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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未时一刻,活捉了灰头土脸的隗克敌,未时三刻,救出了昏迷不醒的梁文锦、莫问。这期间陆陆续续有浑身是血的征北兵爬了出来,僧人、道士、尼姑不是被大火烧死,就是被征北军将领杀死,活口一个未留。可是,始终不见秋惊寒的踪影。
申时,东北方的阵法烧得只剩下一角,众将领们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申时末,阵法被烧了个一干二净,依然没有找到秋惊寒、崔显、关雄等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慕致远怒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将领们招来铲子,一寸一寸地挖了起来,没有铲子便徒手挖。一挖之下,大吃一惊,竟然拖出了成百上千的征北军尸体。张远、慕致远倒抽了一口冷气,忙命人从函谷关调了五千受伤较轻的士兵过来,三千挖掘,两千搬运尸首。
月光冷冷地照着大地,夜凉如水。
直到子夜,他们才在地下十余米深沙丘里挖出了秋惊寒等数人。关雄等三人面色发紫,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仅有一线生机,崔显体无完肤,伤痕累累,秋惊寒不省人事,容颜尽毁,道袍血迹斑斑。
沈黑妞当下就落泪了,大滴大滴的泪珠从脸颊滚落,慕致远抱起秋惊寒快马加鞭地飞奔回函谷关。直到辰时,秋惊寒气息才稳定下来,虽还未转醒,将领们高悬的心总算放入了胸腔。张远草草用过早膳后,急匆匆地去料理战后事宜,忙得焦头烂额,沈黑妞也被迫回营清点伤亡情况,只剩下慕致远留在秋惊寒榻前,又是喂药,又是喂汤,衣不解带地伺候着,生怕一转身她就不见了。
慕致远已经三天三夜未合眼,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底布满淡淡的乌黑,下巴冒出了寸许的胡渣,衣襟上的褶皱也纵横交错,简直是比当时在豫州躲避暗杀时还要落魄许多。可是,秋惊寒未醒,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次日,崔昊赶到了函谷关,先去看了崔显和秋向阳,一张脸已绷得很紧,看到容貌尽毁的秋惊寒时忍不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把鼻涕一把泪,真是不忍直视。
“你还说要跟我学画的人,半个月不到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呜呜呜呜呜……”一个四十多岁的美大叔哭成了泪人。
慕致远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道:“穹苍,你……你别太激动了。”
“我貌美如花的亲姑姑变成这样,我能不激动吗?”崔昊哭得更伤心了,“姐弟俩,还有那个崔显,一个个都不省心,祖父若知道了,剥了我的皮都是轻的。姑姑,你干脆把穹苍也一起带走吧,呜呜呜呜……”
“你胡说什么,她还没死呢!”慕致远皱着眉头低斥。
“姊姊若看到你这样没出息的样子,估计会活活气死。”门外传来虚弱的戏谑。
慕致远忙起身去把秋向阳扶了进来,让他在榻边坐下。
“你醒了?”崔昊飞快地抹去脸上的泪水,一本正经地坐好。
“你那杀猪似的嚎叫太难听了,被你吵醒的。”秋向阳扯了扯嘴角。
“不是我,你能这么快醒吗?真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崔昊别扭地应道。
秋向阳挑了挑眉,未再理他,对着慕致远轻声道:“师兄,你先去歇会儿吧。等姊姊醒了,我差人去唤你。”
慕致远摇了摇头。
秋向阳皱了皱眉头,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道:“这战争还没完,等姊姊醒来,必然是不会跟北狄和丘兹善罢甘休的。你现在这样子,如何相信你能照顾好姊姊呢?”
慕致远意动,摸了摸秋向阳的脑袋,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在榻上一动不动的秋惊寒,这才迈着沉重地脚步出去了。
又过了一日,崔显醒了,秋惊寒也终于醒来。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命卢玄铁护送秋向阳回京,也不知她到底跟秋向阳说了什么,竟然使得秋向阳一步三回头,眼里噙着泪依依不舍地踏上了归程。紧接着,召见了张远,慕致远当时也在一旁。
“敌我伤亡情况如何?”秋惊寒嘶哑的嗓音仿佛破锣一般粗噶,咋听之下有几分刺耳。
“敌军除了北狄国王逃走,隗克敌等十余将领被活捉,余者全军覆没。丘兹丞相领着千余人负伤而逃,夏侯平被沈将军活捉,其余十之八九全部战死。征北军……”说到这儿,张远顿了顿,“征北军,伤亡过半,后来的援军中,西北军只剩下六万,凉州军只剩下三万。”
“还有呢?”秋惊寒挑了挑眉毛,神色未变。
“四位老将军有三位战死,梁老将军断了右腿,再也不能骑马。周瑾、李腾、孙昊等老将战死,王达、卢刚、钱仪、等数位小将也捐躯了。另外,受重伤的大小将领有五十多人。”张远神色凝重地道。
秋惊寒身子晃了晃,闭了闭眸子,忽然抬袖掩面,未闻啜泣声,可慕致远、张远都从她放下的袖角看到了殷红的血泪。
“几位老将临终前大喊‘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不亦快哉’,那几位小将军们也没有辜负您的栽培,请将军节哀!”张远红着眼眶温声道。
“从古浪郡战役开始,所有阵亡的将士全部登记造册,不要遗漏一兵一卒。务必详细记录好姓甚名谁、籍贯、何时参军、在哪位将军手下任何职、立过哪些军功、何时何地捐躯。此事由你亲自负责,稍后我会命崔昊、崔显、关雄等人协助你。”秋惊寒沉默了一会儿,舔了舔干裂的唇角,“现在,还有哪些将领受伤较轻,还能带兵打仗?”
“除了百里将军,都是一些燕北的小将了,赵显贵、钟离涛、薛敏、公孙浩、游长生等十人都在帐外候命,沈将军也在,她身受重伤,可是不听劝。”张远道。
“你让黑妞去歇着,让她好好养伤,就说等她养好伤,我有重要命令交给她。剩下的小将,让他们进来吧。”秋惊寒缓慢地道。
“将军……”张远迟疑着道,神色慌张。
“旷达,你放心,我还想着回京给将士们请功呢,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的。所以,我暂时会留在函谷关。”她扬起一抹苍白的微笑,眸光却明亮地如出鞘的利剑,令人不敢直视,“我等了四年,也筹谋了四年,好不容易赢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消灭北狄、丘兹的机会白白流失吧?再等下去,北地就下雪了,还不知会发生何种变故呢。”
“您现在这身体,实在是不宜再劳心劳力了。”张远哽咽道。
“你放心,我就跟他们说一刻钟的话。慕大人在一旁盯着呢,你总该相信吧。”秋惊寒虚弱的笑道。
慕致远点了点头,张远这才叹息着出去了。
“你扶我起来。”秋惊寒对着慕致远轻声道。
慕致远将她抱起放到床沿坐好,低头给她扯平了衣襟上的褶皱,又半跪着给她穿好了鞋袜。做好这些,去窗边捧了一杯茶坐下,不远不近地看着她。
众位将领鱼贯而入,分成两排立在秋惊寒跟前,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元帅”,低头,垂手。
“能再次看到你们,真好。”秋惊寒淡淡地道,“北狄、丘兹滋扰北境多年,如今终于有了一个一雪前耻的大好机会。你们每人立刻去清点两万大军,按我手中的锦囊行事。正好有十个锦囊,你们每人抽取一个吧。拿到之后,不许相互交换,也不许泄露半点,否则军法处置!”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慢,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与凌厉。将领们沉声应了,然后分别低着头从秋惊寒的手中取了一个锦囊,行了一礼,各自退了出去。
他们最后一人刚出去,秋惊寒便攥着胸口的衣襟栽了下去。慕致远大惊失色,失手打碎了手中的茶杯,忙抱起她急唤军医。
军医给她诊了脉,黑着脸重新开了药,摇着头出去。秋惊寒喝过药之后,面带倦容地睡了过去。秋惊寒这才刚刚躺下,张远又匆匆忙忙地进来。
“旷达,何事?”慕致远不知不觉中带了几分凌厉,虽然明知道张远无事不会来打扰她。
“朝廷来钦差了!”张远喘息道。
“什么?”慕致远也是一惊,看张远的神色钦差应该不是来犒劳军士们的,为什么他没收到消息。
“钦差随行中有我的旧识,他给我透露说朝廷要跟北狄议和。崔大人正在前面稳住钦差,该如何是好?”张远急道。
“议和?议什么和?谁要议和?”慕致远低声怒喝,满脸怒容。
“旷达……”帐中传出秋惊寒的低唤。
“将军。”张远恭敬地应道。
“纵然是我死了,也不能议和,不能让将士们的鲜血白流了!”她挣扎着坐起,喘息道,“无论那钦差是谁,你务必在他宣读圣旨之前,以冒充朝廷钦差之名,打二十军棍,捆了,不可让他扰乱军心!”
“将军,可是这样一来……”张远满脸不赞同。
“秋惊寒桀骜不驯之名,由来已久,为何此时不用?以后班师回朝,尘埃已落定,我大不了挨几句圣上的训斥。”秋惊寒嗤笑道,“区区一个扣押钦差之名,我还受得住。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有些人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还妄想阻止我回京。”
说完,她躺了下去,捂着嘴低低地咳了起来,撕心裂肺。慕致远只觉得胸口一阵接一阵的钝痛。
当天夜里,慕致远派遣暗卫回京查询此事并忍不住给皇上传去了秋惊寒病重的消息。同时,私下去见了朝廷派来的钦差,四目相对,惊讶不已。那人竟然是慕致远的同窗——曲蘅,在慕致远出仕前,与他关系匪浅,后来曲蘅在吏部任职,为了避嫌,往来渐少。其人出身寒门,秉性淳朴,虽一跃成为朝中新贵,非但不恃才傲物,反而愈加谨小慎微。
“流芳,怎么是你?”
“圣旨是真的。”
二人异口同声。
慕致远点了点头,叹道:“我相信你,可是征北军刚刚打完胜战,你知道吗?”
曲蘅愣了愣,迟疑道:“不是说两军对峙数月,毫无进展吗?”
慕致远瞟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不像说谎,淡淡地问道:“朝廷收到雁门关的战报没有?”
“雁门关有呈战报回朝廷?”曲蘅又是疑问的语气。
“西戎被灭了,隗克敌、夏侯平被活捉了。”慕致远缓缓地说道,犀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怎么会是这样?”曲蘅喃喃自语。
“战场上瞬息万变,岂是常人所能预料的?”慕致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燕北是什么地方?秋惊寒是什么人?这几十万大军,多少人惦记着?可终究,他们只能是惦记。流芳,你好好想一想吧。明日我带你去关外战场走走,到时你若还要见秋惊寒,我便不再阻拦你了。”
慕致远顿了顿又道:“你不要怪她,她这是在救你。若圣旨传了下去,将士们是不会让你活着走出函谷关的。”
曲蘅背脊一阵冰凉,冷汗淋漓。
第二日,慕致远果真带着曲蘅去了关外,成堆的尸首还没处理完,杀戮的气息依然浓烈,沙地上的殷红依然触目惊心,方圆几百里满目疮痍。慕致远还带他去看了伤兵,数万人,一排排地躺着,流着血和脓,咬着牙低声呻吟或高声咒骂北狄、丘兹,令人潸然泪下。
曲蘅想了一夜,又亲眼目睹了这许多,即使再愚钝也想明白了这是一个局。秋惊寒若接了圣旨议和,那么北狄、丘兹得以苟延残喘,征北军错失良机,秋惊寒军心大失;她若接了圣旨接续进攻,那么抗旨不尊,株连九族;秋惊寒若不接旨,藐视圣命,居心叵测。而他自己呢,若传了圣旨,激起群愤,血溅三尺;若不传圣旨,办事不利。这个计,是一箭双雕;这个局,是死局。
“你还要见她吗?”慕致远问道。
曲蘅满头大汗,惨笑道:“流芳虽然不才,却也知道不能陷害忠良,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请转告秋元帅,流芳对她的救命之恩铭记在心。此番,还有多谢慕大人的指点,这才没有让‘曲蘅’二字遗臭万年。我立刻回京,向圣上请罪。还请子归救我!”
慕致远这才舒了口气,轻笑道:“我这儿有一封奏折,烦请流芳转呈陛下。”
曲蘅感动万分,再三谢过,立刻带着随行乔装启程回京。
但是钦差的离开,并没有令慕致远的日子好过几分,一方面是因为秋惊寒的病情不见好转,另一方面是因为隔了两日传来了“秋惊寒三日血洗三座城池,不分男女老幼,格杀勿论”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慕致远听到这个消息,只能认命地赶去找躺在病榻的秋惊寒。他自欺欺人地希望此事跟秋惊寒没有关系,可内心深处又清楚地明白,这事恐怕真是她下的命令,她是真的能够做出这样事情的。
“罪魁祸首”不在帐中,慕致远转了一大圈才在帐外找到她。她正躺在藤椅上晒太阳,身上盖着厚厚的虎皮,微微仰着脸,露出伤痕累累的面孔,呼吸均匀,显得静谧又祥和。张远坐在她身边,满脸苦笑与无奈。
看到如此画面,纵有再多的责问,都不忍心说出口,更何况那人是慕致远。
“她刚喝过药?”慕致远低声问道。
“是啊,她说有些冷,趁着太阳还没落山出来晒晒。”张远柔和地笑道。
“军册都整理好了吗?”
“差不多了。大人这是想回京了?”张远反问道。
“是啊,不回京,她这张脸怎么办?她这身体怎么办?”慕致远忧心忡忡。
“中军帐里所有反光的物什都不见了,这是大人做的吧?”张远笑问。
慕致远点了点头。
“其实,大人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不必拿寻常女子的眼光来看她。”张远轻声道
“我知道,可是,我希望她能够是寻常女子,也拥有寻常女子所拥有的简单与快乐。”慕致远亦低声应道。
张远不再说话,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相对而坐,直到日落,直到秋惊寒醒来。
二人谁都没主动提起“屠城”之事,倒是秋惊寒在晚膳之后,忽然幽幽地道:“旷达,你知道怀英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张远目光一凝,摇了摇头。
慕致远心中一动,轻声道:“他当年不是战死的麽?”
“是,也不是。”她脸上闪过极为复杂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此话怎讲?”张远惊问。
“其实,漠河一役的初战是楚怀英亲自指挥的,我方险胜,占领了北狄的一座城池。”她垂着双目,似睡非睡,“那天晚上的庆功宴上,载歌载舞,热闹得很。宴后,他去视察城墙作战工事,遇到一个男孩哭得撕心裂肺,十二三岁,跟小阳一般年纪,生得比小阳还要清俊。怀英心生不忍,蹲下身子抱了抱他,放下那个男孩时,他的胸口插了一柄淬了毒的匕首。当夜,他就撒手人寰了。后来,我才知道,北狄尚武,十岁以上的孩子全民皆兵。”
慕致远这时也忽然记起来,当年楚怀英牺牲的战报传到朝廷,先帝给成王府下了一道圣旨,对楚怀英封而不赏,令文武百官百思不得其解。
她微微侧着身子,在屏风上投下一道朦胧的影子,淡若山水画,浓重的悲伤萦绕在身侧,如烟似雾。
二人闭上眼,都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
“往事浓淡,色如清,已轻;经年悲喜,净如镜,已静。”不过瞬间,她又恢复了淡如止水的模样,“早几年,我也恨北狄,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后来在燕北都护的位置上坐久了,也就慢慢释然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北狄的人是杀不完的,也不能杀完,我这破败的身子恐怕也不能支撑太久了,所以屠城,这是唯一的捷径。这是为什么呢?第一,当然是为了造势。秋惊寒既然能做出屠城的事,那么杀尽北狄人也不是不可能,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于是,北狄朝廷便会心生畏惧,然后投降。第二,杀鸡儆猴。函谷关战役,丘兹功不可没,我对北狄如此疯狂,那么丘兹就该掂量掂量,敢不敢轻举妄动。第三,威慑。倘若北狄投降了,那么这前车之鉴,丘兹不能不考虑。第四,平怨。当年漠河一役,凉州差点沦陷,对于渔阳军来说始终如刺在哽,他们那刻骨的仇恨也终于该放下了。”
“可是,你为自己想过没有?”慕致远咬牙问道。
“慕监军,一将成万骨枯,自古如此,不是麽?”秋惊寒眉目如霜,轻声嗤笑道,“本公子还是个大元帅呢!”
慕致远记得自己去年曾在凉州城头说过这句话,如今一语成谶,心中却难过得无言以喻。
“我已经命崔显给北狄国王送了一封信函过去,最多三日,他们的使臣就会到达。旷达,我这模样不宜见客,你准备准备吧。”秋惊寒缓缓道,伸手揉了揉眉间,十分疲惫,“他们若不献上国玺,俯首称臣,你不必跟他们谈,无论对方开出任何条件。”
“是,谨遵将军吩咐。”张远躬身应道。
张远离去后,只剩下了慕致远和秋惊寒,秋惊寒阖着眸子假寐,慕致远盯着她的侧影出神,寂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应付曲蘅一事,倒是多亏了你。”秋惊寒双手交握在膝前,轻声道。
慕致远回过神,随口应道:“我不过是随意说了几句,主要还是流芳自己想明白了。”
她默了默,接着道:“小阳能够拜在章阁老门下,也真的要感激你。”
“如果子归未猜错的话,小阳早先的先生应该是淮安崔氏精挑细选的吧?他们俩,谁占了谁的便宜,还不一定呢。”慕致远满不在乎的笑道。
“你这人。”她蹙着眉想了一会儿,慢慢地道,“或许,我早几年遇到你就好了。”
慕致远心中终于舒坦了一点儿,轻声笑道:“你未嫁,我未娶,现在也为时未晚。”
“大约月底,最迟下个月月初,北方的战事就完结了。你若与我一同回京,那差不多可以着手准备了。”秋惊寒又道。
“我等你这句话等很久了,终于还是等到了。”慕致远移了移位置,离她更近了些,微笑道,“如何呈报战况,我心中有数,这些你无须担心。”
“嗯,你去歇着吧。”秋惊寒倚着床榻睡意朦胧地道。
“等你睡着了,给你换过药之后,我就走。”慕致远柔声道。
秋惊寒低低地,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慕致远知道药效上来了,恐怕又得睡很久了。这几日都是这样过来的,军中没有奴婢,黑妞又受了重伤,慕致远便厚着脸皮向张远自动请缨领了这差事。初时,手忙脚乱,心猿意马,没少打碎药瓶药罐,也没少被张远嘲笑。后来,次数多了,熟能生巧,哪怕秋惊寒轻哼一声,他都知道她是哪儿不舒服了。当然,秋惊寒的满是伤痕的身子也被慕致远看了个七七八八,毕竟血气方刚,心心念念都是她,有时难免情难自抑,也会在她的背上完好处落下一两个吻,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秋惊寒昏迷不醒的那几日,慕致远甚至直接歇在秋惊寒军帐中,用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焐热她。张远动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和秋惊寒提,秋惊寒不省人事自然不知道。
果然,没等过三日,北狄右贤王来访,请求议和,开出了每年愿意进贡弓箭数万张、战马几千匹,割让城池三座的条件。任对方磨破了嘴皮子,好话说尽,张远笑而不语,崔昊笑眯眯地左言他顾,满口官腔,慕致远端着官架子,时不时地冷笑几声。
次日,传来消息,征北军又屠一城。沈黑妞点兵十万直奔北狄而去,浩浩荡荡。右贤王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刷白刷白的,比抹了脂粉还白。
又过了两日,沈黑妞夺下二城,偷偷跟去的楚忠良杀了一名北狄小将,也立了功。北狄多座城池被征北军围住,征北军围而不攻,扬言要放火烧城。
第五日,北狄国王逃往丘兹,北狄所有的城池竖起了白旗,左贤王率文武官员请降,递上降书,奉上传国玉玺与官员名册。秋惊寒终于结束了两国抗衡数百年的敌对状态,其功绩当载入史册。慕致远代表朝廷出席了受降仪式,收了北狄玉玺与文书,安排一应北狄贵族和高官暂押函谷关,并命人飞马上奏朝廷。而代表秋惊寒出席受降仪式的是梁战和张远,秋惊寒始终未露面。
第六日,秋惊寒下令停止进攻北狄。第十日,秋惊寒再次下令,起兵三十万攻打丘兹!第十二日,三十万大军汇合,陈兵于漠河,杀气腾腾,势不可挡!
第十三日,丘兹献上北狄国王人头。秋惊寒亲自修书一封,内容如下:
“丘兹国王陛下,见字如面。昔日贵国举国之力,联合北狄会猎函谷关,三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可曾料到今日进退维谷?本帅曾与夏侯先生在三军阵前有言在先,若夏侯先生拿不下函谷关,本帅必将挥师踏平丘兹,鸡犬不留!若陛下与本帅易地而处,认为食言而肥妥否?另,请陛下扪心自问:丘兹比之北狄,何如?”
第十五日,秋惊寒下令渡江,丘兹降,俯首称臣。
短短一年间,西戎、北狄、丘兹先后覆灭,败于一女子手中,年仅二十一岁,古未有之。洪庆二十七年,北境统一。元帅秋惊寒立下不世功勋,永载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