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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贾环一把捂了她嘴,也不敢出声,只伸手指了指远处。那丫头身子一僵,居然也不挣扎,只连连点头。
当下贾环放开她,两人小心翼翼的弯着腰沿着墙根儿离开。那丫头神思恍惚,险些踩到一根枯枝。贾环忙轻轻一脚把树枝踢开。两人对视一眼,都呼出一口气,心还提在嗓子眼儿里。
好在有惊无险,两人离了那排屋子,一路转过假山,贾环才回头细看那丫头,一张白白的脸儿,薄嘴唇,削肩膀,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胡乱想了一想,似乎是在秦氏身边见过她,福至心灵想起一个名字,问道:“你是瑞珠不是?”
那丫头失魂落魄的,低声道:“奴婢正是瑞珠。”一语未了,掩着脸哭了起来。
贾环点了点头,也不知自己听没听见。至方才亲眼见着贾珍秦氏二人的□□起,他的脑子里就轰的一声炸裂,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听在耳中都模糊了。此时心里一团火腾得窜上来,几乎要把血管里的血液炙干。
他甚至忍不住用力捶了一下假山石,嘴里骂着:“混账!禽兽!无耻之尤……”原地转了两圈,又骂道:“禽兽!禽兽!他!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难道不怕千夫所指吗?!”
那瑞珠听见他骂出声,好像一下子清明了过来,猛的跪下,满面泪痕地求道:“三爷,你行行好,千万别说出去。大爷办的这样丑事,若是、若是透出了一丝半点儿风声,奴婢,还有奴婢主子,就全完了!”又砰砰磕头,“奴婢不想死,奴婢不想死。奴婢给三爷磕头了,求三爷救命!”她的额头一下下磕在地上,很快发青紫胀,还被地上的小石子儿擦出了不少血丝,动作间头发也变得凌乱,看上去惨不忍睹。
贾环的脸倏的沉了下来,上面好似结了一层严霜,喝斥道:“起来!你还有脸说出口,这种丑事,谁家不是捂还捂不过来呢。我疯了,又四处宣扬去,你当是什么好听的呢。你们家大爷不要脸了,我可还要脸呢!”
他一向知道贾珍生活荒唐,贪花爱色,没想到他竟能这样破下限,连自己嫡亲的儿媳妇也下得了手!他都不怕有朝一日事发,贾蓉知道了会怎么看他吗?那可不只是他的嫡长子,还是他唯一的儿子!秦氏生得再好,人品再风流,哪怕有一千个男人想她呢,也不是他能沾的!
瑞珠止了哭泣,才要起来,脚一软,倒跌在了地上。她也不起来,只一手拿帕子盖着脸,又抽泣了两声,方慢慢的住了,又向贾环道谢。
贾环看她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红一块,额上还有些石头压的印子,两眼肿的像水泡过似的,皱眉道:“你这个样子,可怎么回去呢。”
那瑞珠闻言,忙向袖内取出一面小靶镜来照了照,点头道:“不妨事,我赶紧回去洗了脸,有人问起,就说走路不妨头,一头磕到山石子上了。大约能瞒得过。”
贾环也无意和她多话,听她有说法儿,便抬脚走了。路上忍不住想想这事,仍是觉得荒唐非常。秦氏和贾珍,公公和儿媳妇,哈!
他不是不知道这世上有千百样儿稀奇古怪的事,贾珍这点子根本算不得什么。但那些事远在天边,远不及眼下这件事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来得震撼。就像都知世上道有不少儿女会拒绝赡养老迈的父母,可当事情真正发生在认识的人身上了,还是会让人唏嘘不已。
贾珍不必说,向来有个荒唐放浪的名声,他做出什么来都不稀奇。秦氏却和他不同,自嫁来了贾家,上上下下的口碑十分好,都赞她行事周到,会办事儿。贾环此时想起秦氏,还能记起那是个少见的美人儿,举止风流,容貌丰美,鲜妍妩媚之处犹胜过凤姐儿,兼有一股子婉转飘逸的□□。这样一个大美人整天的在眼前晃,也怪不得色中恶鬼贾珍把持不住下手了。
只是可惜了她那样好的一个人,落在贾珍这等恶人的手里,含辱偷生,生生作践了好人。
他自叹了一回,仍旧转回席上。赖尚荣正和薛蟠喝酒。他自小是场面上的人,和人往来交际惯了的,虽然薛蟠对他有些爱搭不理的,一个人也说得热闹,见贾环来了,忙拉着他要灌酒。贾环笑着坐了,一气吃了一钟满的,两个人便说些仕途举业的题目。
正说得投机,他只觉得有人在看着他们,一会儿一眼,闪闪烁烁的。他皱了皱脸,嘴里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的用余光逡巡,果然不出一会儿就抓住了那人:仍是薛蟠,他面上故作懒懒的模样,手里举着小酒钟,一双眼睛躲在酒杯后不时瞟过来,十分的欲盖弥彰。
他心里很是讨厌这人,此时见他这种贼兮兮的样子,越发不耐烦,抓住他又一次偷偷看过来的空儿,一下子把视线盯过去,扬声道:“薛大哥只是看我们做什么,酒都要洒了!”
闻言,薛蟠忙稳住手,一番慌乱之后,才想起自己已把酒喝掉了,如今杯子里是空的。于是又是羞又是恼,脸上一时下不来。
赖尚荣亦是早发觉了薛蟠鬼鬼祟祟的,心里亦不耐烦,见贾环出言戏弄了他一句,不由大为开怀,笑得打跌,嘴上还打着圆场道:“真真儿环哥儿最是个促狭的。”
一时宝玉又窜到了外边来,身边跟着一个身形相仿的男孩子。眼看着他拉着这男孩子一路到了这边席上来,赖尚荣忙起来招呼道:“你们来了。里面怎么样了?太太奶奶们顽得还好?老太太还乐?”
宝玉笑道:“都好得很,戏也好,吃的用的也好,是我们生受了。就是老太太乐了这半日有些倦了,要回去歇中觉呢。”又向贾环介绍道:“这是蓉儿媳妇的亲兄弟,姓秦名钟,表字鲸卿,我们很是相投的。”又回头向那秦钟道:“这是我兄弟环儿,你们也认识认识。”
贾环听他说到贾母要回去时,本已是起来了,又听他这么说,只得出来与那秦钟依礼相见。两人正经厮见过了,贾环细看他时,只见是一个相貌很符合时下审美的男孩子,皮肤很白,神情中有些犹豫怯弱,腼腼腆腆的,卖相倒很不错,只是那眼神让人不喜欢。
唔,宝玉和他站在一起,竟然显得不那么娘气了。就冲着这一点,贾环就赞同宝玉和他交朋友。那秦钟却只瞥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立刻就回到宝玉身后去了。
当下宝玉贾环兄弟进去奉了贾母回来,待贾母歇了中觉,众人一发散了。贾环素知宝玉是个闲不住的,因问他:“二哥哥哪里去?”
宝玉的意思,还去宁府看戏取乐方好,只恐又扰得尤氏秦氏不安,便问他:“你有什么主意呢?”贾环道:“我听他们说哥哥如今要发奋向学了,现外面要收拾了小书房,与你和那秦家侄儿读夜书,是也不是?我只想着,那小书房年久未用,又是尘又是土的,他们惫懒惯了,未必肯快出力,还得你去监一监工。”
宝玉道:“你不知道,如今冷了,不好动土木的,就是收拾出来,怕也翻过年来了。”
贾环奇道:“又要动的哪门子土木?现放着兰儿他父亲用过的旧地,不过是叫婆子小子们打扫打扫土灰,再糊糊窗户也就整齐了,有个能干的人指派着,怕不要三天两日工夫就得了。”
宝玉闻言倒是有些意动,只是忽忽记起近日薛宝钗在家养病,还未曾亲自前去探视,意欲还去望她一望的好,因此只摇头道:“不好,不好。宝姐姐病了这许多时日,我去看看宝姐姐去。”低头想了一想,又问他:“你去不去?”一语既出,又自悔失言:虽则挂着个表姐弟的虚名儿,究竟宝钗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再不通世情,这一点还是明白的。
果见贾环摇头道:“我不去。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得呢,我回房做功课去。”因此兄弟两个就此分手,各往一方去了。
这边贾环回房温了半日的书,窗外飘飘荡荡落进几点雪珠来,冰冰凉凉的一点白色,落在他书上,转眼就化尽了。贾环愕然抬头,就见漫天的雪点子簌簌而下,在地上点缀成一层绒毯。
他急忙掩了书卷,合上窗户,扭头吩咐跑进来的蕊书道:“还不把外面的窗屉子关了呢。”蕊书应了一声,又跑出去了。
一旁霁月咬断了线头,笑劝道:“天儿不早了,爷也看了这半日的书,还是歇歇罢——别熬坏了眼睛。”
贾环口里答应着,自去找了件雪褂子,换了外出的衣裳,对霁月道:“我找林姑娘去。晚上饭也不回来吃了,你记得叫他们把我的饭送到林姑娘那里去。”霁月忙拉住了他,回身去了里间儿,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双小鹿皮靴出来,笑道:“雪天路上难走,穿这个去。”
于是换了靴子,过林黛玉这边来。只见黛玉穿了大红羽缎对衿褂子,正要出门,见他来了,笑道:“你来得巧,我正要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