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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一抬头,就看到三人惊得就差用手托住下巴了。只有重欢最了解她,撇着嘴一副你真幼稚的表情。
“我认真啊!承儿高兴吗,以后啊,姑姑就能贴身陪伴你了!”
承儿一脸纠结地点了点头,良久回道:“这……等我回去先给列祖列宗上柱香吧!”
长安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承儿这才知道自己是被调侃了,气哼哼地不理她了。心中不由地埋怨自己,怎么就不长记性!姑姑一贯就是最爱耍弄自己的。
长安轻轻揉了揉承儿的脑袋,叹了口气道:“我总是拒绝不了你的!”
三人这才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璟和戏谑道:“以后你还是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宫里皇上最大,只要皇上不反对,还有谁能束缚你?”
承儿在旁边听得直点头。
长安失笑,她犹豫了一下,道:“若是恢复了身份,做起事来总是不如以往方便了!”
璟和一眼就看透了长安心中的顾虑,安慰道:“公主多虑了!你参政是从先帝朝就开始的,文武官员还能置喙什么不成?在我看来,你恢复了身份反而行事起来要比一个小小的谋士方便得多。”
长安轻轻摇了摇头,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而问道:“如今,建邺这边的形势如何?”
几人相互看了看,一时之间都没做回答。良久,璟和反问道:“公主以为如何?”
长安看了看他们,淡淡道:“波澜不兴,内潮汹涌!”
璟和点了点头,叹息道:“公主好利的一双眼!可不正是如此?外边的人看着建邺这边祥和平静、花团锦簇,其实却并非如此。因是新都,本土势力、乔姓势力错综复杂,自我们建都伊始到现在,多方的博弈一刻都未停止过!”
长安了然地点了点头。
“朝廷、吴姓士族、乔姓士族、河间王……”璟和把四个酒杯,一个一个放在长安的面前,代表了四方势力,每个杯子里的酒水代表了各自的实力。然后拿起了其中的一个杯子,把杯中之酒通通倒到了代表朝廷的杯子里。
长安笑了笑,道:“河间王?”
璟和点了点头。
长安拿起了第二个代表乔姓士族的杯子,轻笑了一声道:“恐怕他们如今的日子也过得甚为艰辛吧?”
璟和接过了长安手中的酒杯,又将其中的水酒统统倒入了代表朝廷的杯子里。
长安讶异地挑了挑眉,接着失笑道:“动作还真快!”
璟和亦挑眉道:“等不及的可不是我们!”
长安轻轻叹了口气,曾经煊赫了数百年,连皇室都几乎不在眼里的京师士族,在建邺的日子恐怕并不好过!在这里,他们没有根基,没有兵力,要与已在本地枝繁叶茂了数百年的吴姓士族抢夺利益,只能仰仗皇室!
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些沉默。无论是长安还是璟和,对京师士族的感觉都十分的复杂。经过数百年的不断联姻,京师的几家大姓士族里,几乎每家多多少少都与他们血脉相连。然而他们却偏偏又是当初亡国最大的祸因,也是璟和的杀父仇人!长安与他们隔着“国仇”,而璟和与他们隔着“家恨”。但看着当年盛极一时、不可一世的士族,如今却落到只能仰人鼻息的地步,依旧觉得怅然难言。
而皇室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同样需要京师士族的拱卫和财力支持,并通过他们来削弱吴姓士族的力量。不管愿不愿意,如今他们就是利益共同体,不得不相互倚仗。
这种利益的捆绑,让人觉得既可叹又可悲。那一刻,长安的心中突然充满了对璟和的敬意。是怎样强大的信念,可以让他搁置下所有的私人情绪,心平气和的与他的杀父仇人“互惠互利”?
国仇家恨,好沉重的两个词,践行起来,充满了英雄式的悲壮!然而,此刻的长安却突然觉得,肯放下,然后折下腰去的,才真正需要坚不可摧的信念。苦心人,天不负!老天没有青睐被传颂了数百年的孤胆英雄项羽,却垂怜了装疯卖傻的刘邦、卧薪尝胆的勾践,也许就是最好的证明。
此时,桌上只剩下两个杯子。
吴姓士族,如今是朝廷真正的心头大患。吴姓士族以义兴周氏及吴兴沈氏最盛,并称为江东二豪。吴郡的朱、张、顾、陆四氏次之。周沈两家作为江东地区最大的利益体,朝廷的到来无疑最大程度上侵占的是他们的利益。璟和慈安刚刚平息的那场民乱,说到底就是朝廷和周沈两家的博弈。
长安道:“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只要一日不割去这一毒瘤,朝廷就一日不能真正意义上的稳定下来,各种麻烦会无休无止地接踵而来。如今你们心中可有应对之策?”
璟和摇着头苦笑:“吴姓士族在此地根深蒂固,我们虽然在此处建了国,但毕竟初来乍到,根基虚浮,如何能轻易撼动得了他们的地位?我跟慈安有些分歧。慈安想要战,打到他们服。要打赢他们不难,只是后续的问题太多。”
长安点了点头:“那你呢,你怎么想的?”
“循序渐进,缓慢过度!短期内让些利也未尝不可。”
长安拿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握紧,指节发白。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这话,听得耳熟!五年多前,父皇告诫阿兄要循序渐进、时机未到不要贸然出手的话,言犹在耳,国家却已经亡了好些年!”
璟和瞬间就明白了长安的意思,不禁有些脸上发烫,当年的瑞庆帝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可结果呢?
长安一瞬不瞬地看着璟和,道:“当年那个小小年纪就敢舌战群臣,力谏藩王就镇,出掌外军大权的少年如今安在?他何以变得如此畏首畏尾!”
璟和沉默地喝光了杯中之酒,自嘲地笑了笑:“年轻的时候,看别人都觉得是因循守旧、不思进取,总觉得自己最聪明最果敢!藩王出掌外军大权?是啊,是我力谏的!可结果呢?”
长安认真地看着璟和,一字一句地问道:“璟和,是什么让你觉得当年亡国的祸因是藩王掌了军权?”
“你问一百人,一百人都会这么回答你!”
长安也有些激动了,语速极快:“就算是有一万人,你自己也必须是那一万零一人!”
璟和看到这样的长安,一时愣在了那里。
长安轻吐了口气,放缓了语调:“旁人看的是热闹,自然只关心结果,结果是叛军破了城,所以自然认为亡了我国的是藩王。可你是决策者,你也跟着这么人云亦云吗?”看到对方依旧呆愣愣的表情,长安叹了口气,继续道,“或者连你也并不清楚当年全部的真相?当年的藩王叛乱说到底,其实还是太子故意引导的结果!”
此言一出,几个人通通傻在了那里。
璟和是当局者迷。否则以他的悟性,既然全程参与了,又如何推断不出事情的真相?而慈安当年的职位并不高,能够参与的事情并不多,不知倒也是情有可原。
“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应该都清楚。”长安仿佛陷入了回忆中,“天生一副七窍玲珑心。明明是一出即使他自己身死都不会受到丝毫影响的环环相扣的好计,可惜人再怎么算无遗算到底抵不过天意,他低估了安肃侯的忠心,一招棋差,满盘皆输!还能说什么?也只能说天意如此,当时的我朝大概真的是气数已尽了吧!你以为若是没有藩王叛乱,国就不会亡了吗?你以为太子是怎么死的?呵,或许应该这么说,国家最后败亡在藩王的手里,本就是太子的计划里,兜底的一环。万一败了,那么这便是太子所能接受的最好的结果了!若是江山注定要旁落,那么落到同姓手中,总比旁落他姓要好!”
话虽是跟璟和说的,两个孩子却听得格外的认真。他们一个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一个虽然见过但记忆也早已模糊。尽管从来不提,可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早已偷偷在心中想了千百遍。在重欢的心中,父亲的样子,大概就是霁月的样子。而在承儿的记忆里,隐约有些父亲的影子,似乎很威严,他很怕他。如今听着姑姑说着父亲的事,心中不禁泛起淡淡的自豪之感。原来父亲真的是很厉害的人啊!
提到了安肃侯,璟和有些沉默了起来,良久,才道:“我早该想到的!一直选择隐忍的藩王,为何会突然起兵,当时对他们来说,也并非是最好的时机!”他摇了摇头,看着长安道,“不说这些事了,徒增伤感!我现在有些乱,需要好好想想,长安,你有什么良策吗?”
长安沉吟道:“我确实是有些想法,具体等我见过了他们之后再说!”
璟和点了点头道:“这倒不难!过几日让皇上设个宴,名义嘛,就以你归宫为由。把你想要见的人都请上,你看如何?”
长安想了想,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