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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便是春闱的正日子,西川来的举子们要考进士便要靠这龙门一跃。
何凤亭既是西川布政使,此时又正在京城,也便在一大清早就来了会馆聊作鼓励。
因此上韩宓也不愿意多耽误她大舅舅的正事,开门见山就将她的来意讲了,先是说罢了孙氏的境遇,便又提起了她的恳求。
“……不管大舅舅是否将那账册之事说给了我们老爷知道,最近几日还请您多多费心,替我娘和我多盯着我们老爷一些可好?”
何凤亭登时就笑了:“你们老爷此时也在会馆里呢,只比你早来了一刻钟,是我将他喊来的,叫他给举子们再讲讲他对时文的见解。”
“可我知晓你来必是有事跟我说,便没叫他知道,省得他也跟了出来。”
韩宓也就不用她大舅舅再多说什么,已是清楚了他的意思——想来他大舅舅听罢她的恳求,就立刻有了主意,这几日恐怕都会带着她父亲前来西川会馆。
这般一来也便等于彻底将她父亲拴住了,她父亲白日里除了上衙便是来西川会馆,而那孙氏后日一早便要离京,他哪里还有什么时间去救孙氏。
她就笑着点头道大舅舅真是好计谋:“我们老爷那人向来自诩爱才,又自以为自身多才。”
“如今大舅舅带着他来了西川会馆,还给了他当先生的机会,想来正合他意,这可比他日日出入酒楼饭庄雅致多了。”
何凤亭便忍不住摇头笑叹宓姐儿你这个鬼机灵:“你倒是将你们老爷猜得清清楚楚,全知道他真正喜好什么,又将你大舅舅我的小算盘看得一清二楚,都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既如此他也真是放心了,自己妹妹身边既有宓姐儿这个鬼机灵,他兄弟眼下又已启程、顶多一个半月便能到达京城,韩云枫再想不老实,也得牢牢顶着这几个紧箍咒,别妄想再跳出什么大天去!
他就又安抚韩宓道,账册的事儿他的确早已透露给了韩云枫知道,韩云枫也曾流露过想将那账册拿到自己手中的意思。
“我是这么跟他说的,看在我与他是正经舅兄与妹婿的份儿上,账册不是不能给他,可也得看时间、看他如何表现。”
“另外我也不曾将账册的来路告诉他,这倒叫他越发对我生了敬畏,还以为我多么手眼通天呢,随后便慌忙将那个叫丁香的扔烫手山芋一样扔到了城外庄子上。”
“因此上宓姐儿你也不用再在账册一事上多费心了,既不要叫他知晓你早知道有这么一本账册,更不要叫他得知账册本是你给我的,省得再叫他迁怒你竟与大舅舅合起伙儿来欺负他这个亲爹。”
“至于那孙氏……我猜她就算打了你们老爷的主意,想叫你们老爷去搭救她,显然也不会是在这几天,而是到了正定后再做筹谋。”
“先不说你们老爷已经被我吓唬住了,等闲不敢再与孙氏乃至孙家打交道。”
“只说假如我手里没有那个账册做把柄拿捏你们老爷,难道他还敢打上苏家老宅的门,再将孙氏如同抢亲一般抢出来不成?”
“他以为苏家一家子都是死的么?”
“如此算来这几天倒是不重要,要紧的必然还在后头呢。”
何凤亭的话既然是这么说,那便是他自己也清楚,他只是回京来述职的,顶多半个月后便要启程回西川了。
那么即便他临走前也能给宓姐儿多留几个帮手,后面还是需要宓姐儿多盯着不是?
韩宓倒也不是个孩子了,她又怎么会听不懂她大舅舅这就在教她,叫她在孙氏离京后也务必不要放松警惕。
她便沉静的点了点头道,大舅舅您放心,“等我回去后便吩咐门房,今后但凡有我们老爷的信,都先留下等我过了目再往老爷的书房送。”
韩云枫平日里倒是总在衙门里办差,可是等孙氏到了正定那处家庵,哪里还有拿着平常书信冒充公文的本事?
她也不便用担心孙氏的求救信会伪装成公文送到韩云枫的公案上。
孙氏倒是极有可能借助她几个堂兄堂弟的手,替她给韩云枫送信;可如果孙连堂夫妇得知长公主出了手后,也便畏惧得只能放弃孙氏了,孙家哪里还有人敢再管孙氏的闲事?
至于她还有什么旁的手段阻止孙氏与韩云枫联络,为了不叫大舅舅怀疑她怎么如此精怪,她明里不说、只做到心里有数就是了。
难道她还能说正定的苏家家庵里有孙氏的大仇人等着孙氏纳命来?
只是别看韩宓就说了这么短短一句对策,何凤亭也不免流露出了赞赏的笑容,笑道宓姐儿既知道掌握住了你们老爷的书信往来,便能阻止他与孙氏的联络,等大舅舅离京后,这个重任便彻底交给你了。
他那大儿子倒是也挺缜密的,若时不常便能给宓姐儿帮把手、出个主意也是好的,可是谁叫他两个儿子今年秋天都要下场考举人呢?
韩宓就笑了,直道大舅舅既然信我,何必再叫大表哥分心。
“若是叫我说呢,我们家里那些琐事最好都不要叫两位表哥知道,等他俩顺顺利利成了举人,我还想打着两个表哥少年有成的旗号出去招摇撞骗呢!”
……这般等她再跟何凤亭告了辞,马车才刚驶离西川会馆门前,她便忍不住靠在背后的大引枕上微笑起来,笑她当初将那本账册交到了大舅舅手里,交得还真是好。
她若是一直将那本账册留在她手里,她敢以此明目张胆的威胁她父亲、甚至逼着她父亲送走丁香么?
就像她大舅舅方才说得好,那账册再是她父亲的黑账,她也不敢吓唬他说、“你若不听话、我就拿着账册去报官”,或是说她要将账册送给大舅舅啊。
韩云枫再无耻,那也是她亲爹,她与旁人联起手来整治亲爹算怎么回事?
恐怕她还没等出上一口恶气,韩云枫便敢掀翻她的东小院犄角旮旯,只为了将那账册抢到手,甚至还会惊吓到她娘,这笔账哪儿多哪儿少这她可会算得很啊。
而她既是想起丁香来,她便又一次笑起来,笑她大舅舅明明也没逼着她父亲如何做,她父亲竟然就将丁香送走了,亏她还以为只是因为孙连堂勾结卫家、想要抹黑她父亲那一个缘故。
等那孙连堂的管家将卫家告到了顺天府衙门,她父亲又连个磕巴都没打、便差了衙役将卫家押送出城,这其中也未必不是大舅舅的事先提点起了作用。
否则依着她父亲那个脾气,说不准就真得将卫家人下了大狱,看似是要为孙连堂被马车摔断了腿讨个公道,实则却只为了拿着卫家出他自己那口恶气呢!
那他岂不是早就正中了孙连堂的奸计?
那孙府管家之所以去报官,盼的就是他这么做呢,这样孙家才好反咬他一口,说他早就收买了卫木匠弄坏孙连堂的马车!
韩宓就这样一路笑着回了家,只是等马车进了自家胡同,她才刚撩起侧窗的轿帘往外张望了几眼,便立时笑不出来了。
那个独自在她家大门口附近徘徊的身影不是苏樱么?
难不成这是孙氏被苏家看得紧,便没法出来送信,也打发不动下人,就将苏樱指使来了?
如果苏樱和韩宓从无宿怨,韩宓还挺感激苏樱对她那一撞,若不是那一撞将她撞回到眼下来,她前一世还真有太多遗憾无法弥补。
可惜苏樱却是抢了她的庄岩那个人!苏樱明明对庄岩并没有感情,却看上了温靖侯世子夫人这个头衔,也便一门儿心思帮着孙氏骗她!
韩宓便不禁咬紧了牙关,死死的盯着苏樱那个身影较起劲来,她这神情与动作难免将身边的青芽吓坏了。
“大姑娘这是怎么了?”青芽慌忙轻轻摇晃起她的胳膊来。
韩宓顿时被这样的摇晃晃得醒过神来,也便忙将那“见到大仇人”的苦大仇深掩饰起来,冷笑着指了指胡同那边的苏樱。
“你瞧见那个姑娘了么?我若是猜得没错,这应当是孙氏悄悄派出来找咱们老爷求救的人。”
她当然不能告诉青芽她已经认出苏樱来了——即便苏同知还活着时,她娘也经常带她与韩云枫同僚的家眷走动,其中不但有孙氏也有苏樱,她与苏樱早就认识。
那苏樱虽然一直都在她家大门左右游荡,却一直没被她看见正脸呢,她哪里知道那是谁?青芽不是也没瞧清楚?
倒是青芽被她这话吓了一跳。
自家大姑娘最近做的很多事都不曾瞒着她,她当然知道那个孙氏是谁,也知道那人如今就要被苏家老太爷老太太送走当尼姑去了。
那孙氏怎么这么不要脸?婆家要送她去家庵便老老实实去吧,叫人找到韩家门上算怎么一回事?
这是多亏这人既没敢往自家院子里闯,此时又被她们主仆碰上了,否则还不得惊了太太!
青芽便沉了脸:“大姑娘坐着马车进院儿吧,奴婢这便下车打走那个小娘皮。”
韩宓登时失笑:“那孙氏再不要脸,我们韩家还要脸呢,你可是我这个韩家大姑娘的贴身大丫头,对人哪里能张嘴就骂抬手就打?”
“再说若这人真是孙氏派来的,你我主仆却在门口将她打得吱哇乱叫,再叫她口不择言喊出声,将我们老爷的名声抹黑了又该如何是好?”
韩宓着实喜欢青芽这种直爽脾气,哪怕她将来要做的是温靖侯世子夫人,青芽这个贴身丫头却被她祖母教得太过泼辣,糙话也不少,她也不想逼着青芽改。
可青芽前世却是因为心直口快藏不住话,被孙氏叫人活活打死的啊!
那她可不是就得好好教一教青芽,万万不能再像从前一样?
孙氏是马上就要离京滚蛋了,可是谁知道今后又会遇上多少与孙氏一样恶毒的人!而她又不可能总在这丫头身边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