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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檐下偷窥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桃枝。这日她方解了禁不久,来灶房为自己茗壶茶喝,却见灶房内连看炉火的婢女也不见踪影,心觉蹊跷,便凑身于窗屉下偷瞧,正巧一五一十斩获了窃报。
桃枝笑得鬼魅,一个翻身,悄无声息地回了谢府屋宅,春风入鬓,心神激动,竟也连她最喜的莲子羹也不屑的吃了,只去打听了老爷身在何处,为今要么不报,要么便要做一件大的,直叫这初梦永世不得翻身才好。
桃枝一路疾跑朝着老爷身处的湖心亭方向奔去,远远便望见谢全与一门士宾客模样的书生正在亭内交谈甚欢,张炳守在九曲水廊前外候着,不时转身顾念着老爷有何吩咐指令下达。
“炳叔——炳叔——”桃枝一脸春风得意,小喘着气道,“我要见老爷,有要紧事要报。”
张炳气定神闲,作了个“嘘”的手势,他跟了老爷多年,早已见惯府内风风火火的小丫头了,眼角动也未动,道:“老爷正与吴公子相谈呢。暂且先候着罢,有何事慌张先言于我知亦可。”
“此事事关重大!不,是人命关天!”桃枝索性喊了起来:“老爷——府里有人下毒害维桢小姐呢——老爷——”
谢全自是听见了,但依旧面无表情,只朝湖边岸上这头睨了一眼,又与书生笑言了两句,随即门客便起身行礼告退走下水廊来,由一名仆从引自别处去了。谢全抬手,张炳心领神会过去回话,过了片刻,张炳回步至桃枝身前来道:“老爷唤你过去。”
桃枝飞身轻盈便向水廊上跑,离出几丈才放回头与张炳道谢,又迸步小跑着至老爷膝前,行礼道:“桃枝见过老爷。”
“起来吧。”谢全虽是踞坐着,却身躯堂堂,语话轩昂,一双眼眸芒若寒星,正品茗小呷着身前翡翠盏内的绿茶,道,“你前时说有人下毒害维桢,此事不可信口而言,你有何凭据?”
桃枝回:“小婢前时自灶房屋舍下过,正巧听着里头人鬼祟窃语,细听之下,才知灶房前时送予维桢小姐食膳里被人下了毒了,而灶房里有一婢女,名唤初梦,膳食是她送去,有最大嫌疑。落毒之事千真万确,灶房里的婢女只消寻来一二,盘问便知。”
谢全瞥了一眼张炳,又问:“那维桢小姐可有抱恙?”
张炳回:“今朝并无听说有何异样。”
“老爷!”桃枝扬声道,“巨细如何,抓那初梦一问便知,小婢所报句句属实,敢与她对峙!”
谢全示意张炳道:“那便去请那丫头来问问罢。”
桃枝成竹于胸,深吸一口气缓缓吹出,转脸瞧着那张炳远去背影,信誓旦旦仿若那初梦已是瓮中之鳖,一阵清风凌过湖面,撩起涟涟碎波,也挑得桃枝的心微微收紧,酥酥痒痒的。亭中一旁侍奉的婢女又与谢全换了一盏热茶,桃枝只醉心于花园小径那头,待张炳带那小贱婢来便可一雪前耻。时光如东去湖水静流,树影换移,日头又爬向西去少许,又换了一盏茶,却也不见张炳回报,桃枝稍稍有些心焦了,这两府宅邸虽大,来去也不过小几里路,莫不是当中出了什么岔子了?正盘算着,张炳的身影不负她盼自花园小径转角的树丛间跃入眼帘,桃枝喜上眉梢,骤然又暗淡下去,却只见张炳禹禹独行而来,神色急迫,不见初梦。桃枝不由得也慌张起来,不待她问,张炳向谢全禀道:“老爷,初梦……她中毒了。”
谢全听罢,依旧面无表情,只瞥睇了一眼膝边跪着的桃枝,道:“那去瞧瞧她罢。”
桃枝听闻却是颦蹙蛾眉,瞳仁颤动,乱了心绪,也不敢再望老爷此刻神色,只赶忙起身战战兢兢跟在老爷身后朝灶房那头去。
谢全临身灶房时,灶房里外较传膳时还要热闹,婢女仆从们进进出出端盆送水,形色匆匆,更有甚者在一旁哭哭啼啼,众人见老爷来了,慌忙行礼,那几个哭着的婢女终而抑制不住,仓皇哭道:“老爷,初梦……她快不行了!老爷可要救救她啊——”
一旁张炳急忙将扑倒在地的婢女们扶起,道:“已去请太医来瞧了。你等先收了眼泪。”
谢全问:“她究竟如何中毒了?”
婢女抽泣着道:“回……老爷,初梦吃了前时维桢小姐欲倒掉的烤乳鸽,中了毒了……”
谢全又问:“那鸽肉上果真有毒?维桢小姐可有波及?”
张炳回:“已遣人去问了,维桢小姐未食,并未中毒。”
“敢在乌衣巷内落毒,真乃胆大包天。”谢全道,“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张炳,需尽一切之力救回初梦,待她好一些,我亲自来问此事。”说罢目光又在墙角寻见了畏畏缩缩的桃枝,打量了一眼,扬长而去,只留得桃枝受了这一冷眼心中更为忐忑,心中思忖着初梦怎会也中毒了,且生死未卜,事件更是扑朔迷离,但话已出口,犹如覆水难收,若冒然改口,往后她将更无立言之地,骑虎难下间,碍于情面,桃枝毅然下了决心,索性证据不足,不如一口咬定便是初梦,而中毒即是她自食其果。
小半个时辰后,扶瑄亲自领着太医来了,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众人只见扶瑄公子化作一股疾风旋驰而来,身后的老太医们自是步履蹒跚跟及不上,扶瑄遥距他们差了几丈远时,忽的回头,有些动气道:“快着点!”
众人大惊,扶瑄公子素来以儒雅温和著于世,这还是众人头回见他如此迫切,慌了神色,也便跟着赶忙进屋查探有何可帮着打点一二的。
扶瑄抛袖一挥,险些将门帘打到门口候着的婢女脸上,他顾不得这些风度礼仪,只焦得额凝豆珠,目光颤乱,问道:“她怎样了?”旋即太医左右而开迂拢于大通铺沿边,守在床头的婢女识趣退开,其中一名太医转身与众人道:“请诸位于屋外稍后片刻。”
扶瑄出门前又恋恋不舍回望了一眼初梦,彼时她正静默地安躺于铺上,纹丝不动,面若漱雪,长长素睫低垂眸底,唇抿浅娇,仿若梦寐中一般。扶瑄望着美人,一时有些情不自禁,万般心绪涌入心头,竟在眸间泛起了泪花。
扶瑄出门后避着众人收拾了泪,婢女们亦是焦急万分,纷纷伸长了脖颈外里头张望,即便是窥见纱窗内一二浮动的身影也是好的。扶瑄见一婢女溜开人群跑去墙角跪地祈拜,口中念念有词道:“各路大仙在上,信女祈求初梦平安渡劫,前时信女不该冤枉初梦是下毒之人,若初梦有何三长两短,信女也是犯下大错,求大仙开恩……”婢女转身,却不料扶瑄正立于她身后,吓个不轻,又经不住扶瑄几句逼问,一五一十讲事情原委吐露于他。
日落西山时,太医终于大开房门而出,面有宽色,众人连忙涌入房内查探初梦,虽脸色依旧清白,但人竟是醒了,只颇为虚弱无力提气不得。太医边收纳之施针包谍,边叮嘱道:“中得毒深,加之她底子本就弱,经这一泄,险些送命,好在催吐得及时,才可挽回。晚膳还需调理些清粥与她饮服,再吃几贴药,待痊愈后再来开些丸类调理。”
扶瑄亦是喜形于色,忙叫人领太医下去打赏。婢女们四散打点,取药的取药,熬粥的熬粥,却又有因此事而延误的晚膳横亘在前头挡着,先得加急制备妥一府的餐食。
扶瑄上前道:“你们忙去罢,初梦由我照顾便好。”婢女们忙道谢,投身紧急伙情之中。
扶瑄回了通铺边,悉心将门掩盖以防初梦吹风受了凉,坐至铺沿,瞧着初梦半寐迷离的眸光,极是不忍,唇齿颤动,半晌方憋出一句:“还好么?”
初梦听了这一句,反倒是笑了,却唇角轻颤,笑得吃力。
扶瑄也自知说得不好,折腾得去鬼门关闯了一遭,怎会好呢,只好搔搔头问:“饿了么?我去做些清粥来喂你。”
初梦将虚睁半合的眸子紧紧一闭,顿了一顿,而又睁开,这双眸子集千种风情精粹于一身,颦笑于内,不需言语亦活灵活现,此刻又似乎在送波道“好”,扶瑄心领,舒眉展目,连出两口胸中闷气,喜道:“那我便去制备你,你好好待着。”忖了忖又觉放不下心,踟蹰不前,初梦看透,微微抬颔,似在催他去吧,扶瑄又回瞧一眼,扬声唤来了灶房里婢女,替自己照看初梦。
扶瑄公子从前也是衣来伸手之人,也从未有什么机缘需躬亲煲粥,故而一番忙活之下依旧手足无措,倒是一旁婢女们见了他满手沾着黏浆的样子颇是滑稽,于心不忍便将他带至府里本已熬好的一大锅晚膳粥前指了指,扶瑄也羞愧难当,又担忧初梦饿着,只好假借现成的盛了一碗送过去。
屋内婢女见门外促起步履声,忙帮着打起帘子,低声恭敬迎着扶瑄入内。帘子一起,屋外一阵火烫熏热的油烟味便卷涌入内,激起初梦一声轻嗽,但她却将余下的咽下了,奄奄道:“公子……来了……”面上却总是盈着温婉楚笑,似要宽慰扶瑄似的,却又勾得扶瑄不禁忆起自己当初被刺时极力慰藉父兄妾母的神情,如出一辙,二人情思竟不谋而合。
扶瑄端着粥与一旁婢女道:“你先下去帮厨罢,这里由我便够了。”又取过一个软垫欲置于初梦肩下便于饮粥,扶瑄动作轻柔和缓,如沐春风,杨柳细指穿过她披散的乌丝柔顺触至颈边,顺势撑扶香肩,扶瑄的手指是温热的,掌心是滚烫的,而初梦却似受了炮烙似的猛地一缩,却叫扶瑄以为是弄疼她了,只好又将软垫撤下,慌忙抱歉。
扶瑄端过粥碗,拿玉勺转着圈细细撵着,清米浆在碗中微微旋起,扶瑄提起一勺,以唇探温,却见浆膏丰腻在碗中浮起亮泽一层挂于碗壁之上,确是好粥呢。扶瑄又挽了一勺,置于初梦唇边,轻轻抬起,却不知是因初梦樱瓣小嘴太浅还是玉勺太阔,竟悉数自唇角溢淌了下来。
扶瑄忙寻布来拭,初梦亦是羞红着面,低声道:“公子……我自己来罢……”话音还未落,却叫扶瑄两瓣勾唇堵住了嘴,细滑绵密的清粥自扶瑄唇间缓缓送入初梦薄唇之内,扶瑄贴得温软缠绵,轻轻厮磨,如吮鲜桃,初梦瞬时心动剧烈,意乱神迷,只头脑空洞地睁大双眸,却对上扶瑄黑色瞳仁如星夜斗转深邃莫测。
“闭上眼。”扶瑄稍稍抽离,轻声道,旋即又吻了下去,初梦贴着他的耳鬓,清晰听见他沉沉的鼻息张弛有力,扶瑄唇瓣清润如玉,镇着这热粥,一阵酥酥麻麻之感扶摇直上初梦的天灵盖,如服了曼珠沙华一般酥得她全身自主不得。
“公子……我饱了……”初梦齿语轻溢,微微抬手,欲推开扶瑄贴过来的胸膛,却触着他胸膛亦是滚烫,心动如擂鼓落点,又怯怯地缩回了手。
扶瑄直起身,又恢复一派谦谦君子儒雅之貌,平静道:“粥凉了,我再叫她们去温一温。”