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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儿闻言早就吓得愣住,鸿纣眼见她不动,又笑了一笑道:“终究不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没多大见识,才这么点子事情就怔住了?太后发话留人,可是天大的恩宠,过来谢恩吧。”
青儿猛然转醒,明白眼前的人都不是自己能得罪得起的,况且和亲王都这么说了,无奈之下她只好跪下去讷讷谢恩:“民女王青儿谢太后恩典。”
太后欢喜点头,忙叫她起来,又问身边的尚宫:“咱们这宫里还缺了谁?”
尚宫笑道:“前儿一个正六品的柔婉到了年纪,太后刚开恩放她出宫去,如今宫正司那边还不曾拨人过来,若是青姑娘来了,便是当个柔婉也使得。”
太后微微颔首,鸿纣目波轻转,笑言道:“青儿本为奴仆,虽侥幸得沐天恩,到底身份寒微,皇祖母就赏她个良家子便罢了。”
北静王妃与恒亲王妃自方才已是大大惊骇,今朝不比先朝,为防外戚独大,宫中遴选采女多由民间得来,取其品性,再度其容貌。且参选女子必须是良家,即非医、非巫、非商贾和百工,这些人家的女子方可叫良家子。凡选中者,入宫试以绣锦、执帚一切技艺,并观其仪行当否,有不合格者命出,以次递补,然后择其优者,教以掖庭规程,日各以一小时写字及读书。写读毕,次日命宫人考校,一年后才可授之以六法
如今太后一不问其出身,二不观其言行,只凭着一次寿礼,便大加赏赐,一跃而为正六品,可是立朝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青儿也自觉惊骇,连连磕头口称担当不起。
太后便道:“六品柔婉或许高抬了你,但你既是有自知之明,也算难能可贵,他日得教习嬷嬷教诲,定不会比别人差哪里去。”
“这……民女……”青儿心头乱成一团,偷偷的看着鸿纣。
鸿纣情知太后是为了断鸿禧的心思,木已成舟,便是他都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好暗暗点头,示意青儿答应下来。
青儿刹那间万念俱灰,她久居天子脚下,花鸟使代天子入民间采选的时候,也曾去过白水村挑选一二,那时她年纪小,隐约记得后庄有个貌美的姑娘选去了,哭哭啼啼上了骡车,直等到芳华散尽,青春已逝才从宫里放还回家。一回去,便是个老姑娘了,高不成低不就,哥哥嫂嫂又养不起,竟一时意冷跳河而亡。
方才太后发话留人,她只以为是临时起意,想着终有一天还能回到园子里去,和巧姐姐说说知心话,隔壁的柱子哥也有些时日没见了,她知道李大娘曾经上门提过亲,若然这次能回去,她想她该劝着阿娘和阿爹答应下来。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万没想到太后竟开口许了她一个女官之位。
从今以后……从今以后……莫不是她都要似那个老姑娘一般,在这宫里寂寂半生,他年回家孤独终老?
那阿爹和阿娘怎么办,还有板儿哥,依他的脾气,断然会为此生怒。
巧姐姐那样敏慧,若是知晓她这样子入了宫,只怕也会不舍的吧?
如若不答应……如若不答应……青儿缓缓抬首,悄悄觑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宫殿,这里不是斗春堂,更不是白水村,她凭什么敢不答应?
重新慢慢地低下头,青儿明白,自己当真是退无可退,只有认命罢了:“民女谢太后教诲。”
鸿纣安然舒口气,北静王妃和恒亲王妃、鸿禧世子再怎么生疑,也不得不含笑贺道:“太后开恩,柔婉真是好福气。”
青儿无声的给两位王妃也磕了个头。
尚宫显然是对她的举止很满意,笑着对太后道:“柔婉初来乍到,很多东西都还不熟悉,奴婢带了她下去,交给嬷嬷照看几日,再来伺候太后也不迟。”
太后默然许之,青儿便谢恩起身,一步一步的跟着尚宫踩着墨玉明镜似的地面,缓缓出了慈宁宫。
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一眼和亲王,好叫他告诉巧姐姐一声,往后……再没有一个人,会叫她巧姐姐了。也再没有一个人,会叫她青儿妹妹。
阿娘,阿爹,姥姥,板儿哥……他年缘深再相见。
两行珠泪顺颊流落,青儿抿抿唇,倔强而不甘。
鸿纣遥看着她出去,心里只道怕是要好生费一番功夫,和巧儿解释了。
一场觐见,热闹得仿佛一出戏,唱的人以为自己是主角,到头来才发现,写唱词的才是主角。
太后这一招四两拨千斤,不仅仅是点醒了鸿禧,亦是点醒了鸿纣。
亏得是青儿留下,便是太后有心打探,也不会说出巧儿的事来,若换了别人……鸿纣轻吸口气,若换了别人,自己定然脱不了欺瞒之罪。枉他自诩精明,而今才知以前是多么自负了。
其后稍坐着陪太后说了几句闲话,太后倏尔笑道:“我却忘了,你来了这么会子功夫,该去见见你的母妃才是。她身子娇贵,入了冬就倦乏,你去陪她说句话。你的姨母婶母也去坐了半个时辰,怕你母妃不耐烦,才到我这里来落脚。待会子见了你母妃,代哀家问问她,身子可好利索了。”
鸿纣笑的称是,拜别了恒亲王妃与北静王妃,才往景逸宫去。
他母妃赐号为仪,本家姓冯,乃是神武将军冯唐一母同胞的妹妹,景仁宫的淑妃在家行三。姊妹二人先后入宫,淑妃月中染疾病逝,仪妃受惊,多年来一直有心悸之痛,太后和皇上怜其顾念手足之情,恐其辛苦,免了晨昏定省之礼,只在每年佳节之时才出来行走一回。
鸿纣年及弱冠,又是封爵之王,早已在宫外开衙建府,平素无事不敢擅入后宫,与冯仪妃也算是多日不见。此刻太后开口,便有首领太监先一步去了景逸宫通传。
仪妃正卧榻休息,闻听和亲王到,喜不自禁忙坐起身来,叫过婉侍吩咐道:“去,将皇上前儿赏下的大红袍沏来。”
婉侍忙去备下,这里鸿纣已经进来,跪道:“孩儿给母妃请安,母妃的身子可大安了?”
仪妃高兴不已,忙道:“吾身子甚好,你快起来,今儿是什么事,叫你想起来看看吾?”
鸿纣清脆应声,这才起身。一侧早有宫娥搬来了座椅,伺候他坐下,婉侍又亲奉茶上来,鸿纣道过谢,轻啜一口方道:“已近腊月,孩儿原打算就这两日进宫给母妃问安,再送些老参来。不料今儿太后懿旨到了,又说叫孩儿替她老人家问母妃的身子可好,孩儿便过来了,竟没什么可孝敬母妃的。”
“你能来就好,还要怎么样呢?”仪妃温婉笑道,“我昨儿做梦还梦见了你小的时候,由乳母抱着过来。今晨方起,和丫头们说起来,丫头们都说是该叫你入宫见见了。不想话音刚落,太后那里就传信儿说你到了,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鸿纣双眉舒扬,翘唇而笑:“母妃心中惦念孩儿,孩儿却是不孝,没有早些来拜见。”
仪妃掩口笑道:“罢么,你们年轻人喜欢新鲜玩意,哪里有功夫来陪着我们这些老人说话?吾怎么听说,你那府里竟出了件大事,那个被太后赏做柔婉的姑娘,是你的什么人?”
鸿纣闻言诧异,转首想着大抵是方才太监通传的时候,为讨个口彩才说的,自己倒不好隐瞒着,便道:“不过是个善针黹的丫头,难得皇祖母高看了她,抬为柔婉。儿子还想她见识浅,千万不要惹了太后生气才是。”
“鸦巢生凤是福气,有没有命消受是造化,且看她自己的能耐罢。”
仪妃笑安慰两句,又道:“说来你年纪也不小了,鸿黎去年娶的王妃,叫你父皇好不高兴。今年你若是有中意的,大可跟母妃说一说,母妃也好与你父皇商量,便是做不成王子妃,当个侧室也不算委屈。强如你自个儿琢磨,还叫人在你府上闹笑话。”
鸿纣隐约意动,这个宫里什么不快,独有消息传得最快。母妃大抵也是听了旁人言语,以为自己与鸿禧为一女子置气,故而有此言语。
不过,他自己心中正有一副算盘,既然仪妃问了,便是漏些口风也无妨,于是笑道:“母妃从何得的消息?儿子府里已经放了几个人,平日里由她们照顾倒也妥当,孩儿既未弱冠,代弱冠礼之后再立妃也不迟。”
“哦,这么说,吾儿心里果然是有了中意的人选?”
仪妃言笑晏晏,坐直身子道:“可是你府里的姑娘,母妃见过不曾?”
鸿纣摇头道:“不是我府里的人,母妃不曾见过她。”
“那么,可知是谁家的孩子?”
鸿纣略略沉吟,片刻才失笑:“儿子竟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儿,不过是片面之缘。”
仪妃嗟呀叹道:“这倒是怪了,以你的本事,连她的底细都打探不出来么?”
鸿纣笑道:“茫茫人海,寻个不知名姓的人,谈何容易?不过是儿子妄自一说,母妃也不必挂怀,儿女之事还须得父母做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