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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城的冬日,护城河的河面已然结冰,百姓们陆续的等候在城门口,期盼着能够早日进城。
沈宴带着巡防营的人逐一盘查,将可疑人物筛出下狱,其他人放进城里的临时处所安置。
曲悠和陵安站在临时搭建的草屋前,一勺一勺的舀着杂米,分发给逃难的百姓。
“来,排好队,别抢,人人都有份!”金秀和幻珊在前面维持秩序,争取让每个人都能得到。
衣着褴褛的老妇人,手中牵着一名四五岁的男孩,端着碗哆哆嗦嗦的走到曲悠面前,“麻烦贵人了!”
曲悠望了小男孩一眼,见她祖孙实在可怜,拿起身旁的布袋,再次舀了几勺白面,塞到了小孩的怀里。
“谢谢,多谢贵人。”小男孩‘噗通’跪了下来,吓了众人一跳。
“快起来。”曲悠绕过米桶,小心的扶起了男孩。她轻拂着孩子身上的薄灰,摸了摸他的头顶,“男子汉顶天立地,不要轻易给人下跪,困难是暂时的,我大楚国铮铮男儿,定然能够将**者歼灭。”
小男孩懵懂的点头,再次给曲悠磕头后,方才走回了老妇人的身边。
老妇人抹着眼泪,拉着孩子的手往回走,没有因为困难而博得怜悯。
曲悠冲陵安点了点头,带着灵佑一起追了过去,“这位婆婆请留步!”
老妇人转过头,眼底带着小心,她暗暗的攥紧男孩的手,将他藏在了身后。
“这位夫人有礼!”
“什么夫人,这可是正一品的睿亲王妃。”灵佑娇喝。
老妇人微楞,拉着男孩子的手跪下,“老妇不知,请王妃娘娘恕罪。”
曲悠白了灵佑一眼,把祖孙二人扶了起来,“婆婆家在何处?”
老妇人抿着唇,低着头,筹措不定。
曲悠气定神闲的等候,不骄不躁,不气不馁。如今的九江城里,百姓人人自危,对于大军能够打胜仗一说,根本就没报任何的希望,只是城门封锁,只进不许出,他们万般无奈适才选择屈服。
“王妃请跟老妇来……”老妇人说完,牵着小男孩子的手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现今这乱世,百姓能够有口饭吃也就烧高香了,好人终究是少了啊!”
灵佑不忿的看了老妇人一眼,想要上前去理论,却被拉住了胳膊,她轻哼一声,扶着曲悠继续往前走。
穿过破旧的小巷,几人来到了一座小院,瞧着落满灰尘的大门,像是年久失修,无人居住。
老妇人回头望了曲悠一眼,推开门,走了进去。
“娘,你回来了?”那浑厚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一名单手拄棍的汉子掀开了门帘。
“小豪,把米给你娘端去。”
小豪冲身后的曲悠一躬身,端着米碗,朝厨房走去。
汉子一怔,这才看到曲悠主仆,他侧头望着老妇人,眼底有着不解。
老妇人侧身让开,微微抬手,“王妃娘娘,请跟老妇进门吧。”
曲悠含笑颔首,率先走了进去。
汉子满身的戒备,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深恐曲悠主仆会伤害到老妇。
老妇人把曲悠让到了上座,奉好茶水,这才坐在下首,重重一叹,“老妇夫家姓姚,家在百里外的杨村,先夫在世时是村中里正,日子过的虽然清苦,却也足够温饱,一家人合合乐乐的倒也美满。可,姜国打来了……”姚氏颤抖的声音里带着恨意,干瘦的手抹着眼泪。
曲悠垂下眼,小口的抿着茶水,想要安慰却无法开口,只能糯糯唇,尴尬的出声,“姚大娘,你要相信国家,相信我们楚国的大好儿郎!”
老妇人的眼底满是怨恨,更多的则是被夺了家园的无奈。她低着头,捂着唇,小声的低泣,每一声都好像是跟细针一般,刺痛着曲悠的心。
“这位贵人,小人不知您是哪位主子,若您与元帅相识,请您带小人知会一声,小人愿意再次返回军营,为国效力。”汉子听了半晌,拄着木棍,激动的冲到了曲悠的面前。
灵佑侧身一档,水眸眯起,盯着汉子看了许久。
汉子尴尬的挠头,双眼放光的看着曲悠,“贵人,您……”
曲悠微微抬手,“你是退役的兵士?”
汉子连忙上前两步,“不不不,小的只是受伤,暂时修养。”
老妇人抬头,大声呵斥,“成仁,你是想要你爹死不瞑目,让我姚家断子绝孙嘛?”
汉子咽了咽口水,眼底暗淡了下来,“娘,要是大伙都有这样的想法,那姜国何以击退,如何扬我大楚国威。”
好,说的好,是条汉子!
曲悠的眼底有着赞赏,不动声色的看了汉子一眼,在汉子期盼的目光中,起身跟老妇人告辞。
“姚大娘,本宫今日便做下承诺,姜国必败!”
“王妃……”姚氏糯糯嘴,震撼的望了过去。
曲悠微微颔首,起身走了出去。
汉子紧紧的攥着拳头,腋下的木棍连连捶地,手忙脚乱的冲出房去。
灵佑转头看向汉子,抬手微拦,“回去的路我们识得,不送!”
“我……”汉子连连侧头,朝门外的曲悠望去。
灵佑的眼底闪过笑意,“姚大哥可是有话要跟王妃说。”
汉子连连点头,挺直腰板喊道:“倭寇不除,何以为家。”
好,好一个倭寇不除何以为家!
灵佑两眼放光,对这个平凡的农家汉子,顿时高看了几分。她跑到门外跟曲悠耳语了几句,转身回到了汉子的面前。
“姚大哥身有不便,虽不能上阵杀敌,但一腔报国之心未泯,令王妃深受感动。”说着,把手中的令牌递了过去,“这是九江元帅府的令牌,姚大哥明日便可到府,担任幕僚一职。”
姚成仁激动的握着令牌,七尺高的汉子眼含热泪,哭的像个孩子。
几日后的草棚里,多了一个老妇人的身影,穿着干净的衣服,不卑不亢的站在幻珊身旁,一同维持秩序,发放米粮。
隆裕五年,姜国与秦国勾结,派兵五十万再次突袭九江城。楚钰带人誓死抵抗,奈何援军久等不到,城内人心惶惶,遍地哀嚎之声。曲萧带兵出城应敌,几番生死之下,让原本便势单力薄的九江城再次陷入了死地。
“放开我,本宫要回国去问问,那个白眼狼为何要跟姜国勾结。”陵安扬手劈向金秀,转身冲了出去。
“陵安……”曲萧胸口缠着纱布,在子幕的搀扶下,慢慢挪了出来。
陵安脚步微顿,心疼的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她不顾形象的往回跑,恨恨的一跺脚,“你都受伤了,干嘛要出来。”
曲萧重重的咳了一声,搂着陵安的纤腰往回去。秦国新帝登基,独揽政权,不仅把蓝旗军打散,更是大肆追杀陵安曾经的下属,要是她这样贸然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陵安眼底一片灰败,眼里抵不住的往外流,她不时的回头望去,心里有着深深的愧疚。当初,是她不远千里的过来大楚国,寻得曲悠的帮忙,借着‘金玉满堂’这股东风,一举把新帝推上了皇位,可没想到,却养出了一匹吃人的狼。
曲悠彻夜不眠的研究对策,一边画图,一边快速的计算,忽然,她一拍桌案,“灵药去告诉穆千魂,从即日起,曲家生意紧守大楚国,不在出口任何一口,所有兄弟退出秦国,能带走全部带走,带不走的全部烧毁。”
“属下遵命!”灵药起身,飞快的跃了出去。
皇宫。
早朝议事时分,就派兵支援九江城一事,满殿朝臣进行了激烈的争吵,隆裕帝被嚷的脑仁生疼,不时的揉着额间。
“陛下,九江之事迫在眉睫,若不派兵,边境定然会被姜国攻破,到那时,国将不国,何以为家啊……”南阳王心痛万分,拱手出列。
“王爷此言差矣。”礼部尚书洪猛大声反驳,“九江虽然重要,可陛下的命更为重要,朝廷近年未曾征兵,在册将士也不过三十余万,如若全部派去边境,你又把陛下的安危置于何处?”
南阳王糯糯嘴,尴尬的退了回去。
隆裕帝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了洪猛一眼,就在他兀自得意的时候,厉声喝道:“来人,革去洪猛礼部尚书之职,压入天牢,容后再审。”
洪猛不敢置信的抬头,猛然跪地大呼:“陛下饶命,臣冤枉,臣冤枉啊……”
羽林卫威风凛凛的上殿,一左一右的架起洪猛,快速的托了出去。
隆裕帝双眼扫过下方,停在了南阳王的身上,“朕,虽心忧边防,奈何身处高墙,秦国小贼,背信弃义,罔顾四国联盟之约,联合姜国攻我边境要塞。而今,将士伤亡惨重,百姓黎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朕,枉为人君啊!”
“陛下……”下方朝臣跪倒一片,凄哀之声响彻大殿。
南阳王挺直腰身上前,双手抱拳,“陛下,老臣愿意率兵前往九江,支援睿亲王,守护我大楚百姓!”
“好,朕带天下黎民,感谢王叔大义!”隆裕帝起身,朝南阳王深深的鞠了一躬。
隆裕帝五年秋,南阳王带领三十万大军,北上支援九江,至此,战事越演越烈。
九江的城墙被涂满了火油,姜国久攻不下,相出了一个恶毒的想法,用投机车往城内扔火瓶,想要活活困死城内众人。
曲悠狠狠的拍下朱笔,披上大髦,大步走出了元帅府。
“元帅现在何处?”曲悠回身问道。
“回王妃的话,元帅此时正在城楼之上,想办法退敌。”门卫不敢抬头,小心翼翼的回话。
曲悠看了灵佑一眼,抬腿上了马车,“走,过去城楼。”
“主子!”
曲悠思索了片刻,要紧下唇,看向灵佑,“去,回府把本宫的绿漪琴取来!”
取琴?战事正是焦灼时刻,取琴何用?灵佑不解,犹疑不定。
“还不过去……”
“主子别恼,奴婢这就过去。”
曲悠闭着眼,食指轻叩矮桌,努力地搜索着可以激励人心的词曲。半刻中后,她陡然睁开双眼,水眸中冒着点点的星光。
灵佑去的很快,几乎就在曲悠睁眼的同时,那把名震大楚的绿漪琴就被安置在了马车之上,随着古琴同来的,还有那个‘咯咯’直笑的胖娃娃。
“他……胡闹!”
灵佑低着头,任由曲悠打骂。她也没有办法,谁又能够想到,不过是回府取个琴,却能被小王爷给缠上。说来也怪,平日里跟着主子的姜嬷嬷,今日却不见了踪影,而她几番想要摆脱,总是能够被小王爷找到。
曲悠掀开车帘朝城墙的方向望了望,伸手搂紧了楚祥麒,在他那稚嫩的小脸上亲了亲。冥冥之中,似乎一切都早已经注定。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走吧……”
灵佑沉默着上了马车,看着面前相拥的母子二人,双手攥紧,暗暗地垂下了眼眸。
城楼距离元帅府不远,马车飞奔而去,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稳稳的停了下来。
守城小将认识睿亲王府的标识,恭敬的行了一礼,让开了路。
曲悠抱着楚祥麒,挺直腰板,毅然决然的走到前方,“元帅在哪里,带本宫过去。”
“王妃,您……”秦羽风迎了下来,余光瞥向曲悠怀里的楚祥麒。
“生不同裘,但求死时同Xue。”曲悠说完,饶过秦羽风,登上了九江的城楼。
城下,两国将士拼命厮杀,冰冷的长枪穿过血肉铸就的身躯,遍地的血色,染红了曲悠的双眼,她缓缓转身,把楚祥麒交付在灵佑的怀里,抽出绿漪琴,坐到了楚钰的身旁。
她会的曲子不多,紧紧这一曲,还要多谢妈***悉心栽培,她总是说技多不压身,原也没有过多在意,没成想,也有派上用场的一日。
曲悠双手拂过琴身,轻轻的拨弄着琴弦,发出‘铮’的一声。
楚钰回头望去,冰冷的嘴角勾起,眼底满身深情。
曲悠闭上眼,下方生生哀嚎涌入耳旁,她无声一叹,红唇轻启,“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楚要让四方来贺……”
楚钰长剑指天,大声喝道:“杀……”
“杀,杀,杀……”秦羽风上前一步,夹杂着内力的吼声,响彻半边天。
曲悠一边边的唱着,弹到指腹流血,双手麻木。
大楚国节节败退,出城的两万人马瞬间被包围,眼看着就要吞没,千钧一发之际,楚祥麒忽然冲到了木琴前,伸手拨弄了一下琴弦。
“铮……铮……”木琴发出了巨响,打断了曲悠的吟唱。
“小王爷!”灵佑大惊,快速抱住楚祥麒,退到了城楼角落里。
楚钰闭了闭眼,刚想击鼓收兵,却见下方将士仿佛吃了丹药一般,突然勇猛异常,宛如是天降的神兵一般,大杀八方,手起刀落便能斩杀一人,硬是把多出楚军几倍的两国联军打的节节败退,迅速败走。
“胜利了,我们胜利了!”下方的震吼声惊醒了曲悠,她迷茫的睁开眼,抱着木琴懵懂的看着下方。
“元帅千岁,王妃娘娘千岁……”众人相拥而泣,奔走相告。
楚钰紧紧的握着曲悠的手,一个用力将她拥入了怀里,“感谢上天,将你派到了本王的身边。”
曲悠眼底尽是诧异,她余光瞥向楚祥麒,却见他眼珠咕噜噜直转,‘咯咯’笑的很是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