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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苗原来是个白白胖胖的少年,在军营里打滚两年就蜕变成了黑高瘦。他生于陶朱之家,在父母的苦心经营下也称得上家财万贯,以前日子便过得精细。
不过商乃五行之末,也免不了要受各层盘剥。但凡生意做起来的人家,便都盼着子孙能出息些,跳出这个路子去做上位者。
钱家父母当然也不例外。然而钱苗幼时就无人管束,又常与各处油嘴滑舌的掌柜混作一处,耳濡目染的都是经营之道。待他年岁稍长,再怎么延请名师也难以将他掰回诗书上来。不得已只能走了另一个路子,将他送到军营里头去。
杜季延挑人时就是看中他天南地北什么都懂一些,兼之能说会道。没想到刚到宁城,果然是第一个派上了用场。
白天的宁城似乎与他们傍晚进来时见到的没什么不一样。人口不多,街道井井有条,两侧的集市热闹而不喧哗,看起来就是为官者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的样子。钱苗沿途多看了几眼,心里却生出一些疑惑来。
知州府的位置极好找,钱苗都还不曾去打听,顺着宽阔的城道走了两刻钟,不小心抬起头就看到了刻着猛兽利牙的六扇大门。
知州府外头看来果然气势恢宏,门前略显冷清,只有两个手持长矛的士兵在驻守。钱苗心想看得也差不多了,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抬脚就走过去。他原以为还要受些盘问,没想到拿出他的腰牌后立即被带到了姚大人面前。
姚大人全名姚万清,在京中乃是从四品四等侍卫。这次前来西南州,除了杜季延身份是巡察使,没有等级却直接听命于贞乐帝。领头的就是当年曾在西南州任通判,后升至礼部侍郎的lll。大概是为了安全及相互制衡,与他同行的四人都是武官。
“小兄弟怎么称呼?”姚万清面带倦意匆匆从书房出来,看到钱苗时十分热情客气。钱苗是没有等级的普通侍卫,他这一声“小兄弟”可算是释放了极大的善意。
可惜钱苗是在酒桌上混大的,见得最多的就是人前称兄道弟人后黑刀掏心,听得他这样称呼心里顿时就警惕起来。杜大人在交付任务时并未提过姚万清是个怎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他立场如何,这些都正是他要打听的。
“属下钱苗见过姚大人。”他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稳稳站立等他发话。
“哎,钱兄弟。”姚万清揉了揉眼睛,伸长脖子左右张望:“杜大人呢?”
都说相由心生,钱苗从他的体形外貌就品出一点意思来。四等侍卫论起来虽然还是侍卫,但实质上大部分已经独立为官,姚万清便是如此。他年纪亦有四十多,五短身材,长期缺乏操练的身体早已发福,笑起来下巴上的肉颤抖着都能碰到胸口,缩着就看不见脖子的样子十分滑稽。
“姚大人也不知道杜大人的下落?”钱苗表情生动,惊讶中透着失望:“属下与杜大人在途中分散了。大人曾说到了宁城要先来知州府问明情况,属下这才贸然前来,叨扰姚大人了。”
“没关系没关系。”姚万清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紧接着道:“既然杜大人这么说,你就在这里住下来。这样他们只要来了宁城,就不能避了你去。”
钱苗没想到他竟会这样急切,忙道:“属下已经在福集客栈落脚,就不给姚大人添麻烦了。如果有杜大人的消息,还请姚大人告知一声。”
“好好好。”姚万清一口答应了,这时才将人请进房间里:“快,进来与我细细说一说路上是怎么回事。”
等姚万清终于放他回来,钱苗回到客栈时,乔瑷才刚刚捏着鼻子喝完那碗药。
“好苦。”药汁黏稠,口腔里残余的全是苦味。乔瑷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鼻子嘴巴都皱成了一块。仰头望着刚才铁石心肠把药端到她嘴边的人,不自觉地娇声抱怨。
杜季延气定神闲地倒了微温的水到药碗里,将碗缘的药渣痕迹都冲刷干净,接着递到她面前:“喝点水,能冲掉味道。”
乔瑷狐疑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他刚才的动作,手一指桌上的茶碗道:“不要这个,我要喝茶。”
杜季延固执地将手里的东西伸到她面前,哄道:“喝了它就给你冲茶。”
乔瑷感到啼笑皆非,这个碗里不过残留了一点药汁他也不肯放过,便道:“我已经退热了,本来就不用喝这个……你还是让杏初进来吧。”
这次她实在运气不错,只一晚就熬了过来,连她自己都有点不敢置信。仿佛就是睡了一个长觉,醒来略有些疲累。既然杜元都说不出毛病来,她自然不肯再喝药。刚才喝下那一碗已经是给他极大的面子,哪里还肯喝洗碗水。
杜季延所想却跟她截然不同。昨晚她没什么意识,醒后也不曾想起来,他在身旁却是煎熬了一夜。这一晚她贴身的白衫就被冷汗打湿换了三回,可以说一次把几日的罪都受了。
两人僵持不下时,门外适时地响起敲门声。杜季延终是先低了头,揉了揉她的长发将药碗带了出去。乔瑷瞪了他一眼,将长发捋顺,在他出去后又忍不住把眼睛笑成了弯月。
成亲似乎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呢!
杜季延离开后,杏初终于找到机会进来。她心知自己差点酿成大错,也不敢记恨姑爷将她逐在外面,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家小姐。
“可是他说了什么为难你的话?”她在乔瑷身边从桂初那样的小丫头片子长到如今的亭亭玉立,乔瑷想不出她能做出什么错事来。夫君虽是面冷,但也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去责罚她的丫鬟。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杜季延一直就表现的不喜欢任何人在她身边,也许昨晚说了重话?
“不,是奴婢犯了错,奴婢以后再也不敢帮您瞒着生病的事了。”杏初心里也想得明白,但凡有什么事她当然是要站在小姐这边的,但小姐要隐瞒病情应当是例外。
另一边钱苗已经仔细说着自己从姚万清那里得到的消息。
“李侍郎过了尧山也想舍弃官道,几个武官都不同意。但李大人还是一意孤行,最后在山道遇到劫匪,李侍郎被劫持。姚大人和史大人当场受了伤,后来遍寻不到其他人,传讯到京城后就结伴上路。”他们当时也收到了穆王传来的消息,只不过姚万清说了更多细节。
钱苗省去姚万清讲述时渲染的百般险阻,继续道:“他们一直以京城维持着联系,到了西南州后姚大人负责坐镇知州府,史大人则去了灾民最多的千良。如今宁城官府所存余粮也不过数百石,大部分还要运往下面的郡县。”
“既然如此,为什么宁城这么平静?”杜季延突然问道。
“为了防止动乱,人口超过一百的地方都设了哨卡,只许进不许出。”钱苗说出来都觉得丧心病狂,心虚地加了一句:“这是姚大人说的,大概也已经传回京城了。”
“还有呢?”
“穆王刚到这里就组织了一支灾民组成的队伍,闯进知州府将高钧阫捉拿了起来。但在押送回京途中逃脱,后来在山路上被发现尸体,姚大人至今夜里都不敢住在知州府的卧室。他似乎认定大人是带着陛下密令来的,详细问过我们在哪里分散,你们大约会在什么时候进城。”
真有什么密令也是在穆王手上。杜季延手指轻敲,许久才抬眼问:“姚大人到此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开仓放粮啊!据他说高钧阫守着粮仓还是满的,后来穆王分次运走了一些。姚大人又命人运送了几次,现在余下不多了。”
“运送到了哪些地方,途中可曾出现抢夺?”
“这就不太清楚了。”钱苗自以为已经打听得十分清楚了,这时候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要不明天我再去打听?”
“不用了。”杜季延已经断定这个姚大人肯定有问题,只是不知道他刚从京城过来,怎么就敢阳奉阴违?
“你去通知杜元,在城中尽可能买齐吃用之物,除了你,其他人明天就启程离开这里。”
宁城里剩下的不过故意是做给他,或者其他后来者看的假象,没什么停留的价值了。他不敢想象这一片平静之下,西南州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
离宁城尚有两百多里的苍溪是一个地处山谷的小村子。苍溪占地不大,幸好四周环绕都是山林,靠山吃山,连农田都是沿着山势起伏。而山谷里最平坦的地方才见到房屋连成一片,人口也足有三百多。
因为地势太偏,即使是在最完整的大乾地理志上也找不到这个村子的痕迹,这一片大山素来被当成是没有人烟的所在。但在外面的风声鹤唳中,它依旧安然过着从前的日子。
“嚯,阿姐,外面有人偷窥!”
现在下已经过了忙收的季节,勤快的人家男人依然上山打猎,女人也在房前屋后点些萝卜白菜。唯有儿童是真正清闲的,挥着树枝在村头跑到村尾。
阿各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后匆匆忙忙跑回家,迫不及待要去炫耀他的战利品。
然而却没有想到,阿姐在屋里给他袖过冬的帽子呢,却有个陌生男人胆大包天竟然趴在他家门口偷偷往里看。
他当即怒喝一声,双手持着的木棍齐齐往那男人身上招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