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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静谧得如房檐下的沁芳溪流,一条河横七竖八的分叉开去,淌了一路的鸳鸯鸭鹅,偶尔扑棱棱几声,它们开始洗濯自己的羽毛。躺在床上的男女也是一样,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心跳声仿佛又跟随着沙漏,嗒嗒嗒的往下掉落。不知到了何时,她淡淡偏过头来:“你该走了。”
不止丫头们要进来,东府被抄了,那位锯了嘴的葫芦似的珍大奶奶,如今不得不栖息在荣国府,宁国府大门一关,封条打了大大一个“叉”字,珍大奶奶就一无所有了,她们是妯娌,想不想见,面子上也要这样。李纨见他纹丝不动,仰了仰脖子,从眼睛里透露出一种睿智的神色:“凤丫头被你坑得很惨,不过也是她咎由自取,如今门也不大敢出了,舅太爷若是真出了事,琏二爷真敢把她休了。早几年的时候,我也敲打过她,我说把平儿和她换个过子才好,这话恐怕会一语成谶。”
兴儿握紧她修长而又有温度的手,扶了扶她胸前:“这些事不与我相干了,若是有那么一天,你会不会跟我走。”
李纨淡淡的摇了摇头,笑道:“不会,我还要看着兰儿求得功名富贵,我自己凤冠霞帔,后人给我立个贞节牌坊才好。”
兴儿登时愣愣的一动不动:“这是怎么说?你今天这样子,可不是什么《列女传》的曹氏,你还能削发割鼻,表明你的坚贞不成?”
“如果世人肯信,我倒是愿意,你赶紧走,千万不要叫人看见。”李纨把头一埋,不再说话。
兴儿无法,着装好了,轻轻理了理她的头发:“话是这么说,然而世间一切,皆有可能,不管怎么说,你是我的女人了。”
李纨抬头时,他已经悄然离开了,她摸了摸枕头,这块孤身一人冷落了好几年的地方,竟然有些湿润。
稻香村一片农舍风光,所以李纨自号稻香老农,往下的藕香榭芦苇、池水,有竹筏拱桥想通,直达西北的蘅芜苑,再下是探春居所秋爽斋,明媚开朗,往西南才是紫菱洲、潇湘馆、翠滴亭。烟柳画桥,画舫凌波,亭台楼阁,朱门宅院,好一片风光景色,真个把江南园林也搬了过来。以兴儿的身手武艺,一路上自然无人发现他。他无暇过多浏览,倒是想着这李纨也太有个性了,从前未接触,便不了解,既接触了,她那谨守礼法所包裹的内心,则不尽然如外表,既表里不一,最终她却不答应,还要回归到那一套束缚上面。兴儿一时惆怅感叹,此刻暂且不说迎春,连尤三姐那边也没安排好。
会试重考的时间到了,此番轮到他成了主考,步骤程序一如既往,直至红着眼睛熬过了九天,兴儿在公堂大松一口气,对贾雨村与各房考官道:“所幸未出大事,这么着,咱们分头配合上面派下来的阅卷大臣,取出贡士来,事不宜迟,按考生各省的履历先分。张榜公布出来,还要带他们到殿试。”
“周大人,贾府有一名监生举孝廉的子弟在内,你看……”贾雨村犹豫不决。
“你是说贾兰吗?不行,贾司马,你是贾王两家保举的,我则是贾家的放家奴,你我都要避嫌疑,咱们考的是一个公正,取的是国家的人才。不然何以对得起明经取仕、为国求贤几个字呢?犯不着苍蝇不来叮咱们,咱们自个儿就变成臭肉烂肉了。”兴儿断然拒绝了,贾雨村无话可说,十八房考官各自取卷,皆深以为然。
此后的殿试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周兴、贾雨村当先率领几十名贡士到金銮殿,倒是皇帝极力礼贤下士,亲身给最后一个落后的贡士端蜡烛,甚至放下了十三弟楚祥呈上来的奏折,把这些贡士都感动坏了,兴儿却是看得凛然。
这件差使完了,十三爷楚祥才敢说话:“圣上,臣弟才刚从奉天巡营回来,得了上谕,马不停蹄的抽出了几名副将、参将、游击,即刻赶赴西北王子腾中军行辕,与他麾下将领交接职务。”
殿下罗列的众议政大臣无不觉得一阵心寒,要把王子腾的亲信换掉?交接职务?说得好听!其实是在撤掉王子腾的兵权!皇上要开始整治金陵四大家族了!
“好……好。”楚天阔就那么轻飘飘的几句话:“水璐那儿呢?科场舞弊,此事,着十三弟你与三法司会审。总理王大臣,你执掌着户部,那儿的亏空怎么样了?”
楚祥有些话不敢说,回来之后他到大理寺牢房问过水璐,供出了三皇子楚时,但是楚祥极力隐瞒了,水璐怎么也是死,为何要揭发而株连九族呢?楚翼早有准备:“启禀皇上,圣上圣明烛照,自登基以来,大力整顿吏治,目今国库除了西北战事与各项开支之外,还有一千多万两盈余。只是江南的盐税一如既往收不上来,前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就栽到了这个跟头上,两淮私盐猖獗,漏掉的盐税,就达七成!银子不下千万!”
“林如海,这也是一个清官哪!可惜……”皇帝步伐走下御座,一直到了大殿门口,淡淡睨着周兴,风吹起了他的龙袍:“周兴,朕一直在想,该怎么赏你……”
众人面色各异,忠顺亲王好好的提出了当务之急,皇上怎么一直指东打西呢?兴儿连忙跪倒:“奴才领着皇粮、拿着俸禄,敢不尽心办事、为国分忧,岂不愧对君上民下。按我天朝律法,降级者,非一级一级往上升不可,革职查办者,虽有起复机会,然奴才走到今日,却也心满意足,不敢再求赏赐……”
“不不不!”皇帝一个劲摇头,清癯的面容上,目光炯炯有神、冷冽如刀:“周兴,你是我天朝的一把神剑!不计个人得失成败!唯有你!可以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贾雨村、杨时等心下骇然,只听皇帝徐徐接着:“今儿个硕公主来求了朕,朕想你一路为朕分忧,清廉如此,特旨赏赐你和硕公主成婚,这样一来,你既是我朝的额驸,也是皇亲国戚了,如何?”
啊?!不少人心里大惊了一下!成了驸马,周兴还怎么办事?皇上究竟要干什么?先捧后杀?烹狗藏弓?兴儿想的却是另一番心思,做了驸马,晴雯、香菱、秦可卿……她们怎么办?守活寡么?然后做一个混吃等死、处处受到节制掣肘的蛀虫?这有什么好的?心里一沉,兴儿面无表情:“回皇上!奴才不敢接旨!”
嘭!
案上的砚台被拍翻了,这时水溶犹豫一下,没敢站出来,况且他和周兴因为水璐真有了芥蒂,楚祥也在等待。杨时、贾雨村等更不敢说什么了,出人意料的是楚翼出来保举:“皇上息怒,臣弟以为周兴还年轻,可堪大用,不如交吏部发公文,擢为扬州知府,上一任已经递解进京了……”
“别说了!”皇帝咬了咬,指着杨时:“你们没听见吗?周兴抗旨不遵!硕公主金枝玉叶、天潢贵胄,哪里配不上他了?他是在侮辱朕的宗室血脉!杨提督!还不快叫人拿了这个忤逆之臣!”
一顶忤逆的帽子扣下来,兴儿默然的一言不发了,更想不到,在此境况,替他求情的竟然是不怎么和睦的忠顺亲王……他就这样,再次被人提进了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