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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一阵宗王就藩的事耗了心神,瑞庆帝这几日病情又沉重了些。
长安日日侍疾在侧,忧心忡忡。
“长安,你愁眉苦脸的做什么,父皇好着呢!”倒是瑞庆帝常常反过来宽慰长安。
每当这时,长安心中涌动的悔恨常常迅猛得要把自己淹没。江山社稷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词汇。可是,父亲,那么疼她爱她的父亲,可就这么一个!如果没了,那就真的没了!
她当时是有多蠢,竟会为了这个冷冰冰的词汇向那么疼她爱她的父亲羸弱的身体上压上最后一块石头!
“启禀陛下,皇后求见!”黄安急匆匆地进来禀告道。
瑞庆帝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意外,笑笑道:“让她进来吧!她也该来了,难为她能忍到现在!”
这种时候,长安无法如同瑞庆帝这般淡定自若地谈笑风生,只是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知的孩童了!母后的来意,她是心知肚明的。即使能够理解她的为难,却还是替父皇觉得悲哀!
看着从殿外缓步而入的绝色女子,连长安都觉得,岁月实在是厚待她。即使心急如焚,言行也依旧优雅如常,豪门士族的底蕴早已深深根植于她的骨髓。
长安规矩拘谨地给她请了安。这还是长安回宫后第二次见到她。皇后恼怒长安一回来就气病了瑞庆帝,也不喜她插言政事,很是冷了她一阵子。
长安刚要告退,却被瑞庆帝叫住了:“长安,你留下!”
皇后惊诧地看着瑞庆帝,许是想不明白他此举何意。
长安应诺,安静地站在瑞庆帝床边。
“我知你来意,但这次我是无法顺从你心意了!阿姮,对不住了!”
皇后瞬间红了眼眶。这个男人,一生未曾违逆过她任何的心愿。及至最后,唯一的一次拒绝,他仍觉得是他对不住她!
皇后从没像现在这般厌恶自己,却又因为自己的立场,不得做她自己厌恶的事,说着她自己厌恶的话。
皇后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仿佛是挣脱了什么桎梏,眼神从未有过的和暖清明:“您安心吧,臣妾什么都不会说,臣妾就是想看看你!”
瑞庆帝意外地看着皇后,然后喜悦一圈圈从眼角眉梢荡漾开来,如知慕少艾的毛头小子一般笑得不知所措。
皇后看到他这样,更是心酸不已。
“陛下许久不曾召见臣妾,臣妾以为陛下是怨怼臣妾了!”
“朕是怕你为难!”瑞庆帝叹了口气,“这种时候,远着些也好!”
看皇后泪水涟涟,长安忙递上帕子。
皇后接过帕子,看着长安道:“这孩子,如今也不同我亲近了!”
长安喏喏道:“我以为,您还在生我的气!”
“我是你母亲!说你两句怎么了?哪里还会真的同你计较、生气!你倒好,干脆远着我了!我平日里最疼的就是你,你真真是让我伤心!”
长安眼圈也红了,低着头,喏喏说不出话。
瑞庆帝拍着皇后的手背道:“好了好了,母女哪有什么隔夜仇!长安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你不要太拘着她!”
“我哪里还拘得住她!”皇后说着自己先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长安和瑞庆帝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家人之间的隔阂仿佛也在这一笑中尽数消融。
许是见皇后那里没有什么回音,饶是裴相这么八风不动的人物也有些坐不住了。
如今能每日如常,顺利见到瑞庆帝的也只有长安了。长安每日以侍奉汤药为名,却日日被瑞庆帝抓着陪他处理政务。
长安从正和殿出来的时候,正好跟裴相遇了个正着。
相互见礼后,两人一时之间,却有些无话可说的尴尬。
隔阂已生。
其实外祖父对她是极疼爱的。两位舅父生的都是郎君,所以她这个唯一的女孩格外地稀罕。
宫外的小娘子时兴什么吃的玩的戴的,长安总能第一时间得到。外祖父母总怕长安人在宫中,反倒委屈地落在了宫外小娘子的后头。
长安总还记得幼年时,阿娘出宫不便,外祖父就常常把她抱回丞相府短住。怕她认生,就让她睡在他和外祖母的中间……
记忆那么温暖,现实才会格外让人伤怀。她知道,如今并不是外祖父不疼爱她了,只不过是立场使然!这些世家大族把家族和姓氏看得重逾生命,更遑论只是一个喜欢的晚辈。
外祖父年事已高,却依然还是一派萧萧肃肃的名士风雅,让人见之心折。
他望着长安,神色有些欣慰也有些复杂:“许久不见,公主如今看起来倒是有些大人模样了!”
长安微微笑了笑:“外祖父是特意来找我的吧?”
裴相无奈地点了点头:“不错!是关于宗王就藩的事!”
长安轻笑:“外祖父太高看我了!朝政之事我可不懂!”
“并非是问你朝政之事!你父皇如今被那几个寒门子弟蛊惑得整日想着削弱世家!可若世家真的势颓了,又有谁能扛鼎得起他座下的江山?就凭那几个寒门之子吗?他们祖上治理过江山吗?他们懂得如何行兵打战吗?”裴相说着说着便有些激动了起来,对上长安清粼粼的目光,他有一瞬间的怔愣,继而缓下了语气道,“你父皇如今这般看重你,你要多劝说劝说他才好!不要让他被蒙蔽了眼,误了江山!”
“祖父勿需心急,父皇圣明,必能明辨忠奸!我得父皇看重,更得照顾好的他的身体才是,如此才不负父皇对我的一番拳拳爱护之心!”
裴相有一瞬间的怔愣,惊讶于长安的变化之大。上一次见她似乎还是是团团的孩子气,如今这行事却已是滴水不漏。
“公主孝心固然可嘉,但裴家毕竟是你和太子的母族,裴家一倒,太子又将如何自处?陛下可不止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啊!”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若真有那么一日,也不过就是感慨一句圣心难测!”长安突然觉得有些烦躁,施了一礼,匆匆告退,“外祖父慢走,父皇还有事交代,长安先行告退!”
“公主……”裴相忙喊住了长安,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长安到底是忍不住,她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再没有了刚才的故作天真:“外祖父若当真心忧家族的前途,就应该约束子弟谨言慎行!若士族真能为官者尽为官之事,哪怕只是平庸一些,也不至于闹的如今民愤迭起,迫得父皇不得不狠下心来对付你们,哪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长安咽下喉间的哽咽,风舞起她素色的宫裙和额角的碎发,有一种和这个宫廷以及她的年纪格格不入的悲凉,“人性,到底是贪婪!士族,半凌驾于皇权之上,却依然还是不知收敛,外祖父,你当知道,‘盛极’意味着什么!”
看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裴相呆若木鸡。
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也不为过。
局中之人总是看不清真相!盛极而衰,好一个盛极而衰!当士族可以与皇权相抗衡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这是危险的开始!可惜世人愚钝,都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可是,如今还能退吗?
不,早已退无可退了!
已是个必死的局,冲破了也许还有生机!
裴相一向儒雅的脸上带上了几许疯狂和悲意。
辽西棘城,慕容部议事帐
“今日收到耳报,南边近日动作不小啊!朝廷命诸王出藩就镇了,好几位宗王甚至都被任命了地方政务,诸卿如何看?”单于慕容曲召集了几位爱将谋臣,商议道。
慕容曲是位雄才大略的单于,二十多年前,其父在一次与中原的大战中,元气大伤,归顺了朝廷,后又因助朝廷讨逆有功,被封了异姓王。自此之后,慕容部开始逐渐汉化。他继位以来,先后率部击败段、宇文等部落,一统辽西鲜卑,逐渐成为了辽西最强大的部落。
一位身材高大,发须皆黄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单手扣肩,弯腰执礼:“回主上,自西汉之后,中原皇室最忌讳的就是藩王掌军!如今,皇帝连这个都顾不得了,可见与士族间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何种程度!下臣以为,中原纷乱将起!我慕容部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如今,是时候南下逐鹿中原了!”
慕容曲点了点头,叹息道:“左都尉所言极是!自上一代起,我族说汉话、学汉字、读汉史,韬光养晦、臣服纳供,等的也无非就是这一天!”
众人纷纷附和。
“众位觉得我族该如何参与逐鹿?忽尼耶,你长于韬略,可有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