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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云峰
苍莽的青山之间一抹白练直贯而下,携着万马奔腾之势和淼茫的水雾注入到山脚下那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之中。
卓云在草屋里生好火,做完饭菜,便将三碟小菜和一碗清粥装进食盒里,出门朝瀑布的方向走去。
山中雾气还浓,卓云顺着青石小路走到了水潭边,远远就看到瀑布侧面伸出的一块巨石平台上那个正在抚琴的白色身影。
瀑布声音轰响,琴音几乎微不可闻,但奇妙的是那琴音仿佛一根极韧的丝线,在轰鸣的水声中自由穿梭而去,忽而朝南,忽而往北,忽而又拔尖而起直上云霄。
听着这琴音,卓云心中不由得感叹,教主的功力总算是恢复了不少。
提着食盒爬上平台,卓云一如往常地将食盒静静放在一旁就准备离去,可这一次,那袭白衣居然缓缓开了口。
“最近停云峰四周浊气加重,那些武林人士只怕又有动作了,卓云你要小心。”
白衣人背对着卓云,一头黑发披散在背上,连同衣袂一起微微被瀑布激起的风吹拂起来,在日光之下闪烁着隐隐的光泽。
卓云听到这话,微微愕然,没想到一向严厉冷漠的教主居然会用如此温和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但他愕然了一秒,便迅速颔首道,“属下一定会加紧查探,决不让教主您受到任何人的干扰。”
“辛苦你了。”
白衣人说话的声音温和悦耳,停在卓云耳中让他禁不住心神一荡,但想起自己的本分,卓云还是敛起神色,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便默默退了下去。
司徒情看着远处重峦叠嶂的风景,修长瘦削的手静静放在古琴上,微微有些出神。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忽然会变成这样。
明明昨日他还在停云峰顶跟那一众武林人士厮杀,最终他抱着心爱之人的尸首跳下了悬崖,可今晨醒来他却发现自己回到了五年前在停云峰闭关修炼的日子。
实在是太过荒唐。
伸手按了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想起方才卓云对自己谦恭的模样,司徒情脸上忽然显出几分怅然的神情。
卓云啊……
他始终记得卓云带着武林盟主血洗全教,最终却抱着自己跳下九幽塔的场景,自己当年被奸人蒙蔽,亲手喂卓云服下五绝散,这件事大概是他这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
可没想到重新再来,老天给他重新洗了人生中最好的一手牌。
自己还没有跟卓云产生误会,唐靖也还没能离间他们。
既然如此,那么重来一世他一定要随心而活,再也不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
翌日清晨,司徒情难得起得晚了些,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大亮,些微的晨光透过竹制的窗帘漏进来,丝丝缕缕,温和而舒适。
司徒情这一夜睡得极其安稳,此刻可以说是神清气爽,他换好那一套白色的常服,正准备洗漱的时候,卓云忽然神色紧张地从门外闯了进来。
司徒情正把手帕放进盛满清水的盆中,见状长眉一轩,冷冷道,“没规矩,出去!”
“教主,有一件棘手之事想要教主定夺。”卓云垂下头,神情异常复杂。
即便这时的卓云还不如五年之后城府深沉,司徒情也知道不是寻常之事不会让他如此失态,目光动了动,司徒情放下了手中的帕子,道,“说。”
卓云点点头,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讲了一遍。
司徒情听到最后,神情忽然变得古怪起来,末了他眼中显出几分幽深的冷意,道,“带我去看看。”
卓云一听,连忙转身开路。
卓云所述之事着实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司徒情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与故人重逢,也实在是让他有些期待。
山间小径错综复杂,都是经过卓云和几位精通阵法的属下悉心布置的,旁人走进来就很难再走出去,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司徒情如此安心在这个中原武林的核心之处潜心修炼。
转过一道小山坳,前方不远处的山壁上隐隐露出半个深邃的洞口,卓云行至洞口前,往里边望了望,便退至一旁,低声道,“人还在里面,教主先请,我为教主把风。”
司徒情略略颔首,便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洞中阴暗漆黑,还有地方在淅沥沥地滴着水,司徒情一步步踏在坚硬潮湿的地面上,心情反而畅快起来。
那人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落在自己手里吧。
而且还是在自己武力全盛之时。
想起当年自己跟那人合作却被反咬一口的事情,司徒情的目光就变得冷冽起来。
这一次,一定要好好折磨他。
正在司徒情心情愉悦地盘算着如何将那人剥皮抽骨的时候,一声低低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
哦对,他受伤了。
“是司徒教主么?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虽然此人身受重伤,说话气虚无力,但那带着笑和无比自信的清朗音色再次让司徒情目光冷了几分。
司徒情沉着脸,长袖一拂,洞中几道红光闪过,石壁上的铜灯便依次燃了起来,这也让他再次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毕竟是回到了五年之前,那人的容貌倒比五年之后显得清俊了几分,长眉微挑,双眸若星,唇边挂着隐隐的笑意。
若不是那苍白的神色,还真看不出来他身受重伤。
司徒情走到那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淡淡开了口。
“追魂针呢?”
青年闻言微微一笑,“教主答应我的条件了?”
司徒情最讨厌的就是他讨价还价的样子,眼中显出几分厌恶之色,冷冷道,“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哦——”青年故意拖长了声音,末了勾勾唇角,十分无赖且淡定自若地道,“那也没有追魂针。”
司徒情闻言长眉一轩,几欲发怒,但想到眼前这人的性格,他目光动了动,反而平静下来,末了他淡淡道:“什么条件?”
大概是没想到司徒情这么好说话,青年眼中显出一丝意外之色,随即他便敛起了那副懒洋洋的神情,正色道,“治好我的伤,送我回唐门。教主若是能言而有信地做到这两条,我便将追魂针双手奉上。”
司徒情知道青年惯于钻言语上的漏洞,这一次果不其然,短短几句话里,青年又埋下了一个陷阱。
但司徒情今夕非比,怎么可能轻易上当,闻言轻笑一声,道,“单单拿到追魂针我可不敢轻易使用。”
青年没想到司徒情心思如此缜密,但他随即便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然后笑道,“是我没说明白,自然也是要告诉教主追魂针的使用方法。”
还是油嘴滑舌却滴水不漏。
司徒情对青年这一点是又恨又暗暗佩服,现在得到了肯定答复,司徒情目光移到青年身上,打量半晌,他忽然出了手。
飞快地卡住青年的喉咙,趁青年无力挣扎之际便将一颗药丸喂进了他口中。
等到司徒情拂袖收手之时,青年便已经苍白着脸咳成一片,末了他眼睛微微泛着水光,却仍笑道,“教主好手段。”
司徒情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负手而立,一袭白衣在这阴暗昏沉的洞窟里显得异常出尘,等到青年渐渐缓过气来,他方才淡淡道,“唐靖。”
青年被突然叫了名字,微微有些愕然,随即抬起了头,“教主还有吩咐?”
司徒情原本是想嘲讽青年几声,但此刻看着青年澄澈明亮的眸子,忽然失去了那个兴致,末了他一拂袖,一言不发,径自转身离去。
看着那袭白衣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洞外刺目的阳光中,青年忽然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低头吐出一粒黑色的药丸,自言自语道,“看来这魔教教主心眼也不是那么坏。”
·
依旧是清晨,司徒情依然在山巅抚琴,不过一大早他已经命卓云将唐靖从那个洞窟中放了出来。
既然答应要给唐靖治伤,司徒情也就说到做到,毕竟他已经喂唐靖服下了五绝散,若是没有解药,唐靖这一辈子都得依附自己而活。
然而即便是有了解药,唐靖这一生在武功上都无法再有任何进益,而且寿数也会大大的缩短。
圣教的毒,本就没有绝对的解药可言。
司徒情在动手之前也曾犹豫,但一想到唐靖上辈子那样陷害自己,他便觉得不能心软。
想到这,司徒情微微低眉,伸手按住了仍在颤动的琴弦。
重活一次,他要除掉所有跟自己作对的人。
就在司徒情凝神沉思的时候,一个懒洋洋带笑的清朗声音突兀地便从一旁闯了出来。
“好大的风,教主如此闲情雅致,唐靖佩服。”
司徒情默默睁眼,侧目看去,一身黑衣劲装的唐靖已然立在了石台的另一侧,一头长发在头顶束起,迎风飘荡,颇有几分英姿飒爽之气。
唐靖在上山之时司徒情便已经有了感应,现下唐靖出现在这里司徒情没有丝毫意外,只是——
“你的伤好得很快。”司徒情淡淡开口,随即收回了眼,继续抚琴。
教中的药物固然有神效,但唐靖的体质也着实不错,不然不可能恢复地如此迅速。
唐靖闻言,微微一笑,“那得感谢教主不吝赐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