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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是只野兽,严春秋不免有些懊丧,原指望靠这案子翻身呢。郭晔提醒这猢狲背后多半还有主人,他才来了些精神。
两人就着灯火四下查验,除掉落几根毛发外,猢狲踩过的地方有些油腻。严春秋用小刀刮了一点,凑到鼻端嗅嗅,“烟火气。”
过一阵,又道:“像是灶神祠那边的。”
对史莱克城的地名,郭晔不甚了解,严春秋解释道:“就是白天抻面馆那一片。”
灶神祠的店铺,此时几乎都插上了门板,两人从东街转到西街,也没见猴子的影。此时已快到五更天,空气闷热得紧,加上困倦,郭晔便不愿再作陪。
刚走出胡同口,他便听见一阵口哨,还有动物吱吱叫唤。循声望去,有一小个子人影正扯着绳子,绳子另一头正是那猢狲,脑袋摇晃着,头上的骷髅哐哐作响,投在地下一个巨大的影子。
郭晔来了精神,喊一声,伸手便要去抓,不料有柄飞刀直飞过来。一顿脚,飞刀打在墙上,擦出片火星,在黑夜中煞是醒目。
飞刀没开刃,他也觉得委屈,最近这些人为什么对自己恶意都那么大?
委屈的郭晔一把扯住那人,两人扭打起来。意外的是这人会些把式,身手倒也不赖,只不过相对寻常人而言。郭晔没费什么力气擒住那人手腕,将胳膊扭到身后,按在地下。
猴子借机挣脱,跑两步蹿上屋顶,没影了。
“松手!”
被他按住的人叫了一声,竟是个女孩。郭晔腾地跳起来,那人爬起身,抬手便要打他耳光,“登徒子!你赔我糖糖!”
什么糖糖蜜蜜的?郭晔尴尬得满脸通红,却摸不着头脑。躲过这一巴掌,向女孩道歉,只说这猴子偷了东西,失主心急。
得知了经过,那女孩朝他摆摆手,权作原谅。
女子十七八岁年纪,自称穆清,一身大红衣袍,脸上虽带风尘之色,姿容倒是姣好。一手拽着那拴猴绳,身上背着打补丁的包袱。
穆清来自天魂北方,是津海道浮阳省人,七岁起,便跟着父亲在街头耍猴卖艺为生。几年前,老家闹了兵灾加旱灾,父女俩一路逃荒到这里,卖艺加乞讨,过得一天算一天。
史莱克城物价昂贵,但赚钱也相对容易些,父女俩省吃俭用攒下些钱,打算回家乡看看。不料天有不测风云,老爹染上了病,医治不得,两腿一蹬便咽了气。
连抓药带请郎中,前后忙活半拉月,病没治好,银钱倒花光了。穆清哭号了些天,葬了老父,但日子还得接着过,只好独自摆摊卖艺。
穷人,有时连悲伤的资格都没有。
她现今在灶神祠租了个偏房暂住,只求不饿死。糖糖是那猴子的名,原本除靠它过活,也算能有个伴,结果上个月跑丢了。和人打听才知没跑太远,今晚终于抓到,谁知又让郭晔搅合了。
对此他也相当过意不去,正想着如何补偿,突然觉得不对,疑惑道:“你卖的什么艺,要把猴子打扮成那德性?那脑瓜骨我看可是真东西。”
穆清脸一红:“我哪知道?以前根本没那玩意儿!”
郭晔还想再问,却听有人喊了起来,严春秋不知何时走到胡同另一头。两人跟过去,拐到后街,却见他站在一间破屋边上,脚前是片洼地,上面飘着几缕蓝幽幽的磷火,一明一灭,甚是可怖。
穆清“啊”一声,脚底绊了一下,包袱掉在地上,掉出些飞刀铁盘之类的玩意儿,急忙蹲下收拾,郭晔也弯腰帮着捡。
“这是鬼灯笼啊,以前没少见这东西。”
郭晔咂舌道:“我当然知道是什么,问题瞧这架势,这片地得埋进去多少尸体?”
洼地里种着些野菜,青油油的。严春秋紧绷着脸,枪尖在地里戳了几下,带出的泥土潮湿松软,散着股霉臭味。
他想了想,没通知自己的同僚,只招呼附近的巡捕房。很快便来了一群人,巡捕探子仵作什么都有,从地面往下挖了五六米深,刨出一堆零散骨骼。
有经验的仵作数了数,觉得得有三十来人,或者更多。
比起新丰城那次,这次挖出的明显新鲜些,有的还未怎么腐烂,只是更加支离破碎。一群人忙到天明,勉强拼出两具完整的骨架。
腐坏程度最低的那具,身子被剁成几截,没有颅骨。从切口判断,斩骨刀定然锋利无匹。所有尸体死因相同,都是一刀斩首后被肢解。
骨头上还有数不清的刮痕,像是有人用刀细细剥去皮肉。
郭晔陪着做笔录、按手印,前前后后耗了一宿,对这群人的工作效率总算有了初步认知——没有最磨叽,只有更磨叽。太阳升起后,巡捕们封锁了这片胡同,外边不让进,住户也不能出门。
穆清想走,李连秀不同意,作为捕头,他认为这女人有嫌疑,枷锁都预备好了。
对此穆清表示抗议,声称要去找糖糖,严春秋冷冷道:“那猴子戴的骷髅头十有八九就是这的,几十条人命,你这养主还想撇清?先担心自己吧。”
穆清干笑一声:“死人算什么?我从小见得多了。”说完便要走,却被几个巡捕七手八脚按住,挣扎不得。
“贱人!”
见她仍不服帖,李连秀骂了一声,抬起铁尺便要打,手肘却被人捏了一下,登时半身酸麻,铁尺落在地下。下意识朝旁边怒目而视,见是郭晔,愣在当场。
边上的巡捕们也还记得他,互视一眼,不知该作何是好。
严春秋皱眉:“你这是……”
“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也不该被这样欺负。”郭晔缓缓收了手,“别的不说,你们连证据都没有,就要打人,不合适吧?”
“留人无所谓,如果她真是凶手,该杀杀该剐剐我一句话都不说。至少确定之前,我觉得不应该上这种手段。”
李连秀还想说什么,被严春秋横了一眼,讷讷住了口。
“那我今天给小兄弟一个面子,这些天先住单间,也不上刑,等水落石出后再让她走,这总没问题吧。”
郭晔点点头,严春秋又道:“不过,最好是能早些破了案子,天知道我什么时候就被一撸到底,新上来的好不好说话就不知道了。”
……
穆清被带走后,郭晔回了客店,躺在床上如何也睡不着。就这样耗到下午,喝了两杯茶,肚里咣当咣当尽是水声,才想起这些天就没正八经吃过饭。
尽管饿得前腔贴后腔,之前看到的场景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他是半点胃口都没。但与身体过不去并非聪明做法,郭晔强打起精神,逼着自己走到外边。
想起昨天没吃上的面条,他又去了那家抻面骨头馆。
馆子门口居然在排队,有的还拎着锡盒准备打包,看样子都是食客。现在距未时还有三刻,没到饭点,街上其他铺子都冷清得很。
郭晔伸长脖子一瞧,馆子里人比昨天还多些,一条长凳坐四个人,挤在桌前吃面。有没位置的,端碗蹲在门口,吹吹气便就热吃起来,一时间吸溜面条声音不绝于耳。
香味与吸溜声渐渐勾起郭晔的食欲,这时才看见靠近门口坐的人挺眼熟,敞着怀吃得满头汗,原来是李捕头。
上前打了招呼,郭晔拉条凳子,坐下排队。李连秀说,最近热气还没过,算不上人多,要放在春冬,队伍还得拐个弯。
“真有那么好吃?”郭晔想起吃过的老洪家抻面,味道虽不错,也未夸张到如此地步。
“这家面条筋道,汤还好喝,油不腻,咂一口能香一天。”李秀莲越说越起劲,撂下筷子,指着让郭晔看老板的手艺。
老板看面相才四十来岁,头发却全白了,穿一件跨栏背心,外罩的围裙用碱面洗得发灰。两条光膀子挥舞着,将面团在案板上砸得啪啪作响,抹了油,搓成长条的面用手一提一甩,转眼拧成麻花。
再甩两下,又是啪地一摔,几趟下来那面如弹簧一般,一抖便弹动不止。胳膊粗的面柱子渐渐成了皮带宽窄,又有了二细毛细。
等了一阵,大道上停下匹马,有个马弁打扮的腰里揣着鞭子,手上提着饭盒,扒开人群就往里挤。排队的也不说话,老老实实让开。
郭晔虽看不惯,也不愿多生事端。李秀莲胳膊肘被撞了一下,险些将面碗碰洒,等那人走后小声骂了几句,倒也不敢声张。
“谁啊他是?”
“不认识,咱史莱克城那么多官儿,手底的下人更多,天知道哪家的。”他又指指正盛汤的老板,“这店不大,但干净,有不少当官的也喜欢吃。”
这点李连秀没吹牛,面馆里有蒸有炸有炒有煮,每样都单独摆放,锅灶也不油腻。茶壶收拾起东西也麻利,至少比巡捕们效率高……
快排到郭晔时,他忽然想起什么:“昨天那姑娘没出什么问题吧。”
李连秀面部肌肉抽动几下,咬断了面条,不情不愿道:“打了几下,但有您的话在先,弟兄们下手都不重,也就口子鼻子里淌了点血,正在小号里边关着呢。”
“你……”郭晔瞪大了眼,指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您先别急着冲我发火,”李连秀将他手按下,“我不知道您昨天那些规矩是哪来的,反正我们的规矩是进了门照例得打,不然不说实话。您不知道上面盯得有多紧,拖时间长了,倒霉的就是我们。”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块骨头,是人的指骨。
“并且这次打可不是没来由,您早上走了之后,来了只猴子,就是脑袋上戴骷髅那只,甚是狡猾,几个弟兄围着都没抓到,倒是落下了这个。”
“在吃饭地方我不愿意说,这骨头和那些死人都是一块的。再者说,那女的是外边来的流民,不是什么清白人,您可怜她,不如先可怜可怜我们,这几个月的饷钱还没着落呢。”
一通抢白说得郭晔哑口无言,还要再问什么,李连秀喝干最后一点汤底,拱拱手走了。
队伍排完了,老板揉起面团,郭晔点了份三细,寻个角落坐下,脑子里还在想李捕头的话。
那老板照例没回话,面团蹭了几下干面粉,再凌空一扽,几下扯成细条,扔进一旁汤锅里煮。出锅后淋上肉汤,放了肉末香菜,点几粒辣椒,郭晔便端了回桌。
用筷子头捞几下,这面条粗细有些不匀,称不上好手艺。他回头瞧瞧老板的手,十指微微蜷曲着,手心手背没一块好皮,像是被开水锅烫过。
犹豫了一下,他叹息一声,没问。
捞起一坨面,吹吹热气,正要大口朵颐,门外蹭一声蹿进个影子,众人大哗。原来又是那猢狲,郭晔循声望去,没见到,一转身才发现已跳上了桌子,也不怕烫,在碗里捞了把肉往嘴里塞。
郭晔这个气啊:一个二个的,感情都不让人好好吃饭是吧!
他站起身,撂下筷子便伸手去抓。这猢狲不愧是卖艺出身,一边舔着爪子,一蹦就上了屋梁,几下钻进后厨去了。郭晔追在后面,却被那老板扯住袖子,只是动动嘴,没说话。
“抱歉啊。”
他也顾不得许多,甩开老板的手,喊一声臭猴子,追了进去。
后厨很整洁,甬道里边陶砖铺地,滑溜溜的,一看就是刚擦过。尽头处,糖糖蹲在池子边上,掀开一铁盆上的油布,捞里边的肉吃。
郭晔赶上几步,猛地一扑,揪住了它尾巴尖。只是地上太滑,糖糖一纵身子,又跳了出去,骷髅头摇得咚咚响。
正当郭晔要用武魂时,它蹲在一边案板上,吱吱叫了几声,又掀开一大块布,下面是个人头。
两腮凹陷,瞪着眼,是昨天那叫化子。
脖子根切面整齐,已没了血色。
……
郭晔一时愣住,没回过神,眼目却忽然收紧,后颈处汗毛似要炸起来。
他衣下身体绷住,柔软的肌肉变得如磐石坚硬,瞬间进入极敏感的状态。
就在空气即将凝固的瞬间,一股针尖般的杀气袭来,从后方,并且呼吸相闻。
不可能!
郭晔瞪大了眼。
身后没有什么空间,并且他不知道什么人能够不动声息潜藏进来。
大脑尚未反应,却不妨碍身体做出行动,肌肉比脑子先动,这是他此前一直练习的。
已无足够时间转身,郭晔双足蹬地,以平生最迅捷的速度朝前扑去。人在半空时,俯身,低头。
颈根处一道冰冷掠过,随即变得火辣。有看不见的利刃于肩颈之间划出伤口,鲜血在空中散出红色的花。
他在半空中蜷着身子,手臂猛力挥出,柳叶刀从脚底向后方射去。随后看也不看结果,以完好的左侧背项着地,顺势再滚一圈,拉开距离。
左掌拍地推按,以左足为轴旋转起身,看着那钉在墙上的飞刀,眼中尽是恐惧。
后面没人。
再扭头,甬道里多了个男人,仪容非俗,生得金刚脸盘,少昊貌相,敞着胸脯,有拔山之势,虬髯胡须,显杀伐之威。身高九尺有余,举手能摸得天顶。
上披一身藤黄衣,腰系一条赤铜链,套着护腕,蹬着草鞋,手里是柄奇形长刀,刀尖滴着血。
这刀外轮开锋,内身厚重,直至尖端一拃长才有刃。刀身剑尖,与单锋剑的式样刚好相反。
“能躲开老子一刀,你小子算有本事的。”
男人嘴角咧了咧。
“有本事的人,宰起来才有意思。记住了,爷爷叫长庚,下去时候别忘了谁宰的你。”
面馆老板的脸突然从帘后出现,咳嗽一声,长庚不耐烦地朝后摆手道:“煮你的面条去,少来碍着老子。”
老板没走,只是盯着他,长庚朝地上吐口唾沫,“知道了,心情好就留给你,滚滚滚。”说罢,抬脚将厚重的铁门踹上,咣的一声,隔出里外两个空间。
“这地方闷得要死,就是隔音好,爷爷在这好好陪你玩玩。”
快赶上郭晔身高的长刀,在他手里轻快地挽起刀花,仿佛没有重量的羽毛。
一,二,三,四,五枚魂环围绕着上下浮动,看到这,郭晔内心一沉。
“知道吗,小子,杀人杀得顺手,也是会上瘾的。可惜这地界强人太多,又有人盯上了老子,没法随心所欲,你可一定要让我玩得尽兴。”
“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大部分是。”他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这世上最动听的声音,莫过于刀子切下人头时,连骨带肉一块断掉的瞬间。”长庚舔舔嘴唇,“看在自己送上门的份上,我让你也听一次。”
“虽然你只能听这一次。”
心跳停了一拍,寒意直侵脊体,郭晔缓缓向后退,直到身子贴在墙上。
长庚不急不忙,长刀在手指间飞速旋转,一步步跟上去。两人间距离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随之带来的压迫感,是之前任何一个对手都无法比拟的。戴华斌与他相比只是耍脾气的孩子,宋驼子也不过是任其屠戮的对象,至于城外那次追击战,那人虽也是魂王修为,现在看来更像银样镴枪头。
他妈的,郭晔心想,这次或许真的要死了。
有点不甘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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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糖顺着通风口钻了出去,看洞口大小,郭晔缩缩骨也能尝试,但对方肯定不会在那看着。
惟一的出口在甬道尽头。
两人隔着数米远,郭晔有种被天敌盯住的感觉,灵魂似乎都被冻住,一时间觉得喉咙异常干涩。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咬咬牙,将灵镜铠召了出来。
束手待毙不是他的风格,最强大的手段在脑中一一闪过,得出的结论却令心脏再度下沉。
磁轨炮蓄能需要一点时间,何况就算真的命中,他也没把握重创对手。
阳炎对黑暗类生物有奇效,面前之人绝对够邪恶,但与宋驼子明显不是一个风格。
没良心炮的爆炸或许能惊动外面,虽然在密闭空间使用,自己也会被炸个半残,不过值得一试……
长庚停下手上动作,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魂导器爷爷玩的比你熟。”
郭晔心中又是一凛,那种全身上下被看透的感觉,绝不是虚假的。
他又吸了口气,静静地抱元守一,激动与紧张逐渐褪去,脸容重新恢复平静。多年修行与几次生死考验,郭晔已有了些无畏无怖的风范。
长棍出现在双掌之间,两端凝出枪锋寒芒,斜指地面。
长庚点点头:“很好。”
将刀身遮在衣下,令人无法看清握刀手法与动作,缓步逼上。
右臂左伸,自脸前横过,把在左肩上方。
郭晔手中长枪划出一道弧形轨迹,枪尖升起,但长庚的姿势又变了,右手越过收缩的肩头,自左上移到左下,刀柄在左腰间。
动作怪异却迅捷流畅,身体协调与柔韧本是郭晔的强项,但对方似乎还在他之上。
长庚的左腰衣下,寒芒大盛。
在郭晔预想中,对方会从左侧自上而下劈斩,但长庚的变招令刀锋自下而上反撩,刀尖已至面门。
好快。
郭晔架势急变,头脸侧闪,甚至不及完成感叹,金属撞击的鸣响刺痛了耳膜。
几丝眉毛落地。
额角火辣辣痛,鲜血顺着脸庞流入脖颈,再慢上一毫,他会失去一只眼睛。
长刀划到右侧,这时郭晔才看清,长庚只用食拇二指将刀柄圈住,余下三指皆处放松状态。
两道伤口可以见骨,又险些瞎了一目,他呼吸也并未紊乱。以气息带动魂力,是家传技法之根本。
丹田收紧,是气劲贯彻的征兆。
近两米长的短枪,由招架变为前刺,直取长庚面门。空气中带着撕裂之音,是军阵八式中的贯日。
贯日落空,枪尖前没有他的脸。仿佛对郭晔的反击早有预料,长庚大步向前迈出,矮下身体,铁塔样的身材一时比郭晔还低,两腿几乎迈成直线,已抢到他身体左侧。
同时右腕一甩,长刀以指为轴翻转,变成反手持刀,自外向内反削郭晔腰腹。
又是不合常理的怪招,郭晔余光捕捉,心知招架与后退都来不及。借贯日的前冲之势,身体如陀螺般侧转,脱力发动,刀刃仅划出一道浅浅伤口。
他并非单纯闪躲,又借转身之势抢到长庚身后,枪尖上挑,一记浊浪反撩背项。
郭晔确已达到心悟贯通之境,此时长庚身姿低矮,常人会选择居高临下攻击,但低伏之后必然起身,长刀自会架在头上拱护。他这上撩反而出乎预料,再要降下架挡,未免迟了些。
然而长庚没有起身,反而降得更低,整个人俯卧下去,枪尖擦着头皮掠过。
贴地之前,他以左掌撑地,身体旋转,反手刀再度斩出,如铡草般砍向郭晔左踝。
如此庞大的身躯,竟是这般灵活。郭晔无处借力,硬生生平地跃起,闪过了这一横斩。
然而长庚旋转未停,手掌发力,左腿带着旋身之力猛蹬出去。郭晔在半空避无可避,整个人踢得撞到墙上。
为阻隔对手追击,无数藤蔓自墙壁地板中钻出,长庚只不屑地笑笑,空挥一记,所有金丝藤被一同斩断。
尚未落地,便有一口血沫咳出,意外的是骨头未断。郭晔长吐口气,只觉肺部火烧火燎疼痛,站定时才觉异常,左足底传来阵阵凉意。
刚才那一刀,已是削破了鞋底。
“不错,再来。”
长庚也站起身子,变为正手持刀,刀尖斜垂,没摆出任何架势。
尽管未曾明言,见了长庚的眼神,郭晔心知,对方在耍弄自己。
并未有什么愤怒的情绪,他只想从中觅得一丝生机。枪尖变为刀刃,郭晔右掌握在刀柄尾端,将斩马刀举起,这次他决意抢攻。
长庚只是耸耸肩,全无争抢之意,表情如同在说:你先就你先。
郭晔亦无丝毫掩饰,丹田一收一放,魂力已近乎沸腾。脑中幻想巨岩自悬崖崩裂滚落,这是他最成功的一次运用观想,全身乘着那股雄厚气势,前冲。
军阵八式中的劈,名为断崖。
斩马刀高举,越过颅顶,直至背后。
吐气。
如火山一般,这记断崖身、手、气、意全部协调,配合全身魂力,挟裂帛之音迎头斩下。
长庚嘴角勾起,一声叱喝,不闪不躲,五指全部握在刀柄之上,迎着斩马刀横挥出去。
两柄刀在空中荡起尖啸,激起的振波足以令常人暂时失聪。郭晔一刀斩下,却如撞上一块陨石,以更快的速度倒退出去。站定之后,胸膛内一阵气血激荡。
他很确定,肺叶在几次碰撞中被伤到了。强忍着疼痛吸气,旋身挥刀,斩马刀要诀就是一刻不停,直到自己身死,或将对手斩杀。
“来得好!”
长庚口中呼叫,动作却未停滞,拔步上前,长刀向郭晔连环劈斩。
每一次碰撞,力劲由刀柄穿过臂铠,透入臂骨,身体如醉酒般摇晃。
擦出的火花,成了甬道里新的光源。长庚呼哨一声,魂环闪烁,长刀切入石墙,开砖破土,如烧红的钢铁撞上冰雪,形若无物。刀锋带着凄裂弧线斩出,劲力未受半分阻滞。
自铸造后从未留下伤痕的斩马刀,被一斩两段。
眼见郭晔要被一同斩断,突然如滑倒般,仰身沉降下去。
这次的观想,仿佛脚下是绵绵草地,或踏在冰雪之上。在长庚眼中,郭晔身体如瞬移般塌陷,从刀锋前消失。
手中再次多了两件武器,与祖父那日演练时别无二致。郭晔在坠地前一刻,以扎实的下盘功夫止住跌势,单足站立。同时环首刀贴地扫出,斩向长庚胫骨,竟是将他的招式现学现用。
长刀竖直下刺,电光石火间,竟准确无误刺在环首刀的刀脊之上,将其牢牢定住。郭晔松开刀柄,单锋剑自肋下穿出。
长庚并不理睬,刀身回转直奔头颅。郭晔不得不回剑架挡,同时垫步上前,手臂如鸟翼扬起,拳头以钻劲轰上长庚胸口。
钻拳属水,所谓水处卑下,无微不至。
长庚闷哼一声,眉眼间已有了怒意。枪法演变来的拳技,以枪劲为拳劲,追求扎刺穿透的犀利,令他受了些内伤。
长刀一转,已将郭晔手腕刺穿,顺势划开他大腿肌肉。
转瞬之间,一手一腿全部受了重创。郭晔咬牙不退反进,左手短剑朝长庚右胸疾刺,却在三寸远的位置滞住。
长庚空着的那只手,将他小臂牢牢握住,狞笑着发力。几声微不可闻的脆响,灵镜铠表面凹陷下去,郭晔臂骨开裂,单锋剑把持不住,自手中掉落。
双臂被废,他应无反击余地,可惜,游戏要结束了。
就在长庚犹豫如何结束游戏时,郭晔目光闪烁,左腕肌肉收缩,舒展,袖中滑出一道银光。
长庚刚收起武魂,却觉一只白蛾扑面飞来,本能甩手驱赶。
白蛾穿过手指,贴在脖子上。
感受到颈间传来刺痛,方刀已然入喉。然长庚亦是久历生死之人,存亡关头并未慌乱,肌肉瞬间收紧,令刀片无法再进半分。
几乎死在这小子手上!
长庚左臂怒然甩出,猛地击中郭晔胸口。又是一声脆响,胸骨应声而断。
郭晔被这一甩击得倒飞出去,跌落在十米开外,身体如虾米般蜷缩起来。呻吟着按住肋骨两端,一压一弹,凹下去的胸骨又恢复原位。
但他内心清楚,尽管骨头复位,但断了就是断了,体内再禁不起大的震荡,同时再难从气息中汲取力量。
万幸的是,长庚将精力集中于喉颈间的方刀,这下力道不足平时一半,否则断骨已经刺入内脏,要了性命。
长庚轻轻吸了口气,丝毫不敢有大动作,伸指夹住刀片,将其逐分逐毫拔出。直至完全脱离,他才张开手指,方刀叮一声掉在地下。
捂着血流如注的脖子,他稍用力呼吸几次,确认未伤到动脉气管,这才抬头怒目而视。
郭晔连续咳出数口瘀血,忍痛挣扎起身,跌跌撞撞朝铁门奔去。
哼!想逃?
长庚一手按压伤口,迈开步子跟上。他的步伐极大,走一步近乎于常人两步,直到双方触手可及,才抬手朝肩膀抓去。
此刻他心中只有无穷杀意,最初的计划完全抛到九霄云外,满脑子都是将这可恶的小子撕成碎片。
盛怒下的一抓落了空,郭晔看似惶急,实则时刻关注身后动静。上身前塌,跟着小腿扬起,朝天一炷香,整条腿如蝎尾般穿过两人间狭小空隙,笔直踢中长庚下颌。
下颌突遭重击,长庚身体后仰,大脑阵阵晕眩。同时感到口中一咸,流出一丝鲜血。
“找死——”
郭晔猛然感到一阵强烈心悸,踢出的左腿来不及收回,整个世界骤然上下颠倒。喀嚓一声,踝骨折断同时,眼前景象飞速闪动,他唯一能做的是用两臂护住头部。
长庚将他整个人甩起,以挥刀的动作朝地面砸去。砰的一声巨响,剧烈冲击下,郭晔眼中闪过无数光芒,口鼻同时喷出股血雾,五脏六腑仿佛要跳出来,视野迅速黯淡下去。
抻面骨头馆里,不少食客面前的碗微微振动,惊得其中几人起身环视,还以为发生了地震。
老板揉面的双手一顿,回头望了眼后厨方向,神色明灭不定。
长庚用力喘息,眼中冒着怒火。郭晔被倒提在半空,两臂软软下垂,像是被献祭的羔羊般无力,血线自七窍内缓缓流出。
见他仍有一息尚存,长庚低吼一声,正欲将这少年整个撕碎。有什么东西进入视线,动作忽地停下了。
先前落在地上的单锋剑,勾起一段不好的回忆。
“二级魂导器?这样式……很像啊……”
郭晔被随手扔在一旁,长庚将单锋剑拾起,仔细端详,陷入久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