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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发.0145 曲折离奇欲辨分明, 胡编乱造煞费苦心
慕容以致随手将棋子扔回盒中, 靠到椅背上,道:“罢了,便是你让我五个字,我也不能赢过你。”
林玦伸手过去,在他棋盒里取了一枚黑子, 往棋盘某处落下。原先黑子已然颓败,只这一子落, 虽未大获全胜,到底也挽回些局面,守住一片山河。
落了这一子,他才收回手来, 慢慢将棋局上的棋子拣回棋盒里, 道:“你心不在此,我胜之不武。”
“你的心原也不在这上头, 若是不然,你一早胜了我了。”
他抬眼扫了慕容以致一眼, 笑道:“你倒很直言不讳。”
慕容以致见他指尖拣起黑子一枚, 黑棋素手,竟显出格外的精致诱人来。他眸色略深, 轻咳一声,取了茶来吃,口中道:“在这上头输给你,不是什么值得我羞愧的事。”
二人说话间, 欣馥已搬了一个脚凳过来,叫石婆坐。那石婆见主人家并未说话,虽是欣馥叫她坐,又哪里敢落座。当下道:“欣姑娘,我站着就是了。”
慕容以致抱起棋盒,往那小柜子里放。林玦便说:“你坐罢,不必很拘谨。我们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些话想要问一问你。”
石婆又看向不远处的慕容以致,见他颔首了,这才敢坐。面上挤出个僵笑来:“两位爷有什么话只管我们,我必然是知无不言的。”
慕容以致仍在位上坐定,摩挲着茶盏盏盖,缓缓道:“石妈妈,我今日听人说,你做牙婆已然几十年了,这一片的富贾官宦之家,都是找你过去买人的,是与不是?”
提到这个,石婆言语间便带出几分傲然道:“是这样。我石婆手里的人,姿容是一等一的好,规矩也是细心教过的,买回去了也不必主人家费事,只消直接用就是了。不是我口气大,这一片的牙婆不止我一个,只是若是我手里大|爷们也挑不到好的,旁人手里更没好的了。”
慕容以致道:“我倒想挑一个出挑的侍女,也不必极好,只与欣馥一般就是了。”
他说得轻松,石婆却听得咋舌,睁大了眼睛道:“大|爷,出挑的侍女倒是能找出来,和欣姑娘一样出挑的,这要哪里去找?这得是打小在官邸里伺候的人,才能养出这样卓越的气度,虽是比主人差了一层,放出去也是该叫人仰头看的人物。我老婆子买人这样多年,和欣姑娘一般出众的倒真见过一两个,只是一早卖出去了,哪能留到这时候呢?”
慕容以致侧头瞧了欣馥一眼,挑眉道:“我倒不知道,我这丫头这样出彩了。竟然百个里挑不出一个来?”
林玦在旁笑道:“我一早说了,欣馥姐姐是个出众的人物,你偏只当是耳旁风。你当有银子就成了?好丫头,便是黄金万两,且买不得呢。”
石婆也笑,“这位爷说得很是,不是说一个丫头值万两黄金,却是没这个运气能找到一个好丫头。”
慕容以致冷笑道:“我仍是不信,你就没见过比欣馥好的?”
“这……”石婆顿了顿,似是十分为难的模样。过了一时,才道:“倒也曾见过一个,叫莲溪。咱们苏州这里的林老爷家想必两位大|爷也曾听过,当年的探花郎,娶了京里国公府里的小姐。林夫人当年领着林小公子回来小住,找我过去买丫头,那莲溪就是卖入了林家了。”
慕容以致便含笑看向林玦,挑眉道:“说来说去,原是你们家得了。我正缺丫头,还不快送过来?”
林玦却面带疑惑,“你竟是记错了,我不记得家里有个叫莲溪的丫头。”又与慕容以致道:“若是有,送了给你也不妨事,不过是个丫头。只是我们府里,无论是苏州、扬州,再或是京里,委实没叫莲溪的丫头。”
慕容以致“唔”了一声,眯着眼看石婆。
那石婆心下一凛,忙笑道:“原来是林家的哥儿,怪道外头人都说林小公子生得俊秀出尘,不是寻常人家的能比的。我今日见了,果然比潘安还俊上三分呢。大|爷年纪小,又不管后宅里的事的,想必不知道。宅子里的丫头,但凡买回去了,或是给了人了,都要改个名字,以示跟了新主子了,不好再想着从前了。莲溪那丫头我是记着的,确然是卖进了林家,林家的夫人听闻也是个心慈的人,待她极好。”
林玦便笑道:“我竟不知这个。既说到这丫头很出众了,我便少不得问一句,你可知道这丫头改了叫什么,我好问清楚了,给穆大|爷送过来。”
石婆见他们只是问这个,心下松了口气,接着道:“莲溪进了林家就是深宅大院里的大丫头,林家又不常买人的,便是买人,我也不能见到她,故而竟不知道她后来改了叫什么名字。只是听闻林夫人极喜欢她,叫在房里伺候的。”
“这却难办了,不知道叫什么,又怎么找来给你?”
慕容以致回道:“叫她讲讲那丫头的模样就是了,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说出来。左右在你们林家宅子里,还能飞了不成?”
这话一出,不必林玦问,石婆子便自个儿答了。虽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对一个丫头这样上心,却也十分详尽地说了:“容色过人,却是端方的标致,绝没有狐媚相的。说话沉稳又和气,有些北边的音。对了,她身上还带着一枚玉佩。一半小指大小的一尾游鱼,十分玲珑精致。只是磕坏了一角,不值钱了,竟没叫人收走,她贴身藏着。”
旁的倒也罢了,这枚游鱼玉佩,却是苏归盈最贴身的物件,另有一半在舒郡王妃手里收着!此时二人已经确信,这石婆口中的莲溪,便是林家的珠珰,更是舒郡王府的大姑娘,苏归盈。
林玦并上慕容以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都在对方眼里搜寻出疼痛来。整颗心犹如被人摘下来在热锅上灼烧,汩|汩流出一汪碧血来。两汪碧血里写着痛惜,更映着千刀万剐一般的凄楚。
一朝家败,原先呼奴唤婢的千金闺秀沦为官奴,经历多方人马,辗转被卖。便是连名姓都颠来倒去,原先尊贵的姓氏,竟成了最屈辱的字眼,最终只能藏在心里,不足为外人道。
林玦又想起贾敏并上霍处家的说过的话,她到了林家,贾敏问过她家原在什么地方,唤作什么,她说自己一概忘了,无名无姓,叫贾敏拣可心的叫就是了。
当日只觉她是因着年岁太小记不清了,如今知道了这背后的缘故,却叫人心如刀绞。
二人皆心神大怮,却都只能忍住。
慕容以致灌了半盏冷茶下去,才僵声问:“如今话已至此,我也不必瞒你了。因我才娶了夫人,因她说当日|他们家里曾遭逢大变,她嫡亲的妹妹走丢了,找了好些年都不曾找回来。她爹妈日日以泪洗面,几乎肝肠寸断。前些时候在林家吃席,倒见着他们府里有个丫头,和我夫人的妹妹长得很像,她有心要问,又怕唐突了人家,空欢喜一场。因知道那个丫头是你这里买来的,我又赶巧要来苏州采买东西,便叫你过来问一问。那方游鱼玉佩,正是我妻妹贴身的物件,自小带到大的。”
那石婆再没料到这里头有这样的曲折,再一想,那莲溪何等出众的人物,果然要这样的富贵人家,才能配得上她的出身。只是名门闺秀,千金之质,沦落至此,如何不叫人叹息?
她听了便叹道:“我再料不到有这样一回事,原先看着莲溪的行止谈吐,便与众人不同。并不矫揉,文气中透着庄重。”一面又是叹自个儿,幸而那日想着莲溪姿色过人,奇货可居,便不曾打骂过她。谁能想到莲溪能有这一日呢?
慕容以致目色沉沉,郁郁道:“还请你将我妻妹怎么来你这处的原原本本告诉我,我知道了,才好找那拐子算账!”
这一句话虽是语气平平,其中透出的狠辣,却又如何不叫石婆胆战心惊。
石婆磕磕绊绊道:“是……这样的人,天打雷劈……也不算过!”于是将莲溪到她那里的事都缓缓道来。
原来那一日正是下雨天,石婆有个女儿叫寒芸的,生得亦是不俗。她因在书里看了,这无根水煮茶吃,比寻常的水好些,便举了一只青瓷的罐子出来,放在廊下接水。
才放下,就听见有人叫门,是住在他们隔壁的,叫声很急切。寒芸开门一看,只见是隔壁屠户家的娘子领着一个容色灵秀,约莫六七岁的小丫头过来。屠户娘子只自个儿撑着伞,那小丫头却淋在雨里。她只穿了一身暗蓝碎花的短打,被雨浇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那已是初秋了,寒芸见了便觉得冷,不由打了个哆嗦。
屠户娘子开口便问:“芸丫头,你|妈在里头?快让我进去,我才捡了一个大便宜,这不,冒着雨就给你|妈送银子来了!”
寒芸领着屠户娘子进去,一路上回头好几次,对着那走在雨里的丫头看了又看。
她想必原本梳着极精致的小髻,只是现下都散乱了,零零碎碎贴在脸上,却仍然显出一种超然的灵秀文雅来。那双眼睛却无神采,只跟着他们走,一句话都没有的。
寒芸心想,莫非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