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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淮河地处中原与江南的分界线上,傍晚时分,四月的河畔吹来的风依然温暖,这倒让梁无尤免去了不少难堪。他衣服较之今晨,更加的破烂了,脸上也一片污秽,旁边的小姑娘虽然脸上沾着血迹,衣服是粗麻织就,但是大致看下来要比他干净不少。
一路逃亡,二人终于在一片树林掩映中看到了小姑娘的家,但是梁无尤提议先观察一会:“说不定你家里已经有人在守株待兔,大哥我有闯荡江湖多年,你要相信我。”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答应了,两人就这样在一片杂草外苦苦等了一个时辰。
天色已经快黑了,然而他们面前的几间茅草屋内,哪怕是一只虫子的鸣叫声都没传出来。梁无尤有些赧然,告诫到:“姑娘,你先等一下,等我一探究竟。”说罢也不待答复,就运气跳出草丛,轻轻落地,向屋内摸去。
梁无尤走到屋前,发现柴门半掩,心中认定有诈,但自己手无兵器,就算是有,也不是今日所见的任何人的对手,后退的话,又会惹这小姑娘的笑话。再想到就算是后退,恐怕也来不及了,于是鼓足中气,大声喊道:“屋内的人听好了,有本事你就出来。不要让少侠小瞧于你。”
等了半晌,还是没人答复。那边小姑娘已经跑了出来:“哥哥,家里不可能有人的,我从来没见过杀我父母的那帮人,我家这么远,他们找不到的。”说罢推开了柴门,梁无尤跟了进去,查看了一圈,只见屋内摆放着简单的家用物品,门后挂着几杆鱼竿,另一间屋子里放着些厨具,里里外外,根本找不到任何杀手的踪影!
梁无尤还在一旁兀自尴尬,那小姑娘却看了他一眼,跑出了门外,梁无尤见她所去,是一条小溪,想起自己一脸污秽,也跟着去到水边。
梁无尤看着溪水清澈,不好意思下手,只好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杨弗月!”
说着,她用手在水边的沙土上写下了这三个字。一抬头,月色落在了她的脸上,面容清丽,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怯和迷惘。梁无尤见过许多漂亮的姑娘,就连杭州知府家中的小姐,也见过数面,她们像精致的青花瓷,一层一层包裹在华丽的渲染下面,模糊的不切实际,却从来没见过如此不加修饰、动人心魄的容颜,如同梁无尤小时候在西湖畔见到第一朵荷花,如同她素面上的皎洁月光,是一抹可望不可即的美丽,在幽静的溪水边缓缓盛开。
梁无尤一时呆在了那里。
“哥哥,你呢,你的名字叫什么?”
梁无尤回过神来,不敢直视杨弗月的眼睛,在她的名字旁边,写下了自己名字。
“原来是梁哥哥,谢谢你今天救我。”
听到此话,梁无尤抓了抓头,笑道:“我感觉是你救了我啊,没有你,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口里说着话,眼睛却仍旧看着他们两个并列在一起的名字。那“杨弗月”三个字清秀端庄,转折圆润,比他的字要好看多了。忽然,梁无尤想起一个问题,开口问道:“弗月姑娘,你出生在渔家,字怎么写的这么好?我还算有人指导练习过一段时间,但是比起你就差的远了。”
杨弗月听到梁无尤发问,又低下了头,呜呜地哭了起来。梁无尤赶紧歉声说道:“弗月姑娘,你不要在意,我刚才忘了令尊令堂今天蒙难了,这…”听到哭声,梁无尤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好。
一会儿,杨弗月抬起头来,说道:“不怪梁哥哥,我父亲原是古淮河边一个村子的私塾先生,因为不堪河边诸多帮派的欺凌,逃到此处,打渔捕猎为生,不想这样还是被人杀害。”
梁无尤听到这里,叹了一声,说道:“姑娘,你今后一定要振作起来,不然会一直受人欺负的。”
杨弗月深深点头,沉默了片刻,问道:“那梁哥哥你呢,你是怎么被追杀的,看你的样子,似乎逃亡多日了。”
梁无尤不想说出隐藏“青侯剑”的经历,但是想到自己对杨弗月说谎,又于心不安,喃喃道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其实,我比你还惨,你至少知道父母是谁,我却连我父母都没见过,打自小就是一个人混江湖。”
杨弗月听到梁无尤的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问道:“那你,那你这些年是怎么度过来的?”
“哈哈,我从小在杭州那是出名的小霸王,你去西湖边杭州知府外一打听,那‘梁舵主’就是我了,现在没人敢欺负我,小时候骂过我,赶过我的人,如今见了我都跑远了。”
“哦,梁哥哥你练成了绝世的武功了?”杨弗月看了看梁无尤的衣服相貌,迟疑地问道。
“啊,这个,没有,武功是练了一些,那个,我现在在杭州知府家中做事,你知道吗,就是杭州最大的官!而且那里有我最忠心兄弟,和疼爱我的长辈。”
“原来如此,不管怎样,梁哥哥都是我心中的大英雄。梁哥哥,你在知府家中做事,为何又跑到了这古淮河来呢,我听说杭州离这里很远啊。”杨弗月的眼神中仍然满是不解。
梁无尤一时语塞,只好答道:“是一些江湖仇杀,江湖上打打杀杀,这都是很平常的事了。”梁无尤一脸无奈,岔开话题说:“弗月妹妹,我们明天去埋葬你爹娘好不好啊。”
“嗯,好,梁哥哥你饿了没,我给你做饭吃好不好啊?”
梁无尤恨不得立刻绕开话题,连忙答应。他在水里胡乱洗了一把脸,便准备去厨房帮忙,杨弗月却示意他待在外面,不用搭手了,梁无尤讪讪地退出厨房,走到空旷的院子里。明月如水,铺满了整个院子,梁无尤看着院子中的青草和土石,悬了一天的心慢慢放松了下来。他回想起今天奇异的经历,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但每件事他都掺了一脚。不过今天的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想来除了那“铁手执判赵大康”拦路抢劫自己外,其他的都是一些帮派的利益争纷而已,自己从小在杭州长大,见怪不怪了。而“青侯剑”一事又做的如此迅疾而隐秘,不会出什么差错,想到此处,他长笑一声,再不去想今天奇怪的经历,而是细细回忆起了江边众人过招时的剑法。
聂八步和两个蒙面之人,招式奇特,出人意料,每次都是险处出险招,而赵大康则平平淡淡,一招一式稳扎稳打,看似防守,其实略微压了敌方一头。梁无尤随手拿起一根枯柴,随着他们几个的剑法招式在梁无尤的脑中慢慢成型,一遍一遍地回放起来,梁无尤也缓缓做出一些动作。对了,他们的剑法也没那么复杂,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式,和自己以前见过的没多大差别啊,怎么看起来就如此厉害凶狠呢。梁无尤苦思不得其解,只好作罢,找了块干净地方,练习起了“风息诀”。这几日下来,他虽历经波折,“风息诀”却丝毫没有拉下,也算没有辜负师父的教导与期盼。渐渐地,真气开始充盈于四肢,今天一天积攒的怒气、怨气和疲倦一消而散,梁无尤进入了物我俱忘的境界,真气在四肢的运行也越来越畅通,一如江河流入宽广的河道,自在穿行。梁无尤试着控制那些真气于一处,正在努力往一起汇聚的时候,听到杨弗月在不远处喊他,这打坐的不长时间,她已经把饭做好了。
梁无尤直起身体,看见杨弗月在门口注视着他,连忙跑了过去,只听杨弗月问道:“梁哥哥,你刚才神情自然专一,像是在练功,这可是你师门传你的内功心法吗?”
梁无尤只好点头称是。看到梁无尤不欲多言,杨弗月嗔到:“梁哥哥不愿说就算了,我也不想多听。”说完转头进入了房内,梁无尤追了进去,正欲解释,却看见杨弗月已经端坐在一方桌子旁,脸上早没有了刚才的不快,只示意他坐下吃饭。他只好坐在杨弗月的对面,没有动弹。
“梁哥哥怕我做的饭不好吃吗?”
“不敢,不敢。只是我是客人,弗月姑娘,你先动筷子吧。”梁无尤和杨弗月独处一室,加上做饭途中自己未添丝毫力量,有些紧张。
杨弗月也不答话,低着头就吃了起来,梁无尤见状也就再不客气,也许是两人都饥饿已久,这顿饭一会就吃完了。回味一下,这算是梁无尤自打出了杭州城,吃过的最为美味的饭菜了,不想这山野林间,竟然也有如此佳肴。他看了看一桌的残余,朝杨弗月诚恳说道:“多谢弗月姑娘了。”杨弗月听到此话,愣了愣神,梁无尤感觉气氛略微尴尬,又说道:“那弗月姑娘,我就去外面打坐休息了,明天辰时,我们出发去找你父母的尸体吧!”说罢也不听杨弗月的回答,一口气跑回了方才打坐的地方,平复了一下心情,趁着月光,继续去练习控制真气的流向。
翌日,二人趁着天色微亮,早早地出发,沿途一路寻找,到了昨天杨弗月父母死亡的地方,待得悄悄拨开草丛一看,梁无尤便惊呆在了当场:昨天下午陈尸二人的草丛中,空无一物,不光尸体不见踪影,就连累累血迹也消失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