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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发.0106林黛玉厚福封县主,林子景病中仪无双
秋尽冬至,棉雪絮絮,飞满皇城,一片银装素裹之相。除夕将至,京里一早有人家换上新衣,贴了对联,一派喜气洋洋。
一架红帷朱盖珠帘双骏马车自宫|内缓缓驶出,路上行人见了,纷纷退让至一侧。边上有个穿粗布短打卖豆花的,与来吃豆花的客人送了一碗,见了这车,顺口赞道:“瞧瞧这气派,果然是能去得宫里的人。”
坐着吃豆花的是个英武男儿,衣着光鲜,瞧着倒不像是肯来这小摊子上吃东西的人物。摊主也知道,这些世家哥儿不过来尝个新鲜,哪是一本正经地来吃呢。
那男子吃了一勺豆花,见那车慢慢驶近了,不由问道:“这车瞧着倒很华丽。”
“可不是,寻常人家再没能坐这个的。”摊主见他搭话,也起了兴致,又道:“如今新皇即位,处置了好些重臣。唯独左家并上林家,如今是这个。”他翘了翘大拇指,“听闻太皇太后极喜欢林家大姑娘,十日里倒有五|六日要召林姑娘入宫。今上抬爱,又瞧着林大人一片忠心,特封了个福寿县主,真是皇恩浩荡。依我看,如今这车里坐着的,想必就是福寿县主。”
福寿县主?
今上对林家果然不愧那一句皇恩浩荡。只是……男子不由蹙眉。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这一世竟和原先出入这样大。林家原已没落,不过独留一独女,送往荣国府养着罢了。林海不多时也去了,只留了一个女儿,孤零零在世上,后也去得极早。
不料这一世竟有这般变化,林海早早回了京城不说,竟还有了个嫡子!如今林家满门和乐,又得新皇看重,却是全然不同了。正是怔怔出神的时候,那厢过来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穿朱红锦衣的少年郎。
却见他面若秋月,目中绵情,正是贾宝玉。
贾宝玉下马来,与他笑道:“延之,怎么好好地叫我来这里。隆冬腊月的天,在家里摆上一桌,热热地烫上两壶酒,咱们一面吃一面说话玩闹,岂不是好?”
被他唤作延之的男子笑吟吟道:“家里有什么趣味,能见着你林家的妹妹?”
只这一声,贾宝玉便陷入沉郁之中,在他面前凳子上坐了,闷闷道:“别说家里,就是上回我往林府去,妹妹也往宫里去了,竟没见着。”
自新皇登基后,林黛玉得了太皇太后的喜欢,时常要进宫去,寻常不往荣国府去。故贾宝玉竟已将近月余,不曾与之相见。原已念极,偏他又要提起。
“你来迟了,没见着。方才福寿县主的车架才过去。”那男子将摊主送来的豆花推到他面前,“且尝尝,这摊子上头的豆花,却是一绝。”
贾宝玉极少吃这类东西,虽不甚精细,到底有些趣味,故也取了白瓷勺,有一勺没一勺地吃。“你见着林妹妹的车架了?”
“才过去,好大的阵仗。传言太皇太后爱极此女,如今瞧着,倒有几分真切。”他因与贾宝玉玩笑,“福寿县主如今贵人事忙,自然顾不得你这处。可惜我孙家并无姊妹,若是不然,倒也能送她往宫里去,好歹挣些脸面。”
这般口出狂言,却无人可说一句,他这话说错了。
原来你道这人是谁,其姓孙名绍先,表字延之。他不是有名气的人物,他那堂弟,各位看官想必都记得。正是原红楼之中,贾迎春所嫁之人,唤作孙绍祖的。
如何只知孙绍祖,不知孙绍先,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如今且说这处。
贾宝玉听了孙绍先这一席话,却是痴病骤发,目光呆滞,连连摇首:“宫里有什么好的,我倒盼着大姐姐能回来。”
荣国府出了个娴妃,皇上如今后宫满打满算只这一妃。荣国府原已有颓败迹象,凭着这娴妃的从龙之功,倒能多延几年荣光。京城内外,谁不艳羡贾府这造化。偏贾宝玉身在福中不知福,得了这荣耀,还想着往外推。
外头人说他有些痴,看来是真话。
孙绍先原不过随口一说,哪是真叹息府里没姑娘,不过借着这由头,将话茬引到贾迎春身上去罢了。他略过这一茬,又问贾宝玉:“旁的不说,你们府里有桩事,倒是叫我艳羡。”
贾宝玉问:“何事?”
“听闻你们府里姑娘多,姊姊妹妹的聚在一处,倒很热闹。冬季百花凋零,你们荣国府,倒是百花齐放的架势。”
贾宝玉哪里是有心眼的人,顺着他的话往下,不多时果然提及贾迎春。不过闺阁女儿,不可擅提,亦不过随口两声,孙绍先业已十分满足。
林黛玉回了林府,先往贾敏院子里去见礼。贾敏如今身子越发重了,自那一日在宫里头伤了身子,回来后便一直在院子里养着。原说领着黛玉往庄子上去,也未能成行。林黛玉寻常总爱闹小脾气,这时候却很懂分寸。近些时候又常进宫,倒越发显得懂事。
贾敏与黛玉说了一回话,问她在宫里待得可还舒心,吃得可好好,可犯过咳疾。黛玉一一答了,只说一切都好,不必她挂心。贾敏这才罢了,又叫人奉上几碟果脯点心。
其中有一道敲扁支酸,一贯为黛玉所喜。贾敏道:“你打小就爱吃这个,寻常倒用不到这样好的滋味。这是打南边来的婆子带来的,我吃着倒还好。”
林黛玉取一枚吃了,笑道:“是南边的口味,有苏州三分滋味在里头了。”
若论像极,到底不是。
贾敏摇首:“不知你这刁钻学了谁。”又指了指边上一碟甘草话梅,“尝尝这个。”
她仍取一枚吃了,半晌吐出核来,“这个吃着尚可。”
“得你一句话好,是万分难得的事,可见真是好。”贾敏取茶慢慢地吃,吃了半盏,才道:“这个除夕过去,你又长了一岁。七岁了,是该知道一些事情,不能再稀里糊涂地肆意玩闹。若是仍如从前,便是全不知事也使得。左右你有父亲兄长护着,便是来日嫁出去,婆家也不敢欺负你。现如今你得封福寿县主,这是太皇太后并上今上隆恩。只是自古福祸相依,你也要懂分寸知进退,方可长久。”
林黛玉道:“是,女儿都知道。”
“知道了,还要牢牢记在心里。”贾敏伸出手去,摸了摸她额头。“你哥哥今日精神了些,能下地走动了。赶巧你现下穿得齐整,去瞧瞧你哥哥去。”
林玦本就体弱,只比林黛玉略好一些。只是当日千秋节不知在宫中生了什么事,林玦回来后便一病不起。后来总算好了些,偏往外去与合睿王见了一回面,回来后竟病得更重,第二日就起不来床了。往后这些时日,又缠|绵病榻,隔几日总要病得起不来床。这一回发作,算算时日,林黛玉竟已有两三日不曾见过林玦了。
当日入宫时,林玦将合睿王赠他的平安扣与林黛玉戴了,说是能保命的东西。后来果然林黛玉并贾敏安然无恙,林玦却生了事端。故贾敏心下怀疑,是因着那平安扣的脸面,才叫保全了他们。她虽不能明言,到底黛玉聪慧非比寻常,也能猜出一两分来。
想到这处,贾敏道:“你哥哥待你何等地疼宠,这不必我说,你总该好生记着。”
“哥哥待我好,我都记着。”林黛玉起身道:“我去瞧瞧哥哥。”
说罢,林黛玉行了一礼,自往圆鹊轩去了。贾敏望着她离去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蜜饯果子,略略吐出一口气。
原林黛玉是最叫她担忧的,林玦尚可宽慰一二。现如今竟掉了个个儿,最放心的,成了最忧心的。
边上秦妈妈见她面色不虞,劝道:“太太放宽心,我们大|爷是有福气的人。”
“是了,他是极有福气的人。”贾敏挤出个笑来,颔首道:“只是福气厚重与否,都是其次。只盼着他能久久安宁,才是正理。高官厚禄、光宗耀祖,都及不上他的身子重要。”
荣国府贾敏有个侄儿叫贾珠的,就是前车之前。少年得志,早早考取了功名,又能如何。留下孤儿寡母,指着原先的希冀过日子罢了。
林黛玉一路进圆鹊轩来,四下俱静,那厢只见有嬗端着木案往里,上头是一盅白粥、一碟凉拌莴苣、一碗皮蛋豆腐,再并上一盘虾籽鲞鱼。
有嬗见黛玉来了,拖着木案见礼,道:“姑娘来了。”
黛玉点了点头,迈步进了屋子,问道:“怎么这时候吃东西?”
“大|爷说胸口闷,午间不肯用。现下倒说饿得有些心慌慌的,要吃些清爽的。这才备了小点。”
说着,二人绕过屏风,进了里屋。外头守着的侍婢见了黛玉纷纷见礼,又有人朝里扬声喊:“大姑娘来瞧大|爷了。”
说话间林黛玉已见了林玦。他正靠在小炕上头看书,只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浅色湖蓝绸衣,一只手捧着一只黄铜雕花暖手炉,乌发松松束在脑后,面色极白,唇|瓣干涩,目光稍黯,眼下略青,一眼望去虽在病中,瞧着病弱,却仍是无双的容色,独一的风姿。
见她来了,林玦放下书,扯出个笑来,“黛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