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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清晨,秀筠还未起床,只觉得身上黏腻腻的出了一层汗。她掀开床帐的一角看看窗外,天空灰蒙蒙的,花枝一阵阵剧烈地摆动,似是有风吹过,整个屋子里闷热得透不过气来。
因为红菱膝盖上的伤尚未养好,秀筠和红梅都不肯让她活动,暂时还是让红梅日夜伺候。
秀筠叫了一声“茶”,红梅早已起身,忙倒了一盏茶过来。
“小姐,今天闷热闷热的,好像是要下雨了。”
秀筠口干舌燥,把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说道:“是该下雨了,都快到中元节了,还是那么干热。”
红梅抿嘴笑道:“只是今天的日子赶的好。”
周氏一大早就盛装打扮起来,三老爷李典和不以为然地看着她笑道:“人家是来向咱们女儿下聘的,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
张妈妈在旁边笑得皱纹儿堆在一处,“洛家今天头一回来人,三太太自然要打扮得体面些,也是让人家不会小瞧了咱们小姐。”
周氏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叹道:“也不知洛家是怎么看的日子,怎么天公这样不作美?”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安,向李典和问道:“这两天在外头,还听见别人议论咱们家吗?”
李典和脸色沉下来,烦躁地说道:“怎么能不议论?不过是没有人当着我的面罢了。洛大人这两天在朝上见到我有些躲躲闪闪的,客气几句就走了,也没有再提这门亲事。好在朝上的同僚并不知道咱们和他们家议亲的事情。秀筠这么一闹,人家还不一定怎么看咱们家秀棠呢。”
周氏眉头紧蹙,她问:“今天过大定,该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张妈妈起身替周氏扶了扶插在发髻上的累丝嵌玛瑙如意金簪,笑着说:“太太且放宽心吧。洛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世代读书,洛大人又是朝廷上从一品的大员,怎么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出尔反尔?”
周氏犹不放心,早早来到静怡园。梁老太太也起得极早,端坐在罗汉床上,穿着杏黄地龟背纹八宝填花烟罗半臂,镶着如意云纹印金滚边,头上插着佛手形嵌红玛瑙鎏金簪,耳垂上一对祖母绿耳坠,自是雍容华贵,端庄大气。
周氏请了安,便向旁边一个海棠雕花檀木绣墩上坐了,对梁老太太笑道:“难得见老祖宗打扮的鲜亮些,这通身的高贵气派,却不是靠珠宝服饰能堆出来的。”
碧巧笑吟吟端过一盏茶来,道:“老太太昨夜惦记着今天的纳征之礼,也没有睡好呢。”
梁老太太见周氏亦是盛装打扮,不禁笑道:“你倒不嫌热得慌,洛家未必来的这么早,先把外面的脱下来凉快凉快吧。”
周氏有些不好意思,碧巧忙服侍周氏脱下缂丝双窠云雁细锦褙子,小心地搭在门后的红木镂雕卷草纹龙门架上。
婆媳俩又闲话一会儿,只见梁氏满面含春地走进来道:“老祖宗,三嫂子,回礼的东西都备好了,五条活鱼都是一斤多重的,厨房里还预备着几条备用的,筷子是三嫂子早准备好的那双镶金浮雕牡丹花纹的银筷子。宴席也开始准备上了,您二位就只等着喝洛家的许口酒吧。”
梁老太太点点头笑道:“初六那天孔太太打招呼说今天送许亲酒和过大定是一起办的,这倒也省事。”
所谓许口酒,又称为许亲酒。是男方用络子装上酒坛子,装饰以八朵大花,八枚银胜,又以红绸缠绕在酒担上,叫做“缴担红”,派人挑着送给女家。女家则以两瓶淡水,五条活鱼和一双筷子作为回礼,还装在原来的酒坛里,叫做“回鱼筋”。
送过许亲酒以后便是下聘礼,也叫过大定,至此,三书六礼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婚约达成,具有法律效力。
梁老太太十分满意,周氏心里也就放心一些了。
一直到了巳时,耳听得天上雷声隐隐,却还是没有落下雨点来。空气里愈加闷热晦暗,让人透不过气来,烦躁不已。
周氏在心里咒骂着今天的鬼天气,又担心着过大定的仪式是否能够如期举行。
几个小丫鬟跑进来通报来了客人,梁老太太和周氏等急忙出去迎,来的却是孔太太一个人。
孔太太一见梁老太太便福身行礼,口里说道:“我是代洛太太来给老太太赔罪的。”
周氏心中猛地一沉,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还没等周氏张口问话,一阵狂风骤然掠过,几声闷雷在头顶上空响起,大雨倾盆而至。
众人忙护着梁老太太暂时躲到花厅避雨,一时坐定了,梁老太太方微笑着向孔太太问道:“敢问可是洛府上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孔太太神色淡然,也只是礼貌地弯起嘴角,解释道:“是这样的,洛家本来准备好了聘礼。可是昨日凌晨洛太太突然发病,洛家无暇顾及婚事,因此只好委屈三小姐,这桩婚事暂时搁一搁。”
单单这个时候发病?就是洛家有事,那许亲酒总可以先送过来吧。这明摆着是推托之词,梁老太太看了周氏一眼,周氏的脸当时就冷了下来。
旁边的梁氏忙问:“既然是洛太太病了,自然该以洛太太的身体为重。只是从没听说过洛太太有什么病,不知是什么症候?严重不严重?我们家也该去看看。”
周氏冷冷地说道:“怎么病得连许口酒也不能派人送来?”
孔太太不慌不忙,仍是笑意淡淡的:“洛太太素来身体不好,这两日天热,贪吃了些寒凉的东西,因此身体不受用。没想到今天仍然不能起床,因此洛大人急了,一心忙着寻医问药呢。”
梁老太太沉着脸道:“洛家也是世代诗礼之家,下聘礼这样的大事,怎么好出尔反尔?难道洛家就找不出一个主持事情的人吗?随意改动定亲吉日,这是多大的忌讳,洛家总不会不知道吧?”
“这个洛大人自然知道。只是过大礼前一日婆婆就病了,这也不大吉利,还是等一等的好。”
周氏听了这话,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怒容,问道:“孔太太这话的意思,是说洛太太的病倒是我们家秀棠克的?”
孔太太笑笑:“也不能这么说,可总是防着些好。”
周氏还有再说,梁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又堆起礼节性的笑容对孔太太说:“既然这样,就麻烦孔太太回去向洛太太带好,过两日我这媳妇再去亲自看望。”
孔太太答应着就要回去,可眼看着外面雨势越来越大,只得勉强又闲话几句,用了午饭,直到过了晌午,雨渐渐小了,孔太太方才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