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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宓既是前世便靠着针线打发了无数日子,女红针黹上极是过硬,哪怕嫁衣再如何繁琐,等到第二年五月时,还不待她埋怨一声天气逐渐热起来,连带着绣针都粘手,绣线也容易被汗渍染坏颜色,一切也就做得了。
她便一边招呼丫头们将那些衣裳逐一挂了起来,又叮嘱绿萼万万别忘了每隔三五日便熏上一回香,一边忍不住感慨道,这足足大半年的针黹真是将人累坏了,而今她终于可以好好歇歇眼睛了。
却也不等韩宓再将时时放在眼前的针线笸箩挪得远远的,最好三两年内再不碰它才好,今春已是嫁了栓柱的青芽便从外头回了来,刚挑起帘子就连声给自家姑娘报起了喜。
“庄世子升了中军都督府的经历司经历,是从五品呢!”
韩宓才刚伸向针线笸箩的手顿时停在那里,良久后方才终于抬起脸,眼中一半是迷茫、一半是欣喜的望向青芽:“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原来韩宓始终都记得,庄岩当年也是才满十五便进了五军都督府当差的,只是这官运上却不像今世这么好,在从七品的都事一职上便足足待了五年之多,这就更别论升到从五品经历……还是他二十三岁那一年的事。
而现如今他一样是升了官,他却才刚十七岁,这一样的喜事竟比前世足足早了六年?
只不过韩宓到底也明白,这一世已经不是当年了,这喜事今后必会一桩接着一桩;等她问出这话来之后,还不等话音落下,她眼中的那一半迷茫也已全变成了喜悦。
也不待青芽细细回答她,她便站起身去开了自己的钱匣子,连连笑道既是喜事,大伙儿便都有赏钱。
“正巧我的全部嫁衣也在今儿都做得了呢,大家跟我忙了这么久,又偏赶上庄世子升职的喜讯,每人都赏一两银子!”
韩宓笑眯眯的拿出钱袋来,等每个丫头手中都捧了五个银瓜子,东小院中顿时笑语欢声一片。
这时温靖侯夫人袁氏特地差来给韩家报喜的人也来了,韩宓听说竟是滕妈妈亲自来了,也便再不顾她还在待嫁之中、等闲不见外人,脚步匆匆就赶到了正房来。
谁知她才刚迈进堂屋门槛,便又听见一个更新的喜讯,令她只想双手合十念上几声阿弥陀佛。
就在今日一早,去年春天出嫁、秋日有孕的庄媛生了,竟与她母亲袁氏当年一样,第一胎便一举得了一儿一女。
因此上滕妈妈此时前来,也不止是来报自家世子爷升职的喜讯,还为了邀请韩老太太与何氏后日一早前往镇北侯府,与袁氏一同去为外孙、外孙女洗三。
韩宓在欣喜过后又难免有些懊恼,懊恼于她一个待嫁之人,必是不能前去给庄媛贺喜的,好在她早就替庄媛这一胎备了礼,又记着庄媛当年也的确是生了一对龙凤胎,这礼物也便是早早成双成对备下的。
她便一边招呼滕妈妈不用多礼、尽管坐下说话儿,一边招呼绿萼快回到东小院去,好将她备好的礼物取来,等后日一早也好请她娘带着前往镇北侯府,再替她祝贺庄媛一番。
再加上她这些日子只管闷头绣那大红嫁衣,实在是怕了那伤眼的红色,也便忙里偷闲给庄岩做了一套夏衣,美其名曰换换颜色养养眼,今日既是庄岩升了职,也正好请滕妈妈替她将这套衣裳当作贺礼,带回去送给庄岩。
这般等得绿萼取了礼物回来,滕妈妈就忍不住笑着夸赞起来:“我们夫人这两年便总是不绝口的夸赞世子夫人,夸您是个旺运的孩子,如今再瞧可不正是?”
原来滕妈妈一眼就瞧出来,韩宓给庄媛备下的礼物竟是成双成对的,仿佛早就知道自家这位大姑奶奶必然生一对龙凤胎,这“旺运”一说儿可不真是叫自家侯爷夫人说着了?
韩宓顿时略带羞涩的笑起来,倒不是因着滕妈妈夸她旺运,而是因为滕妈妈那一声“世子夫人”的称呼。
她是早就跟庄岩订了亲不假,就连婚期也都定下了,眼下算起来也不需四个月她便要嫁过去,可这声称呼她可还是头一遭儿听到呢!
她就羞得再也不敢抬头,哪怕滕妈妈接下来又再三夸赞起了她的针黹,直道这身夏衣的针脚如何细密,衣袖和领口的花纹如何精致,也不敢再接半句话。
这时的韩宓又怎会想到,就在这一日夜里,天色才刚黑沉下来,庄岩便穿着她给他新做的这身夏衣,翻墙进了她的东小院,还一边轻叩着她的窗棂,一边装出了小奶猫的叫声?
她才一听得窗外声音不对,虽是心头纳罕自家怎么来了猫,还是只小奶猫,还是忍不住抬手推开窗子往外瞧去。
要知道颖哥儿和颎哥儿都还小呢,这也多亏猫儿跑到她的东小院来,而不是两个弟弟住的正院厢房,否则谁知道这猫儿会不会挠人?
谁知借着窗内的烛光,她却没找到猫儿的影子,反是一眼便瞧见庄岩在窗下抬起的笑脸,夜色虽然黑沉得紧,他的笑容却仿若灿烂阳光,一时就晃得她有些头晕目眩。
这也多亏韩宓到底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了,她便慌忙对他轻声嘘了一声,好叫他务必别再发出一点点声音,这才回了头悄声吩咐绿萼,今儿夜里不用人给她值夜。
“连着好几个月的服侍我挑灯做嫁衣,必是都将大伙儿累坏了,今儿好不容易完了工,不如都回后罩房去歇着吧,也好叫我独个儿打着滚儿睡个好觉。”
韩宓当然知道,哪怕庄岩入夜后翻墙进了来,来的还是她待嫁闺房,怎么论都是太过骇人听闻,他也绝不会有什么邪念。
毕竟两人婚期已近,两人既不是成不了夫妻,他又不是那种只争朝夕的人,他必然也是想她想念得紧了,这才悄悄来看她。
那她就算将丫头们都打发走了又何妨?细算起来两人可是足有两个多月不曾见面了,她也想他呢……
韩宓便不急不忙的含着笑将丫头们都打发走了,这才彻底开了窗,也好叫他翻进屋来,再陪她说一会儿话。
庄岩难免才将手臂撑到窗上时,就忍不住轻笑起来——既笑他还以为宓妹妹必会被他吓个不善,谁知她却冷静得很,又笑宓妹妹明明已将丫头们打发走了,却还叫他跳窗,而不是叫他走门。
韩宓得知他笑得是什么之后,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罢后这才轻嗔道,她又没经历过这种事儿,一时间又哪里想得起来叫岩哥哥改去走门呢?
只是别看她话是这么说了,她还是不禁回想起当年,他也是这般趁夜摸黑跳到她家后宅来,又径直摸到了她的小院里,摸到她的窗根下。
可是那一夜又怎能跟眼下比?
那时的她第二日一早便要成为金家媳妇了,而他也要迎娶苏樱了……。
那天夜里她的眼泪就从未停歇过,只因她在那一夜方才彻底得知,她被孙氏母女害了,也被自己的糊涂害了,所有的错过都已成为彻底错过,再如何懊悔也是再难更改。
她就轻轻抬起头来,又像那一天一样、贪婪的打量起他来,只不过今日这贪婪中却饱含欣喜,饱含渴望,再也没有那一日的绝望与生不如死。
……却也正是这样的目光,就令庄岩一直记住了,一直等到两人新婚那天的夜里,还依然深深刻在他心底。
待到两人的新房里宾客尽散,连周围服侍的喜娘丫鬟等人都被庄岩打发走了,他便轻轻坐到床边,将一直端坐的韩宓拥入怀中,轻吻起了她那被喜烛照耀得越发显得红得透明的耳廓。
“就在我升职那日夜里,我跳墙进了你的闺房,你为何那样看我,嗯?宓妹妹知不知道,你那样的目光叫人心底痒得很?”
韩宓也便不只是耳廓发红了,脸庞上虽已洗尽铅华呈素姿,两腮上的红意还是疯狂的蔓延开来,连带着一双眼帘都像又重新染了胭脂,越发将双眼衬得波光涟涟。
他这话叫她如何回答?
虽然眼下已是两人的新婚夜,难不成她就能告诉他说,她那目光分明是在宣布,他永远都是她的,她只想用目光给他全身上下烙满烙印?
她便慌忙将头紧紧埋在他的胸前,紧紧抿着嘴儿不吭声——哪怕他那热热的唇令她耳廓痒得很,痒得只想从心里往外抛出些什么才得劲儿。
可也不知是不是她忍得太过辛苦,便令她不禁在他怀中颤抖起来,颤抖得就像秋风肆虐中的一片小小树叶,若没有他的怀抱可以依赖,也许随时便会飘走。
她终于嫁给他了!她是他的妻子了,再也不会改变了!她咬着唇这般暗暗想到。
庄岩便一边紧紧拥着她,一边渐渐觉出自己的肩上生出一片湿意,那湿意还伴随着她难忍的呜咽越来越深,越来越热。
他的肩膀难免越发有些僵硬了,僵硬得一时不知该如何摆放是好,只因他也不知道……他的宓妹妹究竟是被他的鲁莽吓坏了,还是她太过害羞,抑或是喜极而泣。
他就只好一边不停口的细细轻啄她的耳廓,她的脸庞,仿佛这几处全都涂满了蜜,一边轻轻拍起了她的背,也不知道究竟拍了多少下,这才伸手将她缓缓抱起,横抱在了自己的臂弯之中。
也就是这么一抱之下,令韩宓突然就止住了颤抖,也止住了无声的啜泣,却依然忍不住又将头往他怀中拱了拱——就像风雨中的小舟终于停靠进港湾,从此静谧,坚实,温暖,宽厚。
红罗帐,鸳鸯枕,绣了百子千孙的大红锦衾,这满天满眼的红,就这么铺天盖地朝两人袭来,继而全都随着喜烛的烛光摇曳起来,热烈旖旎宛若最炎热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