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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在手术室外,坐的坐,站的站。
不一会,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沐阳、沐阳,这是怎么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来的人正是秦予兮的亲妈冯妙妙,她还牵着秦予问,那孩子长的虎头虎脑的,肉肉的一团,才三岁。看上去有些份量,大概也因为此,冯妙妙并不是抱着他过来的,而是牵着他一起跑过来的,不过他那小短腿哪里跑得过冯妙妙,几乎是被她扯着拖着走的。
不过他今天倒是没哭,尽管眼睛里全是水气,一副想哭的样子,但还是忍着,牵着冯妙妙的衣角不吱声。
冯妙妙跟秦沐阳说声时他就缩在冯妙妙的身后,小心翼翼又有些警惕地拿眼睛去瞄秦沐阳,待秦沐阳的眼神不小心扫过他身上,他又立即把脑袋缩回去。
看上去,十分惧怕秦沐阳的样子。
秦沐阳对冯妙妙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淡淡地说,“不知道,大伯还在手术室,具体情况还要等医生出来再说。”
冯妙妙一愣,秦沐阳的避重就轻让她直觉这里边还有其他事,于是她再问。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今天突然又不行了。”
秦沐阳对冯妙妙的耐心实在有限,她多问一句他就显得不耐烦了。
他皱着眉看她,“我怎么知道?大伯的状况你又不是不清楚,他随时都可能发病,是不是每次发病我都要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既然这样,又何必这么麻烦,你日夜照顾大伯不就好了。”
冯妙妙被秦沐阳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给面子的一顿说,脸上有些难堪,她讷讷而言,“我、我不、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不一时情急。”
秦沐阳哼了声,没再理她。
从冯妙妙过来开始,蒋子豫就没看过她一眼。
不过秦沐阳跟冯妙妙说话时,她倒是往秦予问那里看了眼。
那孩子察觉到有人看他,更是往冯妙妙身后缩了缩。
冯妙妙此时也顾不上他,摸了摸他的脑袋,眼睛直直地盯着手术室。
那孩子看上去十分不安,眼神闪烁,抓着冯妙妙的衣角不停地绞着。
蒋子豫撇撇嘴,也有些看不上眼,心想胆小鬼一个。
秦先明难道就是为了这么个儿子把他养了二十来年的亲生女儿弃之于不顾?
呵,怎么看怎么赔本嘛。
冯妙妙站了一会,似乎想起还有什么事,他把秦予问牵到身前,对秦沐阳说。
“沐阳,你帮我照看一下予问,我下去拿点东西,你大伯要用的,刚才一时情急放在楼下来不及拿上来,我现在去拿。”
其实冯妙妙作为一个长辈,又是秦沐阳的大伯母,这种事大可吩咐秦沐阳去做。
但眼下秦先明都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冯妙妙压根不敢吩咐秦沐阳做任何事。
至于照看秦予问,秦沐阳倒是没拒绝,皱着眉往好秦予问身上看了一眼。
那孩子大概是真的害怕他,作势要往后退的样子。
冯妙妙把他往前推了推。
“予问乖,你在哥哥这里等一会妈妈,妈妈很快就过来。”
那孩子扁扁嘴,不肯放开冯妙妙,冯妙妙又哄他。
“予问,你乖乖的,你要乖乖的,爸爸才好的快呀。”
秦予问这才低下头,放开秦予问的衣角。
冯妙妙又把他往前推了推,推到秦沐阳面前,“沐阳,麻烦你了,我很快就回来。”
秦予阳不怎么高兴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下来。
冯妙妙踩着高跟鞋急匆匆地走了,秦予问还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不动也不抬头,像是在玩木头人游戏一样。
秦沐阳瞧他不上,有点想不通秦家怎么会出了秦予问这样一个蠢笨又胆心如鼠的孩子。
“你一直低着头做什么,地上有钱捡吗?”
那孩子身子抖了抖,慌乱的抬头,很害怕的样子。
秦沐阳不爽极了,他看着秦予问,“秦予问,我是打过你还是骂过你?你这副样子是什么意思?”
三岁的孩子哪里能消化得了秦沐阳的这些话,他只能从秦沐阳的语气中判断出他话里的意思,反正就是不好,不喜欢他。
他的嘴又迅速扁了下去,眼睛里的水气看似要掉下来。
蒋子豫在心里叹口气,踢了踏秦沐阳,“你又出息了,欺负一个孩子。”
秦予问小小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实在可怜。
他也就贺一行一般大,贺衍虽然告诫自己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要管人家的家事,但他还是忍不住上前蹲下身子,牵住秦予问的手。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秦沐阳跟见鬼似了的看了贺衍一眼,但也没管他,毕竟别人要做什么他无权干涉。
大概是跟秦沐阳满脸冷冰冰的凶样一对比,贺衍简直就是慈眉善目,尽管还是有些害怕,但秦予问还是小声地说了句,“我叫秦予问。”
但他声音实在是小,要不是刚刚秦沐阳喊过他名字,单单从他的回答里,贺衍根本无从知晓他说了些什么。
贺衍也不管他们这些大人之前有些什么样的恩怨,孩子总归还小,什么也不懂。
他一把将秦予问抱起,然后坐到蒋子豫身边的长椅上,把他放在自己的膝上。
秦予问还是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但基本贺衍是这一群人里唯一一个对他表达善意的人,所以他乖乖由着贺衍抱着,再乖乖的由他把自己放在他的膝上。
贺衍握了握秦予问的手,发现他的手有些冰。
他低下头,轻声问他,“冷吗?”
秦予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然后摇摇头。
秦沐阳哼了一声,粗气粗气道:“秦予问,别人问你话的时候你要回答,不要用点头或摇头表示,你又不是哑巴。”
贺衍听了秦沐阳的话,很想让他闭嘴。
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秦予问在贺衍怀里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壮着胆子回答,“不冷。”
贺衍笑笑,握着他的手握了一会。
贺衍的手很暖,小孩被这样的温暖刺激到,不禁偷偷抬眼看了看贺衍,待看到贺衍也含笑地看着他时又迅速把头低了下去。
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蒋子豫不禁有些感慨。
“也没见你对贺一行这么好过。”
贺衍轻声说,“这孩子跟贺一行性格可不一样,对待方式自然不同。”
贺一行那样皮实的孩子,再给他点好脸,他能上天。
蒋子豫往椅背上靠了靠,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贺一行的性格一些。
贺衍把秦予问抱在怀里,无声地教他玩手指的游戏,渐渐的,贺一行在他怀里忘了害怕,也大着胆子跟他玩了起来。
约摸过了十几分钟,冯妙妙已经取完东西并把东西送回了病房。
她疾步走过来,神情有些惶然,大概是真怕秦先明有事吧。
蒋子豫其实是想不通的。
当初冯妙妙跟秦先明离婚时的坚决她可没忘,现在这副深情的样子又是演给谁看呢?
冯妙妙走过来,看见秦予问坐在贺衍的膝上,愣了愣,伸手把他抱了下来,然后厉声问他,“秦予问,你刚才在做什么?妈妈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能跟陌生人说话。”
贺衍一阵错愕,连蒋子豫都愣了愣。
反倒是秦沐阳,一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样子。
被当成坏人贺衍还是不大痛快的,但他更可怜秦予问。
看见冯妙妙这样,贺衍跟蒋子豫心里都明了了,秦予问的这性子,完全是被他们养出来的。
贺衍半开着玩笑说,“秦太太,您放心,我不是人贩子。”
冯妙妙看着贺衍问他,“你是……”
贺衍还没回答,一边的蒋子豫立即开口说,“他是贺衍,我是蒋子豫,那位是沈亦非,我们是……沐阳的朋友。”
蒋子豫说完,秦沐阳挑眉看了她一眼,不明白他怎么跟他们就成了朋友了。
但他也没有反驳,沉默地默认下来。
他想着这样也不错,与其让冯妙妙知道他们是秦予兮的朋友,倒不如说是他的朋友,这样还省去了些麻烦。
一听说是秦沐阳的朋友,冯妙妙不禁有些紧张,觉得自己方才太过失礼,不禁开口道歉。
“对不起,贺先生,我不是有意针对你。”
贺衍笑笑,“没事,我知道您不是在针对我,只是在教育您自己的孩子。”
冯妙妙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谢谢贺先生的理解,现在这个社会坏人太多了,电视里报纸上总是不断的出现今天谁家孩子丢了,明天谁家孩子被拐,我难免有些紧张。”
贺衍点点头,“理解理解,秦太太放心,我没有在意这件事。”
听到这话,冯妙妙松了口气。
看得出来,她还真是怕得罪秦沐阳的朋友。
秦沐阳觉得冯妙妙这个人一辈子都在作戏,她明明不喜欢他,但她偏偏不说。
就像现在,她明明对贺衍有很大意见,但她表面上还做出一副歉意的样子。
秦沐阳觉得自己看她作戏都嫌累得慌。
“行了,你带他回病房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冯妙妙又往手术室那里看了一眼,点点头后说,“也好,我带予问去病房那里,天气有些冷,再把这小祖宗冻感冒了就麻烦了。”
冯妙妙的话秦沐阳也不接腔,其他人更不是开声,冯妙妙好似也并不在意,说完牵着秦予问就走了。
等她一走,蒋子豫问秦沐阳。
“那可是秦予兮的亲妈,你这样对她真的好吗?”
秦沐阳哼了一声,恶声恶气地说了句,“关你什么事?!”
蒋子豫一口气没上来,觉得秦沐阳这死小孩的脾气比以前更恶劣了,以前他们还能旗鼓相当,现在秦沐阳是根本就不往外说好话,嘴巴里全是刀子,一开口往外扔的全是刀子。
于是她口气也没好到哪里去,“你这样装逼就不怕被雷劈。”
秦沐阳呵了一声,又说,“那也不关你的事。”
蒋子豫简直想撞墙。
贺衍安抚地握住她的手,示意她这里是医院,别冲动。
过了一会秦沐阳又开口说,“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还真要看我大伯咽了气不成?”
蒋子豫深吸口气,“我来A市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气死你大伯。”
秦沐阳打断她的话接道:“但你把这行动付诸的很好。”
蒋子豫笑笑,“若他并非我所说的那样,他有什么好受刺激的。”
秦沐阳不说话,因为这个他也没答案。
贺衍劝她:“子豫,要不我们先离开吧,即便是做完了手术秦先生也不能马上就醒,你想要的答案他还是给不了你。”
蒋子豫一想,贺衍的确说的对。
于是站起身说,“好吧,那我明天再来。”
秦沐阳道:“我能让你别来了吗?”
蒋子豫笑笑,“这个可比较难办。”
三人下了楼,蒋子豫在前头,她回过头来看着贺衍跟沈亦非,“麻烦你们了,陪我跑一趟,你们回酒店休息吧。我想出去走走。”
沈亦非目光深沉,看着她问,“你要去哪?我送你。”
蒋子豫摇摇头,“不用,我就随便走走,你回去吧。”
沈亦非知道她一旦做了决定就很难改变,于是也不再劝。
他问贺衍,“贺先生跟我一块回酒店?”
贺衍笑笑说,“我也随便走走。”
沈亦非没有义务当专职司机,既然他们两人都不领情,他也没再坚持,拿着车钥匙便离开了。
等沈亦非走后,蒋子豫回头看着贺衍道。
“我现在补充一句,我想一个人单独走走还有效吗?”
贺衍嬉皮笑脸地摇摇头,“你可以说,但我可以不接受。”
蒋子豫转身,没再管他,提腿离开医院。
大雪才过,主干道上的雪被清理干净,旁的雪就没有人清理了。
从医院门口到马路边的这一段路上的积雪被人来人往踩着稀烂,已经出现积留的泥水。
蒋子豫走得小心翼翼,尽管如此,她还是着点滑倒。
好在贺衍手疾手快地从她身后扶住了她。
蒋子豫吸了口寒气,不太高兴地说。
“谁说下雪浪漫了,冷的要命不说,医院的骨伤科应该也人满为患了。”
贺衍轻笑,扶着她往前走。
“浪漫可不是这么玩的。”
蒋子豫哼了一声,借着贺衍扶住她的力道才把这一段泥水路走完。
两人来到路边,鞋子跟裤腿上都已经沾了不少泥水。
蒋子豫十分嫌弃地跺跺脚,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裤腿,状似不经意地问贺衍。
“你说我来A市是不是来找虐来了?”
贺衍点点头,“从我的角度来说,的确如此。”
蒋子豫哼了一声,“我可是有正事要办呢。”
贺衍耸耸肩,没对她嘴里所谓的正事做任何评价。
蒋子豫拦了辆出租车,两人上了车,蒋子豫报了个地址,司机放下空车的指标灯牌,踩上油门往目的地而去。
贺衍也没问她要去哪,车子一路疾驰,开了近一个多小时,贺衍看着车窗外的景致慢慢有了变化,先是高楼大厦,接着是片积雪压过的树,再到后来,就有些荒凉了,连树都没多少,零星地一些小树,树杈胡乱地生长着,没有修剪过的样子。
贺衍想,他们大概是从市区到了效区,而且还是比较偏的效区。
等到了地方,蒋子豫下车,他付了钱也跟着下了车。
贺衍一下车,看着眼前的泥泞的路一阵无语。
蒋子豫笑嬉嬉地看着他,“反正鞋子跟裤子也都脏了,也不怕再脏一些。”
贺衍道:“好吧,就舍命陪君子了。”
老人沿着泥泞的路又走了一段,然后才在一栋宅子前停下。
宅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并且似乎没有住的样子。
有个大的院子,院子门上上了锁,贺衍朝里望了一眼,没看出什么特别来。
他问蒋子豫,“你要进去吗?门锁了呢。”
蒋子豫冲他神秘地笑笑,走到院子前,伸手从里拧了一下,院子门应声而开。
贺衍脸上写着不可思异。
“呵……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蒋子豫拍拍手,“这是生存技能。”
两人进了院子,院子里一片萧条的景像,尽管被大雪覆盖,但还是可以看得出院子里全是杂草,一副没有人打理的样子。
院子里还有棵大的柿树,枝头还挂了几颗柿子,雪地上也落了几颗。
蒋子豫走过去,摸了摸树干。
贺衍看着她,“这就是所谓的冻柿子?”
蒋子豫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回过头,往贺衍这边走过来。
她半开着玩笑说,“小哥哪里人,这般没有见识,以后哪里会有姑娘瞧得上你。”
贺衍从善如流,“小妹看着心善,不如委屈下自己,从了小哥,解救别家姑娘?”
蒋子豫无语,“你还真是……”
贺衍又接道:“真是高?真是富?真是帅?”
蒋子豫翻着白眼越过他,一边走一说,“还真是脸皮厚。”
她走到房子的大门前,门也是被锁着的,她皱着眉盯着那锁看了一会。
贺衍走近,站在她身后凑过来说,“这回你总没法子了吧?”
蒋子豫冷笑一声,斜瞪了贺衍一眼,然后走到墙角,拿了块砖头,然后又走回来对着门锁一阵猛砸。
没砸几下那锁就被砸开。
贺衍看得直咋舌。
他四下看了看,“我怎么觉得你哥可能要来A市的大牢里来接我们?”
像是为了跟外面皑皑白雪应景似的,屋子里的所有家具都用白布盖着,什么也看不出来。
蒋子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她原本以为来到这自己多少会心生些感慨出来。
结果并没有。
她索然无味地环视着屋里被白布遮挡住的陈设,然后对贺衍说。
“走吧,也没什么意思。”
贺衍实在搞不懂她,千里迢迢,踩了一身的泥,跑过来就为了看一眼这些东西?
两人又出了屋子,蒋子豫顺手把门带上。
屋子里的东西学没院子里的那棵大柿子耐看。
两人站在院子里,贺衍终是忍不住。
“子豫,你怀疑过吗?”
蒋子豫皱皱眉,“怀疑什么?”
贺衍道:“你目前所有的认知,还有你的记忆。”
蒋子豫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
贺衍叹口气,他道:“我的意思是……人有的时候是会欺骗自己的,眼睛会骗人,耳朵会骗人,同样,意识也会骗人。”
贺衍的话里的字面意思蒋子豫倒是能理解。
她道:“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值得信任,我想……那个人应该也只能是我自己了。”
贺衍又叹了口气,眼神暗了暗。
他说,“好吧,你觉得开心就好。”
两人又在房子的附近转了转,倒也符合蒋子豫一开始所说的“走一走。”
再往前走点是个旅游景点,里边有不少农家乐,两人也没再叫走,走着过去进了家农家乐,吃了一顿乐腾腾的饭菜。
这个时候农家乐也没什么可乐的,但来A市取景拍照的人不少,所以饭点人也不算少。
而且农家乐外边就停了一排的私家接送车,看上去很是方便的样子。
吃完饭,贺衍跟蒋子豫又在景区里转了一圈。
蒋子豫心如平镜,贺衍倒生出些感慨。
“没想到这么偏的地方,发展也不错。”
蒋子豫点点头,确实发展的不错。
前些年这里还什么都没有呢,如今已经换了另外一番面貌。
贺衍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望着远处那些猫在雪地里拍照的人,又回头过看看忙得不亦乐呼,冷风如刀却依旧笑得开心的本地人。
他问,“子豫,你认识那些人吗?”
蒋子豫眨眨眼,“你指的是谁?”
贺衍抽出手,指指那些拍照的人,又指指身后的那些本地人。
“那些……还有那些。”
蒋子豫摇摇头,这些人她确实不认识。
但贺衍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蒋子豫抬头,望进贺衍的眼里,后者含笑地看着她,眼睛里全是包容。
他耐着性子说。
“子豫,其实有些事你认真想一想就会发现那原本设计好的剧本,其实漏洞百出。”
蒋子豫皱起眉,冷冷的风吹在脸上,冰凉冰凉的,她却好似无所察觉。
贺衍接着说:“方才我们去的那个宅子,是秦予兮小时候住过的屋子吧。”
蒋子豫点点头。
贺衍道,“你看那栋宅子跟这离的不远,我想秦予兮又不是自闭儿,小时候一定从那里到过这里来玩过。”
蒋子豫的眉头越皱越深,都快挤到一块去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衍说:“如果你真是那个人,为什么会不认识那些人?一个都不认识?”
蒋子豫张张嘴,哑口无言。
她觉得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那东西又太快,快得让她抓不住。
她挣扎着开口,“也许……”
贺衍打断他,“没有也许,事实只能是事实,没有人的记忆是选择性的……除非……”
蒋子豫有些惶恐,像是溺水的人急求抓住能救自己的那根救命稻草。
她问贺衍:“除非什么?”
贺衍笑笑说,“除非,你根本不是那个人。”
蒋子豫心下一惊,脚下一个踉跄直直地摔进雪地。
贺衍无奈地叹口气,走近她,伸出手。
蒋子豫去不肯去扶他的手,她挣扎着自己从地上爬起,脸上全是惶恐与不安。
她摇摇头,“你说这些有什么目的?你想得到什么?你别这样,我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贺衍开准备开口解释,蒋子豫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她目光急切,眼睛里有些恳求。
“你别说话,我们回酒店,回酒店好吗?”
贺衍看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答应她,“好,我们回酒店。”
贺衍叫了辆人私家车把他们送回酒店,一路上蒋子豫都没再说话,像是陷入自我的魔症中。
等到了酒店她还是方才在车上的那副模样,一副失了魂的样子。
贺衍拉着她下了车,又牵着她上了楼进了房间。
贺衍给她拿了瓶水,她去摇摇头不肯喝。
蒋子豫趴在床上,把自己蒙在床上,“贺衍,你能先离开吗?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了。”
贺衍在她身后叹气,“好吧,你有事叫我。”
贺衍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最后什么都没说走出了她的房间。
蒋子豫等到贺衍离开的关门声,才把被子从头上拉下来,她趴在床上发着呆。
她隐约觉得贺衍口中所说的就是真相,但她又不敢相信。
除了真相让她恐惧外,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她解释不清。
她先去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这个天气,冷水洗在脸上冷得刺骨,但蒋子豫好像毫不在意般。
她借由着冰冷的水让自己冷静了一些,然后出了洗手间给沈亦非发了条信息。
“你在酒店吗?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沈亦非就在隔壁的房间,他看到短信息后以为她是要问他关于秦家的事,套了件外套后就离开自己的房间,敲了蒋子豫的门。
蒋子豫打开门,轻声说了句,“进来吧。”
沈亦非边往里走边说,“你们去哪了?你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蒋子豫拍拍脸,让自己提起点精神,“是有些累了,可能是走太久的缘固。”
沈亦非点点头,没再深入地问下去。
贺衍是绅士,沈亦非更是。
那种令大家难堪的话他几乎从来不说。
“你坐。”
蒋子豫指了指沙发,示意沈亦非坐下,然后自己拿了个抱枕垫着坐到了窗台上。
“怎么?你叫我过来想问什么?”
蒋子豫皱皱眉,觉得自己有些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沈亦非向来善解人意,也不催她。
蒋子豫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只是我今天从医院出去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对这座城市很陌生。像是从来没有来过的样子,我见过的路很陌生,眼前所见到的也都很陌生。”
沈亦非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说,“也许是你太久没回来过了,而且,A市这几年发展迅速,很多东西都不是以前的样子。”
蒋子豫点点头,似乎信服了他的这种说法。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沈亦非安慰她,“你别太在意这种事情,这些都是小事。”
蒋子豫说,“让我苦恼与纠结的倒不是这些事情,而是我有时候根本分不清自己是谁,你说,我到底是秦予兮还是蒋子豫?如果我是秦予兮,为何我会对这里那么陌生,就连秦先明,我看到他发病,我竟然无动于衷。
即便是我心里对他有再大的怨气,但那是我爸,你说,哪有做女儿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在自己眼前犯病会无动于衷的?”
沈亦非松了口气,心想着原来她是为这些事情纠结。
他安慰她,“毕竟你们分开太久而且赵亦然的话在你心中占的份量太大,你对秦先明这样,也是人之常情,在所难免。”
蒋子豫喃喃地问,“是这样吗?”
沈亦非点点头,肯定地回答。
“是。”
他又道:“子豫,你别太过纠结这种事情,其实这些都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了,你现在是蒋子豫,以蒋子豫的事情活着。
其实这次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拉着你来A市,我原本也只是想着,如果对于秦予兮你还有什么牵挂的话,应该就只有秦先明了。所以我就自以为是地把这件事告诉了你,其实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应该忘记有关秦予兮的一切,开开心心地过蒋子豫的生活才是。”
蒋子豫摇摇头,“你别自责,这事不怪你,是我自己的心态没调节好。或许是今天秦先明发病的样子对我的触动太大,我一时之间有些难以调节过来而已。”
沈亦非轻声安慰她,“你别想太多,这只是你新的人生中的一小段插曲,很快你就会忘记这里的一切,开始你想要的新的生活,忘记秦予兮有关的一切,甚至是忘记我也没关系。”
沈亦非这般不计回报的付出不禁让蒋子豫有些动容。
她看着沈亦非道,“沈亦非,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了。”
沈亦非苦涩地笑了笑。
“我为你做这些并不是为了要你回报我,只要是能让你开心的事,什么事我都愿意去做。”
蒋子豫叹息,千言万语,最后只换成三个字,“谢谢你。”
在见沈亦非之前,蒋子豫原本打算好好问一问贺衍所说的那些事。
但等到真正见了沈亦非,蒋子豫又问不出口。
她想起沈亦非为她做的那些事,她又不是石头做的,她哪里能那么狠心地伤害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人。
况且,不管她是秦予兮还是蒋子豫,这件事本来就跟沈亦非没有关系。
她问他,也得不出什么答案来。
送走沈亦非,蒋子豫又给蒋太太打了个电话,跟她聊了一会,才把心里的恐惧与不安驱散了些。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蒋子豫抱着腿坐在沙发里,手机握在手里。
她觉得累得慌,脑子乱乱的,什么都不想干。
贺衍打电话过来,她倒是接了,“吃晚餐吗?”
蒋子豫没什么力气地回答,“不想吃,你多吃点吧,把我的那份也帮我吃了。”
贺衍只道:“那你好好消息。”
蒋子豫嗯了一声,挂了电话,维持着方才那样的姿势继续坐在那里发呆。
贺衍跟沈亦非都没再打扰她,蒋子豫在那里坐了许久,直到腿上传来尖锐的疼痛她才动了动。
原来一个姿势坐太久把腿给坐麻了,蒋子豫放下腿,等着那股子钻心的疼痛慢慢过去。
等到疼痛过去,蒋子豫起身开了灯,然后去浴室里洗了个澡后就钻进了被窝。
这个时候她想的更多的其实是蒋太太,她想着有妈的孩子真是好,有妈妈可以想。
她又想着,眼前的这些都是她从蒋子豫那里偷来的,她其实很害怕,害怕突然有一天有人要把这一切都收回去。
蒋子豫浑浑噩噩的,半梦半醒着,一会觉得疼一会又觉得苦。
反正,生活总是这样,令人难过得很。
蒋子豫折腾了一晚上,没怎么睡好,第二日早上起来精神理所当然的不大好。
她起床洗漱后化了个淡妆,好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
贺衍依然来敲她的门,等她一起下楼吃早餐,而沈亦非依然在餐厅等。
三人碰面,沈亦非边吃早餐边问她。
“今天要去医院吗?”
蒋子豫拿着叉子的手顿了顿,思考了几秒钟后摇摇头,“不去了,我想去秦予兮的墓地看看。”
沈亦非点点头,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把车钥匙递给贺衍。
“我今天有事,就不陪你过去了,一会我把地址发你手机上。”然后对着贺衍道:“车子给你开吧,你陪她过去,车子就停地下停车场3A45的位置。”
贺衍发现自己也有些看不懂沈亦非,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地接过钥匙说了声好。
蒋子豫疑惑地问他,“你要做什么?”
沈亦非笑了笑说,“没什么,我朋友那边有点事,我过去帮帮忙,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不能陪你去墓地了。”
蒋子豫倒不是在意他会不会陪她去墓地,再说墓地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能不去就不去吧。
“没事,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特地挪时间来陪我。”
沈亦非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低头去吃早餐。
早餐过后,沈亦非把地址发到蒋子豫的手机上,然后匆匆出了酒店。
沈亦非有些疑惑,问蒋子豫,“那个沈知非不是他弟弟吗?为什么他知道秦予兮的墓地沈知非却不知道,而且,他似乎没有告诉过沈知非这件事。”
所以昨天在医院的时候秦沐阳才说几个月前沈知非来A市问他们秦予兮墓地地址的事。
过了一晚上,秦予兮的情绪已经好一些了,她白了贺衍一眼后说,“别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贺衍耸耸肩,他不过随口问问而已,哪里是就想管了。
蒋子豫又问他,“你吃好没有,吃好了就走了。”
贺衍怪叫,“你这是区别待遇啊,怎么你刚才对沈亦非那么温柔,对我就这般凶悍。”
蒋子豫冲他磨磨牙,“你再不走我还有更凶悍的!”
贺衍举手投降,“好好好,就走,就走。”
贺衍按照沈亦非提供的停车方位很快就找到了沈亦非昨天开的那辆车,两人上了车,贺衍把车子开出停车场,按照沈亦非发在蒋子豫手机上的那个地址设了导航。
半路上,蒋子豫眼尖地看见路边有个花店,她让贺衍停了车,去花店买了束火红的玫瑰。
贺衍太不懂她。
“去墓地买玫瑰?”
蒋子豫笑笑,揪下一片玫瑰花瓣,“玫瑰也好,百合也好,这种东西,反正死人也看不见。”
贺衍其实很想问,既然死人看不见,那又为何要去墓地,反正去了也没人会知道。
不过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沉默地开着车。
秦予兮的墓地在一片山上,车子只能开到山脚,剩下的路要自己走上去。
蒋子豫十分明智地换了又能够湿水的平底鞋,不过,即便是那样,因为山路太难走,又因为下了雪现在正是雪化的时候,蒋子豫还是走一步滑一下。
山路太窄,贺衍想扶她都得不到技术支持,只能在她身后护着她防止她摔倒。
两人艰难地上了山,等到了秦予兮的墓碑前,蒋子豫手上的那束玫瑰已经被她蹂躏的不成样子了。
但她还是整了整花瓣,然后把花好好地放在秦予兮的墓前。
墓碑上的照片是秦予兮十八岁时时候照的,笑的很开心。
照片不知道是不是秦先明选的,选的很不错,光从照片上来看都能看出秦予兮是个美人。
蒋子豫叹口气,她问贺衍。
“怎么样?漂亮吧?”
贺衍这才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又想起蒋子豫十八岁时候的样子。
他中肯地评价:“确实漂亮。”
蒋子豫又说,“可惜啊……年纪轻轻的。”
贺衍又中肯地说了一句,“确实可惜。”
蒋子豫原本以为她来了墓地会有很多话想跟土里埋着的那个秦予兮说,但到了这她却又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她蹲下身子看着墓碑轻声说,“贺衍,你说……”
贺衍不解,“说什么?”
蒋子豫在他小腿上拧了一把,后者小意识地把小腿绷直,她根本拧不动。
贺衍根本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了她。
蒋子豫不爽道:“我正要煽情呢,你就不能配合点?”
贺衍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跟上蒋子豫的节奏,“好吧,你重新开始,我配合。”
蒋子豫这才放开手,又去看秦予兮的照片,嘴里说着。
“贺衍,你说……”
这回贺衍十分配合地什么都没说,等着蒋子豫继续说。
果然,只见她皱着眉,继续道,“你说人为什么要作恶呢?”
贺衍仍旧没说话,蒋子豫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扯了扯他的裤腿,贺衍却仍旧没反应。
蒋子豫气结,“贺衍,你倒是说啊!”
贺衍这才反应过来,“姑奶奶,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蒋子豫满脸煞气地看着他,“我问你呢,你说人为什么要作恶?”
贺衍把两只手放头顶举了举,示意自己这次绝对配合。
他迅速进入角色,放缓语气说:“大概是因为心里有太多想要的东西了吧。”
蒋子豫又问,“想要就得去害人吗?”
贺衍想了想道:“嗯,因为他太想要,他又太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去得到,所以就只能去害人了。”
蒋子豫忽然站起身,拍拍手,一秒钟出戏,对着墓碑说。
“好吧,秦予兮,我这次来就是想亲口告诉你,害你的那些人现在一个个的都没有好下场呢。赵亦然疯了,这辈子都得被关在精神病院了,赵奇峰跟沈远也坐牢了,赵家跟沈家这辈子在仕途上是翻不了身了。”
说着蒋子豫想了想后又去看贺衍,问他,“我还有什么没说到吗?”
贺衍滋滋白牙,“这位秦小姐仇人不少啊……”
蒋子豫拿手肘拐了贺衍一记,正好打着上次蒋中和揍的那个地方,贺衍被她这一记拐子拐得弯了弯腰,闷哼一声。
蒋子豫还以为他又在作戏,便也没理他,转过脸去对着墓碑上的照片说。
“哦,对了,沈知非身子不太好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死得早呢。姚露在身边照片他,就是不知道两人会不会在一起了。”
说着蒋子豫叹了口气,接着道:“你看你,跟赵亦然两人斗得你死我活的,最后让姚露捡了个大便宜。不过……这事也不好说,如果沈知非是个短命的,是大便宜是大亏还犹未可知呢。”
贺衍暗自揉了揉肚子,听了她的话后摇了摇头,“幸好沈亦非没跟着你一起过来,不然让他听见你这么说沈知非,说不定他要翻脸了。”
蒋子豫道:“沈亦非跟沈知非的关系可不像你想的那样好。”
贺衍反问,“是吗?”
蒋子豫点点头,“当然了,你以为凭我能把沈远怎么样?沈远可以说是沈亦非亲手拉下马送进监狱的。”
贺衍十分吃惊,沈知非当初去省城找关系的时候,他出手拦了一下,但他倒是从来没想过沈家两兄弟之间居然会是这样的关系。
“那沈知非知道这件事吗?”
蒋子豫摇摇头,“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不过,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沈远的事情早已经成为定局,任何人都改变不了。”
贺衍问,“你没告诉他?”
蒋子豫道:“没有,想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也没说。”
贺衍笑道:“这么好的打击沈知非的机会你怎么还放过了。”
蒋子豫一愣,贺衍的话太一针见血了。
她大大吐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唉呀,反正事情已经达到了我想要的目的,说不说的也没关系了。”
贺衍没拆穿她,任由她找着借口。
两人又在秦予兮的墓前站了一会就下了山。
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加更加的难走,这次换贺衍走在前面,蒋子豫在他身后,几乎是搂着他的腰前行。
好不容易下了山,蒋子豫大大地松了口气,手下放贺衍的腰上,自己都没意识到。
直到她听到咔嚓一声,贺衍居然拿着手机拍了张照片,准确地说是拍了张她搂着贺衍的腰的照片!
“贺衍!”
贺衍收起手机,看着她笑着说,“我陪你跑上跑下的,就当是要点利息。”
跟贺衍相处这么久,蒋子豫也知道跟贺衍来蛮的她绝对来不过贺衍,所以想着等到一会寻着机会再把照片删了就是。
“不想理你这种幼稚的行为,请问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贺衍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晃了晃说,“当然。”
墓地这一块比昨天蒋子豫跟贺衍去的那个郊区还要郊区,道路两边不是山就是树,有些阴森森的,路上也基本没什么车开过,人就更没有了。
蒋子豫后知后觉得,这会才觉得渗得慌。
“我们快走吧,这里怪怪的。”
贺衍笑她,“你这胆,什么时候这么小了。”
蒋子豫哼了一声,身子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