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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仁霖惊惶恼怒,唇紧抿,半边脸隐在背光阴影里,晦暗莫测。
“一脚踏几船,三心两意,您可仔细失足踩空啊。”信使抬高下巴,有恃无恐,丝毫没把朝廷大员放在眼里。
“无根无据,别胡说八道!”周仁霖底气不足地告诫。
“呵~”信使怜悯地摇摇头,颇为幸灾乐祸,慢悠悠道:“容佑棠分明是令郎,大人却隐瞒不报,幸而殿下从其它消息渠道得知内情,难道不是您的过错?”
周仁霖眯着眼睛,屏息审视对方半晌,发觉无法抵赖,只能避重就轻,含糊道:“那是我的家务事。自古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可嚷的!”
“假如容佑棠无关要紧、仅只是贵府普通庶出公子,即使流落在外一百个,殿下也不会过问,但他是庆王跟前炙手可热的红人。”说到此处,信使玩味轻笑,二郎腿一翘,探身探头,兴致盎然问:“据可靠消息,令郎还是庆王心尖上的人,被捧在手里保护着,宠爱有加,他可以随意出入王府及庆王书房、北营指挥帐等等,风光正盛。对吧?”
电光石火间,周仁霖瞬间领悟,下意识后退一步,警惕问:“你什么意思?”
“您是聪明人,还用得着我这江湖宵小之辈点破?”
“我不明白。”周仁霖装傻。
“啧啧啧~”信使揶揄嘬嘴,挤眉弄眼,放下二郎腿,起身抱着手臂,比周仁霖高半头,好整以暇道:“罢了,我明说了吧,免得您回头又向殿下告状指责我疏忽失职。”
周仁霖脸色十分难看,可惜把柄被对方拿捏着,敢怒不敢言。
“殿下有令,”信使终于收起鄙夷嘲弄表情,正色告知:“宿敌已消灭,新对手冒出头,容佑棠乃令郎,请您尽快劝化笼络其为大业效忠,里应外合对付庆王,不得有误,否则后果自行思量!”
一群贪得无厌之徒……果然不出我所料。
“那不可能!”周仁霖脱口驳斥。
“三纲五常,父为子纲,孝道乃天理,怎么不可能?”
周仁霖气急败坏,黑着脸反问:“殿下神通广大,难道他就没查出佑棠改名换姓拒绝认祖归宗的原因?那孩子被个老阉竖恶意挑唆,忤逆得很,变着法儿跟亲老子对着干,根本不听管教。”
“哦,那个啊,殿下大概查到一些。”信使不以为然,懒洋洋教导:“无妨,您毕竟是他亲生父亲,那容大人幼时遭受苛待,其庶母又死于非命,心怀怨恨也属正常,可现在派杀手暗害其庶母的尊夫人已死,一命抵一命,天大的仇恨也该一笔勾销了。打断骨头连着筋,血浓于水,您哄一哄他,好好儿地安慰安慰,许以锦绣前程、荣华富贵,嗨,十七岁的毛头小子,很容易上钩的。”
“你说得倒轻巧!”
周仁霖忿忿然,无力落座,唉声叹气道:“那是我的亲生儿子,你们谁有我着急?倘若可以,一早认回来了,金榜题名状元郎,光宗耀祖,怎会任其在外头胡闹?”
“嗯……”信使知晓内情,故难得没有怀疑,撇撇嘴,漫不经心地鼓励:“动动脑子啊,多想想办法,天底下哪有不向着亲爹的儿子?容大人无非心中怨愤未平呗,您夫人确实狂妄刻薄,曾百般折磨过他母子,可眼下周夫人已上了黄泉路,只能由您代为补偿,多疼他点儿,把才华横溢的状元郎哄回家,那是属于您脸上的光,谁也抢不走,岂能便宜了不相干的老太监?”
这一席话可谓说进了周仁霖心坎里。
“我何尝不想?哼,明棠是我的儿子,容开济那老阉竖,寡廉鲜耻,死死巴着不撒手,居心叵测,整日教唆孩子忤逆亲生父亲,唯恐明棠醒悟!”周仁霖怒不可遏,咬牙切齿。
嘁,你还不是见容大人有出息了才如此关爱?假如他流落在外乞讨,你肯定看也不会看一眼,极可能还会坚称庶长子确已病故。
共事数年,信使对周仁霖的品性了如指掌,面上却懒得戳破,拍拍手,叮嘱道:“殿下仁义爱才,求贤若渴,话我已如实转告,您赶紧设法笼络容大人,将来事成,咱们都是功臣。此外,殿下有言在先,这次您私自隐瞒重要消息,勉强算情有可原,也暂未发现通敌之嫌,特饶恕一次,下不为例,否则严惩不贷。”
快滚吧你!
周仁霖心烦意乱,焦躁憋闷,胡乱点头称:“知道了。别的不敢保证,但即使没有殿下的命令,我也必须把儿子带回家,流落在外,太不成体统。”
“就是嘛。”信使窃笑,故意赖着不走,摇摇晃晃,一会儿抬脚踢踢桌腿,一会儿屈指弹弹瓷器,气定神闲欣赏伪君子强撑翩翩风度。
半晌
周仁霖忍无可忍,*问:“殿下还有何吩咐?”
“没有了。”
“没有请便吧,我头疼,歇去了。”周仁霖转身欲离开书房,他不敢驱赶,只好脖子一缩,眼不见为净。
“唉,好歹共事三年了,大人仍是不待见我。”信使又嘬嘴。
周仁霖脚步停顿,头也不回,冷冷道:“你多心了,贱内后事未完,我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无暇待客。”
“是吗?”信使轻蔑不屑,此刻才说:“对了,殿下和娘娘托我劝您节哀保重,切勿忧思伤神过度,振作些,待大业事成,娘娘会做主为您续一个名门闺秀,保证温柔贤惠,美貌端庄——”
周仁霖不耐烦听后面的胡言乱语,淡淡道:“劳驾替我谢过殿下和贵妃娘娘,有机会我再当面给他们请安,失陪了。”语毕,避洪水猛兽般匆匆离去。
“呸!”
信使的笑脸瞬间消失,恶狠狠一口唾沫吐进雅致名贵的古玩花瓶里,拂袖冷笑:
区区一个靠皮相发迹吃软饭的,贪慕富贵,无情无义,接连背叛恩师一家、发妻及岳父、皇后一派,彻头彻尾的卑鄙无耻之徒,神气高贵什么?
夜间·庆王府
戌时中
九皇子揉揉眼睛,试图揉散浓重倦意。
“困了?”赵泽雍问,“啪”的干脆利落一声,落下一个卒,兵临城下,夹击围攻对方主帅。
“不困。”赵泽安心不在焉摇头,他和容佑棠联手,两人定睛一看棋局,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异口同声道:
“又输了!”
容佑棠唏嘘:“对方已让了一车一马啊。”
“今夜运气不大好,总是输。”赵泽安凝重总结。
凝视对坐自己日夜牵挂的两个人,赵泽雍心暖而踏实,非常满足,一本正经地开玩笑,严肃提议:“倘若你们再添一个人,兴许会赢。”
“添个人做什么?”赵泽安恰巧举杯喝水,走了会儿神,没听清。
容佑棠却听得一清二楚,尴尬耳语说:“三个臭皮匠。”
“啊呀!”
赵泽安立即强烈反对,肃穆说:“取笑我们是臭皮匠,难道你就是诸葛亮了?等我们再学两年,到时不定是谁盘盘皆输。”
“拭目以待。”赵泽雍欣然颔首,开始收棋子,一丝不苟,习惯性摆得整整齐齐,否则他看着刺眼。容佑棠见状也搭了把手,棋盘小小,两只手难免碰撞,亲昵接触,抬头低头,视线交错纠缠,别有一番滋味。
“师傅近期夸我棋艺略有进益,且等着瞧吧。”赵泽安小声嘟囔,又揉了揉眼睛。
赵泽雍收好棋子,催促道:“小九,你该歇息了,明儿一早还得读书。”
“哎~”赵泽安登时像霜打了的茄子,惆怅叹息:“真好,你们都不用早起读书,只有我需要。”
“读书辛苦,谁都经历过。少时在宫里的皇子学堂,从早到晚不得闲暇,读书练字学习骑射,一个月才歇一天,你如今是旬休,好多了。”赵泽雍安慰道。
容佑棠忍俊不禁:“您可以这样想:再坚持早起两天,就能歇一天半,到时可以随意休息。”
赵泽安的思绪被带移,满怀期盼道:“也对!到时我想带赤骥去马场跑一跑,它最近闷闷不乐的。”
“只要别拒绝武学师傅陪同,随你安排。”赵泽雍威严嘱咐。
“知道。”
“改明儿有空再下棋。来人!”赵泽雍略扬声。
“在。”
“小九,回房去歇息。”
赵泽安点点头:“好。”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殷切道:“容哥儿,你最好明天也别回家,你因为救我受伤,父皇允了半月伤假,就在这儿养伤吧?”
赵泽雍抬眼,威严注视胞弟,没说什么。
“呃……”赵泽安眨眨眼睛,即刻领悟,生怕挨训,忙补充:“当然啦,你也可以回家养伤。”
容佑棠笑道:“多谢殿下,我明天还真得回家一趟。”
“哦。”赵泽安有些失望,他长这么大,因种种原因,从未有过同龄朋友,难得跟容佑棠投缘,做什么事都想拉上他——首先是有趣热闹,其次玩过火了对方还能帮忙求情,简直一举两得呀!
“别磨蹭,速去歇息。”
“好吧。”赵泽安吸吸鼻子,被一群内侍宫女簇拥着离去。
“殿下慢走。”容佑棠照例起身相送。
胞弟走远后,赵泽雍一把拉起容佑棠,关切催促:“你也回屋歇息。”
容佑棠却提起:“晚膳前我看见谢霆大哥来回事情,是关于镇千保还是白琼英?”
“镇千保。”
“他招了什么?”
赵泽雍答:“他求见本王。”
“哦?”容佑棠精神一震,难掩期待道:“落网数月,他头一回主动求见殿下,不知是否准备供认犯案经过和线索。你要去见他吗?”
“嗯。”赵泽雍执起对方没受伤的右手,吻了吻,沉声说:“我呈上证据大半月,但一直没有回音,也不知父皇看了没有。”
容佑棠欲言又止,斟酌再三后,宽慰道:“许是陛下这阵子安心休养,暂未御览,再等等,陛下松口允许您暗中调查,肯定会给您一个答复的!”
“若换成十年前的我拿到那些证据,势必捅得人尽皆知。”赵泽雍语调平平,从容不迫。
“殿下孝顺,心怀大局,慈悯苍生,实在令人敬服!”容佑棠诚挚地夸赞。
赵泽雍抬手握住对方后颈,微微用力,了然问:“你想同去一探?”
容佑棠不闪不避,坦荡荡,眼神十分恳切。
赵泽雍虎目炯炯有神,专注柔和。
对视片刻,容佑棠发觉奉承赞美愈来愈不好使了,只好单手抱住对方健朗强壮的腰背,仰脸亲吻其额头。
赵泽雍莞尔,亦回以一吻,心情大好,说:“走!”
夜色漆黑如墨,二人并肩前往位于王府偏院的地下暗室。
“参见殿下。”负责看守的亲卫们纷纷行礼。
赵泽雍不时颔首,率先踏入斜斜往下的台阶,回手搀扶容佑棠,低声说:“此处逼仄憋闷,你闻不惯这气味,少来为妙。”
“不妨事,我本就很少下来。”容佑棠答,声音在幽深隧道内回响。
片刻后,容佑棠再度见到了镇千保。
“喀喇喀喇~”,响起铁链镣铐摩擦拉扯的动静,身穿粗布棉袍的镇千保离开被窝,拥着被子靠坐墙壁,冷漠扫视对面一丈处坐着的庆王。
“包锋,你求见本王何事?有话快说。”
“她真的死了?”绰号镇千保的包锋嘶哑问。
“谁?”
“杨家二姑娘。”
容佑棠耳语提醒:“殿下,他指的是周夫人。”
赵泽雍点头,平静说:“周夫人持械行刺皇子,当场毙命。”
包锋瞬间暴起,铁链镣铐哗啦当啷乱响,怒吼:“她怎么可能行刺皇子?怎么可能?一定是被你们设计杀害的!容大人,你居然敢弑母?如此凶残狠毒,令人发指——”
“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