的人发现这些珠宝,以为自己的失踪和这对老夫妇有关,这如何了得!
心里不禁为自己的鲁莽惭愧不已,低着头,掰着自己的手指嗫喏道:“云起,对不住,是我欠考虑了。我以后再不会这般莽撞了。”
云起拉了拉长安的小辫子,笑着道:“长安是个善心的好姑娘。可光有善心还不够,百姓生活多困苦,你帮的了一户,却帮不了这亿兆的贫民。”说完便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前行。
长安站在原地,看着云起逐渐走远的背影,还是扛着破刀,这般懒懒散散的样子,却又无端的让人觉得沉重。长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隐隐约约的摸索到了皇权的另一种意义。
云起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笑着问道:“我欲畅游天下,荡平我所踏过的土地上的所有不平之事!卿可愿随我同往?”
云起笑得稚气而懒散,逆光的长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偏偏觉得此刻的云起好看的耀眼。很多年后,她才明白,这种耀眼名为顶天立地。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长安亦大声回道。说完便向着云起快步走去。边走边嘀咕:宫廷话本,诚不我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