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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刘病已,霍光身上的衣裳也被孩子蹭得皱巴巴的,他只能换了衣裳再赶往上官家。
一见霍光,上官家的奴仆便是一惊,却没忘礼数,匆忙将他往里迎,还不住地说着恭喜的吉祥话。
进了女婿的居处,看到东厢房门的右侧挂了一条鲜红的佩巾,霍光轻轻点头,露出一抹微笑。
——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
一般人家总是盼着一举得男,女儿在夫家的地位便大抵稳固了。霍光却是无所谓,反正女儿还年轻,母子平安最重要。
不过,想到妻子之前经常念叨的那些话,霍光倒是担心妻子会不会失望,一时倒是在中庭踌躇不行了。
“夫君回来了。”东厢房门拉开一扇,东闾氏走了出来,一脸喜悦的笑容,“所以说早不如巧,今日恰是负子之期,夫君若是早归一日,还见不到呢!”
——子生,三日始负子。
按习俗,孩子出生三日,行落脐炙囟礼,去除身上残余的脐带,熏炙囟顶,表示新生儿从此脱离孕期,进入婴儿时期。
听了妻子的话,霍光不由也笑了:“幸君可安好?”
“安好!”东闾氏轻笑,“外孙也好。”言罢侧身让霍光入室。
东厢之中,重重锦帷全都放下,熏炉里燃着惠草,淡淡的香氛却没能压下血腥的味道,霍光不禁皱眉,却也知道,这是必须的。
在内寝的帷帘外止步,霍光在婢女摆好的独榻上坐下,东闾氏一人进了内寝,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
“夫君,来看看小兮君。”东闾氏在丈夫身边坐下,让丈夫可以看清婴儿的小脸。
红扑扑的小脸肉乎乎的,粉樱色的小嘴与小巧却微翘的鼻子点缀其中,看着就是讨人喜欢的可爱,因为婴儿还在熟睡,只能看到轻颤的羽睫上,两条弯弯的细眉宛若新月,清新秀气。
霍光第一次得孙儿,心情本就愉悦,再看到这么粉粉嫩嫩的婴儿,哪有不喜欢,虽然碍着礼仪,不能抱孩子,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地点在外孙女的鼻尖上。轻轻柔柔的碰触带来的陌生感觉,让婴儿的小脸皱了两下。
东闾氏连忙移开婴儿,哭笑不得地看向丈夫:“夫君……”
——都多大年纪了?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孩子,至于这般逗弄吗?
霍光收回手,轻笑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即道:“这孩子长得好!”取了父母的优点,却不是那种太过惊异的漂亮,而是让人舒服的清秀。
——太过惊艳未必是福。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霍光微微皱了一下眉,随即又舒展了,专心地看着婴儿。东闾氏也在看外孙女,因此,没有注意到丈夫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化,只是随口附和:“夫君还没有看到这孩子的眼睛呢!见到必会更赞的。”
霍光只当妻子是爱屋及乌,便笑呵呵地附和着,却没有上心,随即起身走到帷帘边低声问了女儿两句。
听到声音,确认女儿无大碍,霍光才算彻底放心,又交代了妻子两声,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准备告辞离开,却忽然察觉到一些不对,不禁皱着眉问妻子:“怎么只有你在这儿?”按道理,上官安的母亲也该在这儿。
东闾氏听出丈夫话中的意思,连忙解释:“大家去安排明日接子的事情了。”
将孩子从产室接至居处,必须择吉日而行,虽然是女孩,而不是长子,但是,祭祀卜吉等必不可少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上官桀是太仆,今日乘舆返驾,必是一通忙碌,上官安是羽林郎官,更是脱不得身,一应事宜都要上官家的女君安排。
想明白,霍光也就释然了,又叮嘱了一番表礼的事情,便跟女儿道别。东闾氏将外孙女送回内寝,便出来送夫君离开。
“我刚刚听你唤外孙‘兮君’,谁取的?”与妻子走出东厢,霍光才问起这事。
女孩没有男孩那么多的规矩,但是,取名这种事还是不应由母亲作主的。
东闾氏笑道:“女儿唤的小字,不是正经的名。幸君不是不知礼的。”
霍光轻轻颌首:“是哪个字?”
东闾氏想了一会儿,不是很确定地道:“当时,幸君念叨什么……清扬婉兮……”
霍光不禁一愣,随即摇头失笑,对妻子道:“我还有两日才休沐,左右家里无事,你便在此陪陪女儿吧!”
东闾氏闻言便欣喜,刚要答应,又摇头道:“显姬免身不及三月,家里还是要有人关照的。”去年岁末,显姬为霍光生了一个女儿。
霍光却是不在意,随口道:“一两天,能有什么事?”见妻子还要反驳,便温和地低语:“幸君的身子不好,我看她那位家姑也不是易与之人,你在这儿,那位大家当有几分顾忌。”
听丈夫这般,东闾氏立时便应承了,毕竟,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至于显姬……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生育!
待霍光快出后院时,上官桀的妻子才匆匆赶来,与霍光赔罪,连道不是。霍光却是没心情她这么个妇人计较,客客气气地漫应了两句,便告辞离开。
登了车,直往建章而去,霍光不禁又想起女儿给外孙女起的小字。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轻声低吟了一遍,霍光忍不住摇头,不明白女儿怎么会想到这么一句。
——听起来倒像是心有所属似的……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便让霍光再度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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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母亲的话,霍幸君不禁一怔,抱着女儿的双臂不由一紧,惹来女儿手舞足蹈的抗议。
“为人母了还这般莽撞!”东闾氏忍不住轻斥了女儿一句,待看见女儿有点茫然的神色,才惊觉不对。
“幸君……”
“没事!”霍幸君立时回神,微笑着回应母亲。
东闾氏见状,也不追问,笑着问女儿可要休息,待女儿拥着外孙女躺下,睡着了,才轻手轻脚退出内寝,正与刚进门的上官大家遇上,两人便到屋外,轻声商量明日的接子移室的诸项事宜。
内寝中一片寂静,搂着女儿的霍幸君虽然紧闭着双眼,却并没有睡着。
纤细的手指搁在女儿的颈后,感觉着女儿柔软的胎发,霍幸君感觉自己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冬日的午后……
史良娣的寝殿中,得知皇孙所幸宫人有孕的太子在欣喜之后,一脸遗憾地看向她,又是关切又是期待地道:“幸君,快点生个孩子吧!若是女儿,就给我做孙媳!”
她又羞又恼,实在不知如何应对这个素来关爱自己的储君,还是史良娣拍着她的肩,为她解围:“太子是长辈,哪有这样说话的?再说,太子知道一定是男孙吗?”
刘据伏在凭几上闷笑:“没关系,总会有一个男孙能娶她的女儿的!”
这下连史良娣都词穷了。她也是脑中灵光一现,肃然正色地对刘据道:“太子信诺。日后,妾小女不堪他人室,定致太子家!”
史良娣愕然,随后抬手以袖掩面,却掩不住那一声声压低的笑声,刘据也是愣了一会儿,才将双肘支在凭几上,双手抵在颌下,困惑地道:“幸君,你与上官安的女儿能不堪到何种地步?”
霍家人的容貌都是绝好,上官家怎么说也是形容端正,能差到什么地步去?
她却是早已有了主意,一本正经地道:“妾不知先大母的形容,家姑……”她没有说下去,不过,意思已经明了——上官桀的妻子着实没什么姿色可言。
见史良娣附和地点头,刘据抚额呻吟:“不会那么巧吧……”
那是征和元年的初冬,长安城尚未经历闭城门大索十一日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