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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八。
就在朱棣接见完周王朱橚,前往天界寺的同时。
散朝后,回到春和殿的朱高煦,竟然发现太子妃李瑶、才人王绮红、选侍权书莹都不在,只有一众宫女在照顾雀儿与小狸。
去年三月,徐皇后翻阅五品以下京官家眷名录,为太子朱高煦精心选了一名知书达理、貌美如花的姬妾,便是权书莹。
徐皇后之所以选中权书莹,倒不是看上了权书莹的美貌与才华,而是看中了她的修养及出身。
权书莹是光禄署丞权谨的独女,而权谨则是徐州境内名声在外的大孝子。
权谨十岁丧父,因哀痛过甚,而哭死过去。
洪武末期,权谨的母亲九十岁去世,他在墓旁筑庐,守孝三年,从而被人所敬重。
朱棣继位后,从天下各地选拔人才,权谨得到徐州地方官推举入京待选,后被授予光禄寺珍羞署署丞。
光禄寺下设四署,各置署丞,通称“光禄署丞”,乃是从七品官职。
权谨上任后,从未因位卑权少而敷衍公务,反而认真谨慎,待同僚诚恳,每日皆提前点卯,晚点退班。
此外,他并没有因为妻子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而纳妾,反而非常重视对独女权书莹的教育。
徐皇后相信,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之中成长起来的女子,人品与才具绝对不会差。
所以,她才会从数百名适龄女子之中,选择权书莹作为朱高煦的姬妾。
事实证明,徐皇后很有目光,权书莹贤惠大方,待人接物颇为得体,与太子妃李瑶、才人王绮红相处得非常融洽。
“爹爹抱抱!”
三周零四个月的小狸与雀儿见朱高煦回来了,连忙撇开身边照看他们的宫女,迈开小腿,一前一后奔向了朱高煦。
朱高煦蹲下身,一左一右把两个孩子抱起,说道:“怎么不见你们的娘啊?”
“娘被奶奶派人叫走了。”小狸抢着说道。
雀儿补充道:“娘说她要去跟奶奶一起学织锦。”
就在这时,康平躬身禀告道:“启禀太子殿下,今日早晨有数十台织机,送去了坤宁宫。与织布机一起送进宫的,还有一位民女。”
“去传刘敬忠来见我。”
朱高煦闻言后,立即对康平吩咐道。
不多时,刘敬忠来到了春和殿。
“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平身。”
“刘敬忠,今早有织机送进坤宁宫,这事你知道么?”
朱高煦望着刚起身的刘敬忠,沉声问道。
刘敬忠低着头,恭声道:“回太子殿下,奴婢听说,皇后娘娘还联络了众嫔妃,说是要学织锦,已经忙活了好几天。”
“母后这是用心良苦啊!”
朱高煦得到确切消息之后,十分感动的说道。
刘敬忠附和道:“殿下明鉴。”
朱高煦道:“刘敬忠,劳你跑一趟,去领赏吧。”
“奴婢谢太子殿下赏赐。”
刘敬忠躬身领命,然后退了下去。
“康平,前面开路,去藏宝室。”
朱高煦抱着两个孩子,对侍立一旁的康平吩咐道。
“好耶,我可以跟着爹爹去藏宝室玩喽!”
雀儿高兴的摇晃着小手说道。
小狸急着道:“爹爹,待会儿我想要一个放大镜,可以吗?”
“当然可以。”
朱高煦轻轻用额头碰了一下小狸的鼻子,宠溺的说道。
随后,他去藏宝室挑选了一面高四尺的水银镜,和一块纯铜体水晶面扁球形怀表。
“康平,找盒子把怀表装好,再着人把这面镜子夹起来,等下随我去坤宁宫。”
朱高煦给小狸、雀儿分别拿了一个小型的放大镜,然后对康平吩咐道。
“奴婢得令。”
康平躬身道。
坤宁宫。
此时,正殿之中,站满了一众妃嫔,包括朱高煦的妻妾,即太子妃李瑶、才人王绮红、选侍权书莹。
在众妃嫔面前,摆着一台台最新款的织造机。
徐皇后正环视众人说着话。
“咱们吃的是国库的钱粮,用的是朝廷恩赐,没有为国家种一分地,却饱食终日,没有为自己织一寸布,却人人穿着绫罗绸缎。现在国家有难,我们应该为国分忧,替君解难。”
“今日,我为大家请来了织锦的罗师傅。”
徐皇后望向从宫外接进来的那位精通织锦的中年民妇,接着向众妃嫔说道。
锦乃是名扬海外,万邦追捧的华夏丝织物当中的极品。
“锦”字,是“金”字和“帛”字的组合,:“锦,金也。作之用功重,其价如金。故惟尊者得服。”
换言之,锦是豪华贵重的丝帛,在古代只有达官贵人才能穿得起。
家喻户晓的成语“锦上添花”与“繁花似锦”,其中的“锦”字用以形容美好的事物或漂亮景物,它来源于丝织物的一类织物名称,可见“锦”的历史悠久。
在唐宋时织锦工艺技术发展很快,花色品种很多。
到了元代,则是织锦技术的鼎盛时期,用金银线作纬线,织成富丽堂皇的织金锦。
“待我们学成之后,再去教授他人。后宫嫔妃宫女上千,如果每人一架织机,一个月会织出多少锦来呀?少说上万块啊!”
徐皇后的想法很贴合实际,即便一个月织不出上万块,三个月织出上万块,也是值得的。
织锦的操作难度和技术要求都很高,织锦需由拽花工和织手两人相互配合着用提花木机织造。
具体情况是拽花工坐在织机上层,负责提升经线,织手坐在机下,负责织纬、妆金敷彩,两个人一天只能生产五、六厘米。
如果要织一幅七十八厘米宽的锦缎,在它的织面上就有一万四千根丝线,所有花朵图案的组成就要在这一万四千根线上穿梭,从确立丝线的经纬线到最后织造,整个过程如同给计算机编程一样复杂而艰苦。
因此,这种工艺,一直到五百年后仍无法用机器替代,故而有“寸金寸锦”之说。
“以后,我们亲手织的锦,便可以随着朝廷的宝船队到海外去,为我们大明换回造船、救灾、兴国的银两。”
徐皇后用高昂的语气,向众妃嫔讲述着美好的未来。
没办法,永乐皇帝朱棣就是好福气,能有徐氏这样贤惠的女子做皇后,当贤内助。
“娘娘,我们愿意学,愿意织!”
太子妃李瑶率先表态道。
“我们愿意学,愿意织!”
才人王绮红、选侍权书莹等一众后宫妃嫔齐声道。
“好,那今天呀,我第一个拜师,也保证第一个学成,第一个出徒。”
徐皇后望着罗师傅,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织锦师傅。我们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该说就说,该罚就罚。”
“娘娘,民女不敢。”罗师傅连忙躬身道。
“不敢怎么行,严师才能出高徒啊!”
徐皇后先是否定了罗师傅的不敢之言,然后环视众妃嫔问道:“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啊!”太子妃李瑶恰到好处的答道。
其他妃嫔也都纷纷附和。
“太子驾到!”
随着殿门外值守的宦官一声唱喝,徐皇后等一众后宫妃嫔皆得知朱高煦来了的消息。
“孩儿给母后请安。”
朱高煦率先朝徐皇后行礼。
徐皇后扶起朱高煦,道:“我很好。”
后宫众妃嫔纷纷向朱高煦见礼,朱高煦躬身还礼。
双方礼毕。
徐皇后问朱高煦道:“你是来劝我不要织锦的么?”
“孩儿是专程前来给母后送礼的。”
朱高煦说完这话,就扭头向殿外看去,示意康平等人把镜子抬进来。
“哇!好清晰的镜子!好神奇!”
许多妃嫔还是第一次见到水银镜,禁不住下意识的发出了阵阵惊呼。
不久前,朱棣送过一面直径一尺的水银镜给徐皇后,因此徐皇后此时见到这面巨大的水银镜,并没有过于惊讶。
朱棣上次跟她说过,这东西乃是墨巧司造出来的玩意。
如今在金陵城的市面上,根本就没有卖的,放眼整个大明,也没有地方出产这东西。
“好了,你们都先跟着罗师傅学织锦吧。”
徐皇后环视众妃嫔说道。
“谨遵娘娘口谕!”
众妃嫔齐声道。
片刻后。
坤宁殿书房之中。
徐皇后与朱高煦分别坐在茶案两边,正说着话。
朱高煦道:“上次送给娘的怀表,之所以会坏,是因为发条断了。”
徐皇后好奇的问道:“发条为何会断?”
于是,朱高煦简单向徐皇后介绍了机械表的工作原理。
所谓的机械表,是一种通过机芯内部的发条转动来提供动力的钟表,主要由原动系、传动系、擒纵调速器、指针系和上条拨针系等部件组成,分为手动机械表和自动机械表。
手动机械表通过转动手表把头,为机芯的主发条上满弦,当发条完全放尽后推动齿轮运转,带动指针走时。
至于自动机械表,内部有一个自动上链机芯,主要依靠机芯内摆陀带动产生。
当然,自动机械表是一种在理论上可以实现的构想,目前墨巧司还没有制作出自动机械表,但已经找到了研发方向。
最新款的怀表,在没有反复上条的情况下,表盘能够运行十二到二十个时辰左右。
由于发条要承受很多的压力,故而经常会出现断裂的情况。
因此墨巧司正在研究合金材料,目的是为了让发条更加坚固,以求达到几乎不会断的程度。
此外,墨巧司正在按照朱高煦指点的方向,研究着给钟表增加一些附加功能,如日历、闹时、月相指示和测量时段等机构。
“娘,孩儿这次给你送来的怀表,就添加了一个新的功用,即日历机构。”
朱高煦从锦盒里拿出扁球形水晶怀表,恭敬的递给了徐皇后,同时说道:“这款怀表,时针每走一圈,即十二个时辰,日历显示的日子就会向前推进一日。”
“这么神奇吗?”
徐皇后惊叹于墨巧司众工匠的高超手艺,连忙接过怀表,仔细打量了一番。
“娘,孩儿前些天读书时,看到一个有趣的故事。”朱高煦接着说道。
徐皇后把玩着怀表,随口问道:“什么故事?”
“有一个农夫,开垦了一块荒地当做农田,种上了许多蔬菜。数月后,蔬菜长大了,可那块农田里也长满了杂草。”
朱高煦缓缓说道:“为了除草,农夫想尽了办法,可田里的杂草总是除不干净,拔掉一茬,又长了一茬。娘,你说,用什么法子,才能让这块农田不长杂草?”
徐皇后思索道:“这恐怕是做不到,地里长草就像河里生鱼一样,有水必然有鱼,有田也必然有草。”
“可故事中的农夫却在他妻子的指点下,最终寻到了一个极其有效的方法。”朱高煦补充道。
“是何方法?”徐皇后收起怀表,好奇的追问道。
朱高煦答道:“农夫的妻子说,你没事老琢磨怎样除草,为何不把蔬菜换成谷子?”
“谷子?”徐皇后有些不解道。
朱高煦道:“是的,正是谷子。若田里长满了谷子,哪里还能容得下杂草?”
谷子是一年生草本植物,古称稷、粟,亦称粱,民间也叫大狗尾草。
它在夏商周时期,被誉为“百谷之长”,一度是华夏先民最重要的粮食作物。
人们熟知关于狗尾草与谷子的成语“良莠不齐”,就是指正常的谷子田里,参差地长着狗尾草。
谷子的须根粗大,秆粗壮,直立,长成后高十厘米至一米或更高。
一般成熟后,谷穗为金黄色,卵圆形籽实,每穗结种子数百至上千粒,粒极小,多为黄色,去皮后俗称小米。
徐皇后自然知道谷子是什么,她现在终于明白朱高煦为何要说这个故事了。
“高煦,你是想说,人的心就是一块田,想要心田不长杂草,唯有种上善良的种子,是也不是?”
对于聪慧异常的徐皇后,朱高煦早就见怪不怪,当即点头道:“娘运织机入后宫,请师傅教授众宫人学习织锦,等于为后宫的稳定,做了一个好的先例。”
众妃嫔有事做,心里装着织锦的事务,胡思乱想的人自然就少了。
人心一干净,争端就会少。
如此,后宫就会安生许多。
“后宫吃闲饭的人确实不少,而人一旦有事情做,就不会胡思乱想。我们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漆器远销海外,丝锦更是其中的金贵之物。”
徐皇后缓声解释道:“我运织机来宫里的本意,并不是为了稳定人心,而是为了替你父皇分忧。”
“娘,这种事你起个头就罢了,可千万不要为了织锦劳心劳力,伤了身子。”
朱高煦知道历史上的徐皇后就是过于忧虑劳累,导致身体虚弱,而一病不起,最终年仅四十多岁就驾鹤而去。
“我身为后宫之主,若不亲力亲为,怎能起到表率之用?”
徐皇后特不理解朱高煦为何会说这种虚伪的话。
在她的印象里,朱高煦一直都是极为务实的人。
“娘有所不知,国家虽有难,却只是小难。”朱高煦低声说道。
徐皇后反问道:“若是小难,为何逼得户部发行国债,向直隶境内的百姓借钱?”
“这几年朝廷向墨巧司、兵仗局投入了大量的银钱,再加上发兵远征帖木儿国,以及建造四级道路、书院、银行等工程,以致国库确实缺钱,内帑剩余的也不多。”
朱高煦接着道:“户部发行国债,是解决朝廷缺钱的一个法子,但实际上,国债只是孩儿用来转移朝臣视线的东西。”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娘,孩儿与爹商议过了,打算把墨巧司出产的水银镜、怀表等物,推向市场。”
“你爹答应了吗?”徐皇后问道。
朱高煦点头道:“爹没理由不答应。娘有所不知,孩儿曾派人悄悄试过,一块小小的水银镜,拿到市场上,售价五百两银圆,都有人抢着要。”
“你就喜欢说漂亮话骗我,如果这是真的,那与抢钱有什么区别?”
徐皇后感觉朱高煦说的过于夸张了,压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